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为师带到宗门的。”
周枕山没有否认,心头了然,这孩子吃醋了,他心头忽的一喜,但面上仍神色如常的解释,还故意去夸了一句何合。
“那年他才十三,在野外被野兽追赶,为师救了他,之后见他无父无母,便将他带回了宗门……如今他倒是争气,竟也成为了内门弟子。”
师父救了他,他争气、争气……
赵景明心头的酸水都快溢出来了,但还是努力装做正常样子,呢喃道:
“师父,那徒儿不争气吗?”
“你也争气,怎么了,你这孩子看着倒像是吃醋了似的?”周枕山看着满脸委屈的小徒儿,忍不住开口逗了一句。
赵景明耳垂刹那便红了,别过头去,小声嘟囔道:
“我才没吃醋。”我是您徒儿,我有什么资格吃醋……只不过后句话他没说。
周枕山知道他面皮薄,只得软下声音,顺着他道:
“好,那是为师误会了。”
赵景明听得出师父语气里的笑意,知道他还在调笑自己,面上更烫,却寻不到理由来辩驳。
——
何合这事不过一个插曲,赵景明也知道自己在乱吃醋,很快便不去在意了。
他怔怔的看着师父,心头微动,又不禁开口问道:“师父,您当年是怎么收养我的啊?”他自小便一直在师父身边,睁眼瞧见的第一个人,说的第一句话,都是师父……至于自己的身世,他曾也问过几次,但周枕山一直没告诉过他,总是含含糊糊的过去了。
原以为这次也会被拒绝,结果……
“你想知道吗?”周枕山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
“我、我想知道的。”
赵景明其实也不是很想知道,只是随口问问,但见师父反应奇怪,还是生出了几分好奇来。
自己的身世很离奇吗,为什么师父似乎不太想跟他说?
“……好。”
良久后,周枕山点头答应了:“等回去后,你想知道什么,为师都讲给你听。”
“嗯。”
答应下来后,周枕山便没再开口,赵景明也没说话,辰瑞也以极速向着昉山飞去,一路上,经过的风啊,云啊都十分温柔,他看着看着,在半路便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周枕山注意到了,并没叫醒,而是放轻了动作将他抱入自己怀中,神情温柔的仿佛在看爱人一般。
他低下头,在其额上落下清浅一吻,但少年睡的安稳,对这一切浑然不知。
——
赵景明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此刻,他已经回到了昉山,正躺在了自己房间内,身上也被盖的严实,他睡醒了,连忙穿好衣服,起身去寻师父。
砰砰砰,门从内打开。
“师父……”赵景明站在门口,轻唤了周枕山一句。
“你醒了。”周枕山向他招招手,示意他进屋,指了指桌上还热乎的饭菜:
“先吃些东西。”
赵景明乖乖坐下,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周枕山依旧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
刷……!
突然,一阵淅沥沥的雨声嘀嗒落下,似一串串珠子散开,劈啪作响,屋外的石板,屋檐,草地……都被敲的清脆。
赵景明细细听着这嘀嗒雨声,心情也舒缓开,而周枕山却是偏头敲着雨色,长长的睫毛微颤,眼神也盯着某处,似是出了神,陷入了回忆里。
呼……!
