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赵景明离开了周府继续向北行去,刚跨过一座城又到了一处偏僻的村庄,这里人烟稀少,极为贫苦,走在村内,他穿着华丽引来了不少当地村民的注意。
“……这位公子,还请留步。”
突然,一个大着肚子的妇人叫住了他。
妇人面颊微微凹陷,身上的衣服就是最普通的麻布,缝缝补补,被洗的发白,妇人一双眼睛微微发肿,眼底的悲伤清晰可见,一双骨节偏大的手正攥着一副画卷。
“这位夫人,有什么事吗?”
赵景明停下脚步,回头注视着她,他并没有不耐烦,反而静静的站在原地,等着妇人表明来意。
妇人瞧轻清赵景明相貌后明显更加紧张了,这怕是哪里来的富家公子吧,她呆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将手里那副画像慢慢展开,“妾身姓李,这位公子,是否见过妾的夫君?”画像上的男子面容平常,没什么特色,唯有眉心处有这一道疤痕十分显眼。
赵景明配合的盯着那画像看了许久,可实在没有印象,他一拱手,歉意道:
“抱歉李夫人,我没有见过。”
“……好吧,叨扰公子了。”
李夫人似是早已料到了这样的回答,她垂下眼眸,失望的收起已经有些泛黄的画卷,微微欠身,随后便转身准备离开。
赵景明看着她的背影,身形微微佝偻,看着也似是一副被蚕食了的破败的画,寂寥十分,看着看着,他不由生出几分好奇,又叫住了她,“夫人,不知你的丈夫去哪了?我或许可以帮忙找找。”
李夫人停下脚步,她转过头,抿了抿干涩唇,感激的看了一眼赵景明,缓声道:
“妾的夫君在半年多前去参军了,待他走了之后妾才发现自己怀了孕,如今已经快要临盆了,可夫君他还没有回来……”
李夫人边说边抚着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微颤的睫毛下,覆着苍凉的爱意,她想了一会儿又继续补充了一句,“夫君具体去哪了妾不知道,只知夫君向着北方去了。”
赵景明看着她,一时正义感又从心头冒了出来,他拍了拍胸脯,承诺道:“好,我正好要向着北行进,路上可以帮夫人寻找。”
“多谢公子了!”李夫人感激不已,忙从怀里掏出半块玉佩交给了他,解释道:“如果公子找到妾的夫君,还请公子帮忙把这个交给他,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他会认识的。”这玉佩不是什么好玉,有些劣质。
“好。”赵景明郑重的接过玉佩,拿走了那副画卷,随后离开了这里。
——
一连数日,赵景明没再急着赶路,而是放缓了脚步,在沿路的各个城镇里打着饶,每走到一地便向当地人打听,终于在五天后打探出了一些眉目。
“你说的这个人,我好像在哪见过!我以前在城西见过,你去那边看看吧,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人!”
“多谢!”
见此事终于有了眉目,赵景明不免有些激动,立马向着那人所指方向找去,竟真找见一和画像有着九成相似的人,只是那人却穿着华丽,此时也正被一女子挽着在街上闲逛。
“夫人,你逛够了吧,咱们回去吧?”那人讨好的笑着,眉心处的疤痕和那别捏的笑极不协调。
“才不要,我还没逛够呢!”
那人挽着的女人相貌平平,但浑身珠光宝气。看这样子,二人似是夫妻。
赵景明一时不敢确定,踌躇片刻还是掏出那块玉佩,走上前问那人道:“公子,这是你的东西吗?”
那男子看见那玉佩明显被吓了一跳,他眼神回避,声调一下比一下高,情绪也有些激动,摆着手结结巴巴的不断否认道:“……不,不是!你认错了吧,这不是我的!”
“这怎么可能是我夫君的?这么劣质的玉,我才不会买给夫君呢!”
那珠光宝气的女人也呵呵笑了起来,随后,她拉住男子胳膊,讨好道:“夫君想要玉佩吗?我买给你呀!”
“谢谢夫人”男子快步拽着女子离开,从始至终都不敢看赵景明一眼。
赵景明看着男子的反应,又对比了一下画卷,确信了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他想起大着肚子的李夫人,心里突得生起一股火来,那火燃的很旺,正以极快的速度燎到了他心头,可很快又被生生压了回去。
他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手里始终死死的攥着那块玉佩,终于,他抬眼,瞪着走远的二人,随后直接冲了上去一脚踹在那男子膝弯上。
“啊啊啊!!!”
