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放下检讨,抬头问王连胜:“安保国和乔志都不知道这件事?”
王连胜想都没想便回答:“不知道,他们还以为打中了,去登车前,我就交待了负责保障的谷征,让他看着点,如果不行就做出一些技术处理。”
李正微微点头:“所谓的技术处理就是在没击中的情况下在靶布上做手脚对吗?”
王连胜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最后长长舒了出来:“对,但是也不能偏太厉害,偏太多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如果偏一点点,就……”
李正说:“就做做假,骗骗看台上那个新来的参谋长,反正他也不大熟悉装甲专业,对吗?”
王连生的脸更红了。
李正说:“你是营长了,不是一个小兵,兵玩点小花样,耍点小聪明,这事我见过,我也当过兵,但是作为一个营级主官你这么干,就没想过后果?没想过严重性?哪怕今天你能骗过我,未来真打仗了你是不是也让支援连的人上去在敌人的车体上给你捅个洞?”
这里一连串的提问让王连胜无地自容,头低下去抬不起来了。
李正说:“今天上午从4号高地回来后,我真的很愤怒,我想当场就撤了你的职,因为我觉得你做出这种事简直就不配当营长。不过回来的路上我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给你个机会,是让我亲自去找你,还是你主动来找我。如果你今晚不主动找我,不主动承担责任,不主动承认错误,明天我就召集全营,当着所有人的面撤掉你营长的职务!还好,你还是主动上门了。既然你来了,那么我就斟酌下,到底是撤职,还是调离,我需要再考虑一下。”
说完,站起来走到王连胜身旁,低声道:“你走吧,回去自己好好想想,准备接受纪律处理。”
“是!”
王连胜敬了个礼。
“我走了,参谋长。”
说完,转身离开,带上了门。
李正听着王连胜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间里,重新坐回了沙发。
拿起桌上的检讨书又看了一次,又拿起那份调离申请看了看。
说是申请调去机关当干事,实际上就是废掉自己。
一个主力营的营长,去机关当什么劳什子干事?
无非就是请求撤职罢了。
“还算诚恳……”
李正把两份材料放下,陷入了沉思。
如果真的将这件事捅到旅班子上进行讨论,撤职处分都是肯定的了。
此事一旦闹起来,一营甚至433旅士气都会受到一定的打击,尤其是在和白鹰旅刚刚对抗失败的背景下,集团军领导怎么看?
士气这东西,一旦受到打击,会延续很长一段时间难以恢复。
但是不处分,也说不过去。
纪律是铁打的,犯了就是犯了。
如果犯了纪律不处理,那么还要纪律干嘛?
怎么办?
怎么处理?
从前李正当兵,当排长,当连长,甚至到后来当营长,都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事情。
当旅参谋长和当一般的干部或者士兵不同。
当士兵的,除了搞好和战友之间的团结,剩下的就是训练,训练行不行,主观能动性在自己手里,自己肯吃苦,训练就能搞上去。
当班长当排长,管十几号到几十号人,也相对简单,关怀士兵,身先士卒就行,发挥了带头作用,就是基层好军官,好班长。
当营长的时候,手下好几百号人了,总不能像当当排长连长时候事事指导事事带头,因为人的精力有限,做不了那么多事,要管的就是手下几个连长,管好了连长,每个连长各尽其职管好自己的连队,用好人,用对人,其余的就是战术上的研究,也不算太难。
不过上升到旅一级,难度忽然就有了几何级的跃升。
虽然自己只是个参谋长,但别人已经管你叫“首长”了。
除了管作战,也兼管训练,要面对的不光是指挥上的问题,也要面对下面各营之间战术协同上存在的问题作出相应的调整,更要面对一些意想不到的问题——比如这次的作假事件。
自己的一言一行,往小了说能影响一个中层军官的前途,往大了说,会影响到一个旅。
处分,固然能树立反面典型,但伤士气。
不处分,那岂不是姑息?等同纵容?