一阵春风从窗缝里钻了进来,争先恐后的向着昏暗的烛火扑去,烛光摇曳,恍回了周枕山的心神。他转过头,却见面前的徒儿正呆呆的看着自己。
两人的目光对上的一刻,赵景明也回过神来:
“师父……”
见师父看他,赵景明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刚刚的师父在烛光的映照下,像极一副陈旧的美人画像,似真似幻,他不自觉竟看愣住了。
“景明。”
周枕山并不在意,而是温柔的看着眼前人,眼底有着万般情绪。
“为师初遇你时,也是在一个雨天。”
赵景明神色认真起来,没有开口,只静静的听着师父继续讲。
——
十五年前,天下大乱。
那年前朝赵启动乱,岌岌可危,李燕的大军也入了境。
一时间,山河动荡,战火波及了整个国家,一向偏远太平的道化镇也被波及,不少逃难者和恶徒也进入这座小镇,烧杀抢砸,流民遍街,饿死的百姓不计其数。
昉山,山神寺——这是有着一座近千年历史的寺庙,在千余年前由当地民众所建。
而如今,不知为何,这山神寺却成了一座荒寺。
山上,一位妇女怀里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跌跌撞撞的跑进山林深处,妇女看样子刚出月子不久,身上衣衫华贵却破破烂烂,她面色惨白,步履蹒跚,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野兽叫声,她被吓得瑟瑟发抖,却依然死死的抱着怀里的孩子。
妇女意外撞见了这座已经荒废的山神寺,山神寺有被火烧过的痕迹,很是破败,但她无处可去,只能带着孩子躲了进去。
关紧破烂的寺门,雨水顺着面颊留下,她抱着孩子,背靠着门,瘫坐在满是灰尘的地上,细腻的手被冻得干裂,却还在一下一下,温柔的拍着怀里孩子的背。
北风呼啸,雨越来越大,寒风从破败的门缝中吹来,妇女用自己的身子暖着怀里孩子,为他挡着风雨……
远在山顶处,周枕山正在修炼,忽然发觉自己的山神寺中闯入了凡人,心头一喜,快步向着山神寺走去。
早在一千年前,他就隐蔽了山神寺的气息,不在过问世事,凡人一般绝不会发现山神寺的存在,除非……除非是他、是他回来了!
待周枕山到了山神寺时,妇女只剩下一口气,但依然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孩子,意识却已经模糊。
妇女强撑着困意,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人,自己靠着门,他是怎么进来的?妇女不解,她艰难的抬起头,竟发现面前的男子和这寺庙中供奉的神仙一模一样!
“神仙,神仙显灵了。”
妇女大惊,晃晃悠悠的跪下,恳求道:“求您!求您……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话刚说完,她最后一口气散去,倒在了地上,怀里的孩子似是感觉到了母亲的离世,忽得哭了起来。
周枕山伸手探去,妇女气息已散,已经是没救了,但孩子还活的好好的。他抱起这个孩子,这孩子身上被冻裂了好几处,刚才还在哭,可在被周枕山抱住后却停下了哭泣,向着他伸出小手来。
“是他……”
周枕山低下头,用脸轻柔的在孩子手上一碰。随后,他心念一动,将妇女尸身掩埋,给她立了一块无字木碑后,便带着孩子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回去后,他在孩子襁褓中发现一块刻有“赵”字的腰牌,腰牌由玉石打造,镶有金边。
这孩子无父无母,周枕山便收养了这个孩子,悉心照顾,几个月后,大雪停歇,绿芽冒出,战争停歇,赵启灭亡,启成帝赵玄自刎于京城城墙,新朝李燕建立,大燕元年开启。
周枕山看着满山的盎然春意,又看向襁褓中的孩童,笑着给他定下了名,“春和景明,你就叫景明吧。”
——
周枕山将这些过去挑挑拣拣的告诉了赵景明,当然,那句“真的是他”没说,话毕,他伸手轻抚着赵景明的头发,温声道:“你母亲的牌位还在,要去看看吗?”
母亲?这本该是最亲近的称呼,可赵景明却只觉得无比陌生,他抬起头盯着师父,眼底满是纠结:“师父,我……”他想说不知道。
“走吧。”
周枕山拿出一把油纸伞,替他做了决定,“为师陪你一起去。”
“好……”
赵景明挽上师父的胳膊,跟他一起撑着一把伞,师父的话信息量太大,他现在脑子还是一片空白。
春雨本来绵绵如丝,可现下却是越来越大,还隐隐有着雷声,两人走了一小会,便到了一座寺庙外,旁边还有着一座无字的墓碑。
这地方赵景明来过,他小时候喜欢满山跑,昉山的每一个角落都被他逛过,而山内那些野兽也都被他揍……不对,是被师父“敲打”过。至于这块无字墓碑,他以前问过师父,但师父没回答,只会带他每年来上柱香。
原来,这里埋的是他母亲吗。
“……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