还没等那人反应过来,赵景明又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样“刷”的一声消失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在踹完人后直接瞬移到了千米外,那惨烈的哀嚎他是无福听到了。
“活该!”
赵景明笑的开心,这一脚下去,这负心汉怕是这辈子都站起不来了,这是他犯下的罪孽,就该这样来偿还!
笑过后,赵景明又看了下手里的玉佩,越看心里越不好受,他叹了口气,不管怎样还是要回去把它还给李夫人的。
——
此时距离赵景明离开那个村子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天,待他快马加鞭回到了那座村庄、找到李夫人时,李夫人已接近临盆了,她本就消瘦的面庞更加凹陷,但眼底依然闪烁着细碎的光。
赵景明把玉佩还给她,到嘴边的话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李夫人都快生了,要是听到她夫君抛弃了她,怕是要受惊早产,所以他撒了个谎。
“……对不起,我没找到他。”
“没关系的,谢谢公子了。”妇人眼神失落但还向着赵景明真心道谢,“麻烦公子了,妾以后会和孩子一起等夫君回来的。”她边说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满脸柔情。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
“他若不回来,妾便去寻他!”
赵景明不忍再看下去,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话后,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赵景明为帮她找人多耽误了好几天,如今距离他从宗门出发已是过了足足一个月了,但距离回到昉山还有着好几日的路程。
“该回家了,不能再耽误了!”
——
随着时间推移,他对师父的思念越来越深,接下来的几天,除了晚上睡几个时辰外,剩下时间都被他用来赶路,终于,两天后,距离昉山只有约莫千米的距离了。
这日,到了深夜,他照例找了个客栈落脚。
这客栈比之前住过的都要华丽不少,第一层还有着歌舞妓,赵景明本是不愿来这的,但方圆几里只有这儿还有空房间了。
其实,这里可以算做是另类的青楼了,来这儿的人多半也不是奔着吃饭住店的,楼内空气中的胭脂水粉味道格外呛鼻,赵景明蹙起眉来,忽略了堂里堂外在嬉戏打闹的声音,叫了些饭菜便回了自己房内关紧房门,他的客房在第二层,房内还放着双人床,床边还有这一圈轻纱。
……好像有点暧昧了。
赵景明嘴角微抽,他突然后悔了,早知道就在野外对付一宿了,可钱已经交了,凑乎吧。
很快饭菜被端了上来,小厮走后,一位抱着琵琶的俏丽女子又走了进来,女子似是这里的歌妓,她香肩外露,化着明艳的浓妆,面容精致秀美的不似凡人,此时正抱着琵笆对着赵景明娇笑不已。
“公子,让奴家为您奏一曲吧~”
这样美艳的女子到哪似乎都不会被拒绝,但赵景明只是轻瞥了对方一眼,皱起眉,摆手让对方出去。
“不用了。”
赵景明偏过头去,这女子身上的香气浓烈异常,让他有些想要干呕。
“呵呵~”
女子娇娇一笑,并没有离开,而是关上了门,她靠在门上,笑的格外妩媚。
“……出去!”
赵景明感觉有些不对劲,刚开口怒斥对方,却发现自己身子忽得一软,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公子好凶啊~”
见状,女子笑的更开心了,随后自顾自的抚起了琵琶,琴音响起,赵景明暗道不好,拼命支着身子,想要起身离开,可刚站起来又重重跌在了地上!
——刚刚的香气有问题!这琴声也有问题!
赵景明反应了过来,可却为时已晚,此时他像是发烧了一般,身子软若无骨,面上滚烫,伏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彻底站不起来了。
坏了,这几日忙着赶路,对外界放松了警惕,今日竟在这翻了船!
他懊悔极了,可这里离昉山很近,所以只能抱着一丝侥幸,希望师父能来救自己。
“呵呵呵~”
那女子见赵景明倒在了地上,娇娇一笑,玉手也从琴弦上抽离,一瞬间,整个房间内只能听见赵景明的喘息声。
女子缓步走来,她没穿鞋,脚步极的很,就仿佛空气落在地上,造不出一丝声响,可那一步步却是狠狠砸进赵景明心底,他伏在地上眼睛通红的盯着她,瞥见女子头顶时他瞳孔猛的一缩!
