李正的声音很小,怕吵醒了寝室里的其他同学。
钱教员大约猜到了李正这些天去做了什么,但具体也不清楚。
他一向很清楚,该问的问,不该问的不问。
李正这个人正如他的档案一样,又太多神秘的空白段落。
于是有了下面的一番对话。
“回来了?”
“嗯,回来了。”
“人还好?”
“还好。”
“吃了没?”
“吃了。”
“洗澡没?”
“洗了。”
“噢,那回去睡觉吧,明早能出操不?”
“能。”
“行,去吧。”
“晚安,教员。”
“晚安。”
李正蹑手蹑脚推开门进了203号寝室,教员钱军拿着手电筒在走廊里站了许久,直至听见李正爬上床的声音,这才悄然离去。
月亮半圆,悬挂夜空,繁星点点,夜晚院校里的空气尤其清新,这天晚上钱军心情莫名的愉悦,走起路来脚步都轻飘飘的,忍不住低声哼起了曲儿,以至于一楼的值班岗见到他的时候忍不住问:“钱教员,啥事这么开心?”
钱军笑笑,什么都没说。
七天后,l市市为汪诚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局里的干警除了值班的都到场了。
家属位置上,乔丽搀扶着早已哭脱了相的白秀芬,一双大眼在灵堂上寻找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两天前,她打电话给李正,想要告诉他今天是追悼会的日子。
不过李正的手机关机,打到学院,学院里说李正去出公差了,暂时不在学院里。
乔丽无奈只好挂线。
她希望今天能见到李正。
汪诚的死,是李正的一个心结。
乔丽知道当晚白秀芬请李正回家吃饭,趁自己和汪诚去买饮料的时候说了什么。
李正没有答应,不久后汪诚牺牲。
她甚至会想,也许这是最好的结果。
李正要毕业了,他不来兴许更好,否则面对白秀芬,设身处地想想,自己如果是李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不过,她又希望李正来。
毕竟他是汪诚最尊敬的师父,汪诚一定希望师父来送自己最后一程。
就在这种来又不来的矛盾中纠结,乔丽熬到了追悼会的最后。
李正最终还是没有出现。
殡仪馆里的追悼会完成后,由市局派出车队将汪诚的灵柩护送至市郊的烈士陵园中安葬。
这个陵园里头多数安葬的都是警察队伍中的烈士,虽然是和平年代,不过每年ga战线仍旧有数百名民警牺牲,汪诚只是其中的一员。
灵车驶出殡仪馆,门口两侧的警察齐刷刷敬礼,一路前行,绕了半个城市到了墓地。
数百名警察胸前别着小白花,手持黄菊花,在司仪的主持下向灵柩三鞠躬。
程序走完,要下葬的时候,葬礼上一直没有哭也没有喊的白秀芬突然挣脱了乔丽的搀扶,冲上去抱住礼仪警手里的骨灰盒。
“让我再看看我的儿!我的儿啊——”
一瞬间,在场的人无不心酸落泪。
一门三代警,代代是忠魂。
覆盖着党旗的骨灰盒终于缓缓放入墓穴中,特警队长方斌上前,将那枚“45xx130”的警号也放在骨灰盒上。
汪诚没有结婚,这个警号将会永久封存。
墓园里,8名警察手持95式,鸣枪三响。
汪诚今年24岁,警龄3年。
墓园远处的山道上,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路边。
身穿军装常服的李正站在山坡上眺望着葬礼现场,钱教员看了良久,过了问他:“真的不过去送一程?”
李正摇摇头:“先等等。”
钱教员轻轻叹息一声,走到一旁。
李正站在原地,山风卷过他的脚下,卷起了一团儿草絮,在空中飞舞着……
等到葬礼结束,人群散去,李正这才下了山坡,来到了汪诚的新墓前。
墓碑刚立,黄土刚掩,坟前尽是代表哀思的菊花。
李正从手里的提兜里拿出一瓶酒,一只碗,碗里是酱猪蹄,汪诚生前最爱吃的一道菜。
摆好菜,开了酒,放好三个酒杯,从兜里摸出那颗已经变形的弹头,将它轻轻放在坟前。
“汪诚。”
李正一边倒酒一边自言自语。
“我来看您了,不好意思,我没敢去你的追悼会。”
酒满上了。
李正拿起一杯,倒在坟前。
“这一杯,敬您的忠诚。”
拿起第二杯,倒了。
“这一杯,敬您的英勇。”
拿起第三杯。
“这一杯……”
捏着酒杯的手在轻轻颤抖。
李正仰头一饮而尽。
“敬咱们的友谊!”
忽然,墓园的广播里响起了一首歌。
“金色盾牌,热血铸就,危难之处显身手,显身手……”
李正放下酒杯,眼睛一热,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老战友的合作
一个月后,李正毕业了。
毕业前,特警队长方斌带着何飞他们几个请李正吃饭,算是告别宴。
席间,桌上摆了个空位,上面放着一套餐具,酒杯里盛了酒,面前放着一盆红烧猪蹄。
那是汪诚的位置。
方斌告诉李正,省厅为他请功了。
李正内心却毫无波澜。
他已经知道了。
庄严找他谈过,上级没有批准给他立功。
不光如此,庄严自己反倒受了批评。
至于原因……
李正明白。
追猎乃登,庄严扛下了责任,自己没被处理就已经算不错的结果了。
至于什么立功,他不在乎。
是真的不在乎。
当兵的时候李正是渴望军功章的,看到老兵的军功章双眼都会放光。
如今却不会。
他已经是老兵了。
立过功,受过奖的老兵知道军功章里的含义。
这东西第一次拿的时候会很激动。
拿多了,反倒会看透本质。
什么是本质?
是军功章背后的意义。
假若能用一次一等功来换取汪诚的命,李正毫不犹豫会拿出来和死神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