如果王连胜是那种偷奸耍滑之辈,自己绝不手软。
偏偏刚才看这个王连胜,也算是个敢于担责的主官,从他的检讨上就能看出,责任全部揽自己身上了,没有提及任何人,包括保障班那几个。
这反倒让李正为难起来。
正思忖之时,门口再次响起了敲门声。
“嗯?”
谁呢?
他想。
该不是王连胜去而复返吧?
“谁?”
“报告!一营支援连三排长谷征!”
谷征?
李正忽然想到了今天在4号靶场上见到的那个年轻的少尉。
他起身过去看门,门开了,果然看到那个少尉站在门口。
看他的表情,似乎是鼓足了勇气,脸倒是不红,但却是白的。
“找我有事吗?”
李正问道。
谷征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将手里的一份材料双手递了过来。
“参谋长,我是来做检讨的。”
李正说:“你营长刚来过,也是做检讨,你来做什么检讨?”
谷征的脸色更白了,最后似乎咬紧了牙关才挤出了一句话:“他说的未必就是真相。”
“噢?”李正有些意外:“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想了想,让开了门。
“进来说吧。”
谷征小心翼翼走进李正的房间,站在那里,手里依旧捏着那份检讨书。
李正指了指茶几旁的木沙发:“坐下说。”
谷征走到茶几旁,还是站着,双手还是捏着那份检讨,朝李正面前的桌上一放。
“参谋长,你看完就明白了。”
李正疑惑地拿起检讨书,嘴上说道:“你们一营的也真奇怪,王连胜过来我让他坐下谈,也不坐,你也一样,站着很舒服吗?”
言语间,打开了检讨书,然后开始一句句往下看。
看完,笑了。
“好啊,好一个战友情深。你知道你营长怎么说的吗?”
谷征说:“我不看他的检讨书都知道他怎么说的。”
李正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谷征说:“他来找过我。”
李正眉头皱了起来:“你们还串供啊?”
谷征赶忙摇头:“不,我们营长不是那样的人,只不过……他不想让我去承担责任,他找我是让我啥都别管,这事他承担……”
李正说:“我有件事挺奇怪的,你跟王连胜是什么关系?他怎么这么关心你?”
谷征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他当连长的时候,我是他的兵。”
“噢!”
李正似乎明白了什么。
“原来如此。”
谷征接着说:“他知道我家的情况,知道如果我犯错,被处理了,那么我就没脸回家了,我爸知道也会被气死……我爸身体不好,心脏有问题,我是我们村第一个考上军校的……我……营长……我……”
越说,谷征似乎连话都说不顺溜了,到临了,居然抽泣起来,一个大老爷们眼泪啪嗒啪嗒就落了下来。
李正说:“军人的眼泪不该在这种地方流。”
谷征立马止住了抽泣,擦了一把眼睛,嘶啦一下吸了口气说:“参谋长,事实就是我检讨书里写的那样,你可以去调查,如果我说了一句假话,你处理我!其实营长没有让我修改弹着点,只是跟我说,让我提起十二分精神,旅长参谋长都在看台上盯着呢。结果,第四炮打来的时候,擦了一下靶边,没打上靶布,我寻思着,如果按照比赛规则,擦边也算命中,可靶布上没弹孔,不好看,所以我就自作主张,让保障班的班长去搞了个假的……”
请教
事情似乎变得复杂起来了。
这让李正有些猝不及防。
看着面前悔恨不已的谷征,李正没看出撒谎的迹象。
了解之下发现,谷征的家庭比较特殊。
父亲也当过兵,由于是偏远农村的,所以当年也没什么安排,也就回家务农去了。
而且老谷的运气不大好。
三十岁才娶上老婆,翌年生了谷征当上了老爹。
和大多数农村的退伍兵一样,老谷一辈子也没走出农村,在地里刨食。
到了三十八岁,谷征刚上小学那年,老谷的老婆大病一场,花光了老谷的积蓄人还没留下,走了。
从此后,谷征就成了老谷在人世间最后的希望。
谷征念书挺努力,成绩也不错,可惜高考那年失手,没考上理想的学校,念了个二本,后来的经历和李正相似,学校里有征兵,小谷问老谷,爹,我去当兵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