完了……!狐妖!
那女子头上突得冒出了一对狐耳来,身后也耷拉出三条毛茸茸的尾巴,这根本哪是什么歌妓?分明是只狐妖啊!
赵景明心沉到了谷底,若是平常,这小狐妖根本不是自己对手,可现在,他使不上一丝一毫的力气,根本反抗不了!
而狐妖似乎很是享受赵景明的恐惧和紧张,她露出猫捉耗子般戏谑的笑,故意放缓了脚步,不疾不徐的向着赵景明渐渐逼去。
——
忽然,嗖!一道寒芒破窗而入!
那狐妖刚准备转头躲开,却直接被一把匕首刺穿了脖颈,一击毙命!她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僵直向后倒去。
赵景明本以为自己完了,都准备闭上眼打算等死,却被眼前变故闹的懵了一瞬,他心头狂喜——是师父来了吗!
果然,周枕山很快便从匕首飞来之处走了进来,他面色淡淡,眉间却带着几分极罕见的怒气与杀意,一双桃花眼死死盯着地上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狐妖。
赵景明松了一口气,他见师父前来,忙强撑着自己发软的身子想要站起。
“师父……”
他还是站不起来,努力撑着身子的胳膊也在打着颤,开口时的声音也因没有力气而显得又娇又软。
周枕山其实早就到了,一直躲在不远处观察,这孩子太年轻、警惕心也差的很,他本想这孩子吃些苦头好长长教训。
可此时,他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唤着自己师父的赵景明,却被惊的呼吸一滞!
他后悔了,这场景太过香艳……
而赵景明丝毫不知自己此时的样子,他面上带着几分不正常的潮红,高高束起的马尾也经这一遭散乱开了,凌乱的发丝被汗水粘在了脸上,胸口处的衣衫也被他自己扯开,露出白皙的锁骨来。
他眼尾微红,小口喘着气,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则死死攥着自己衣领,他身上热的很,脑子也乱了,想将身上衣物扒去,可一丝残存的理智却制止了这个行为。
“唔……师父、师父……”
最后,还是赵景明的一句句师父叫回了周枕山的思绪,他暗道不好,忙走到赵景明身边伸出手抚上他的额头。
“师父……”赵景明在师父的手贴上自己的那刻,那丝残存的理智也瞬间灰飞烟灭,他伸出手反抓住师父的手腕,同时将自己往师父身上贴去,软着声音撒娇道:
“师父您身上好凉,唔嗯~师父……”
滚烫的呼吸砸在周枕山身上,伴随着那若有若无的喘息声,周枕山的心跳猛得一滞,但他很快便恢复了理智,他狠掐的自己胳膊一下,随后抱起赵景明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昉山。
——
昉山山后有一处泉水,那泉水有着清净身心的作用。
那狐妖下的是狐族特有的迷香,想要将其解开需要一种特殊的丹药,周枕山恰好有几颗,他将浑身滚烫的赵景明先放入了那泉水中,起身打算去寻。
而赵景明则是不知道周枕山的想法,他只觉得师父是要抛下自己,他心下急得很,忙伸手去拉师父的衣摆,可怜兮兮的请求道:
“师父,您不要抛下我……”
山泉旁都是长满青苔的石子,加上常年水雾缭绕,地面本就湿滑,再加上赵景明这猝不及防的一拉,周枕山一时不慎,竟也跌入池中。
那池水不深,只堪堪到他的腰间,周枕山掉下去后,很快便扶着池壁稳住了身形,但头发和衣服尽数都被打湿了,此时正值清秋,再加上泉水,他身上本就单薄的料子更是紧紧贴上皮肤,白色的料子下隐隐透着肉色。
这也太狼狈了些……
“呼……”
周枕山额前几缕银色的发丝也紧贴在脸侧,他叹了口气,抬手抚去,一滴滴剔透的水珠顺着发丝滴答滴答的划了下去,有一滴甚至落在了他微垂下的睫毛上,正轻轻颤动着。
山泉是温热的,源源不断向上涌起的水雾给那浅灰色的瞳孔覆上了一层轻纱,整个眼眸也好似被这山泉浸过似的,清亮却更显虚幻。
赵景明怔怔的瞧着师父,师父那长长的银发此时正随意浮在水面上,随着细细的清风微微摇晃着,银色的月光也映在他身上,也照在他眼前,叫他险些睁不开眼来。
本来被这泉水一泡,他本是清醒了几分,可此刻脑子又全乱了,现在只有一个想法:离眼前之人近些,再近些……
“唔,师父、师父……”
赵景明不知哪来的胆子,直接凑到了师父面前,伸出手,将一双手臂也搭在了周枕山肩上。
周枕山定定的看着几乎紧紧贴在自己身上的小徒儿,一向清明的心绪此时也乱了起来,这太荒唐了,他该阻止的……理智告诉他,自己应该将这孩子推开。
可不知怎的,他却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揽住了眼前人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则抚上他头发,将人缓缓揉到了自己面前。
他现在只想让这孩子离自己近些,更近些……
——唇齿相碰。
“唔……!”
赵景明顺从的闭上了眼,环着师父的手收得更紧了些,纤长的羽睫不规则的颤着,似蝴蝶的羽翼、又似残阳下的孤叶,仿佛随时会碎,但又始终顽强屹立于风雨中。
这一吻绵延悠长,周围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刷刷的水声和簌簌清风。
月亮从东袭来又悠悠往西转去,轻柔的月光也从树影中慢慢剥离,渐渐就映在那弯山泉中央,照得那泉水成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
周枕山始终睁眼瞧着这一幕,即使接吻,他也未曾闭上,眼眸中还是一贯的清冷,叫人难以捉摸透他的心思。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自己的罪孽又增了几分,沉甸甸的,压得他险些喘不上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将伏在自己身上的赵景明推开,一狠心,一掌轻轻打在其后颈处,将赵景明打昏了过去,抱着怀中的少年,身前的人儿比同龄人要更消瘦些,像是一片羽翼,就那么静静依靠在他怀中,仿佛随时会飘走一般。
周枕山一时恍惚,环着少年的手不禁紧了紧,一滴晶莹的水珠也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景明,是师父的错,对不起……”
——
周枕山恢复了理智,他将人抱回房内,为赵景明换下湿了的衣衫,又将找出的解药喂了后,离开了昉山。
周枕山不想离开,可不得不先离开,这里太寂寥了,每一阵风声、每一道莺鸣都像是一句审判,反复敲打着他惴惴不安的心。
他离开时正是子时,天空暗的纯粹,黑的透亮,一弯明月旁也只有一颗星星。说来也怪,即使空中仅有月亮和一颗星星,可这天空依就亮极了,亮到周枕山可以清清楚楚的看透万物,看清自己。
周枕山活了上千年了,很少有事能叫他这么失态,可在安置好赵景明后,他却几乎是逃一般的离开了昉山。
这世界很大,他却不知道可以去哪,思来想去,索性回了宗门,那里好歹有人可以听他说几句话。
——
天诀圣宗。
此时已是深夜,整个宗门除了大殿外皆是一片黑暗,大门处晃晃悠悠的站着两个守门弟子。
“哈……好困啊!”
其中一个弟子打了个瞌睡,他四下看去,见周围没有人,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不要命了!”另一个弟子神色紧张道:“你胆太大了,这要被高层发现……”
还没等他说完,周枕山悄无声息的走到二人面前,那两人被吓了一跳,坐着的那人连忙从地上站起,规规矩矩的站直身子,明明是深夜,豆大的汗珠却从他额上渗了出来。
周围黑漆漆静悄悄的,二人不敢看、也看不清周枕山的表情,只能硬着头皮齐声道:
“周、周长老好!”
周枕山没看二人,迈步走入宗门内,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
“这次我就当没看见,如有下次……”
这句话像是一阵雾,轻轻的来又飘飘然的散去,却直叫那二人冒出了一身冷汗……
大殿。
整个大殿只有玉宵一个人独坐其中,这是常态了,他每日处理宗门事务基本都要忙到深夜。
此时,玉宵面前的桌案堆积如山,平常看着不太正经的他,现在神色却是认真极了,眉毛时而蹙起时而舒展开来,手中的毛笔来回划动,笺纸被墨水晕开,只留下点点字迹。
周枕山走入大殿,昏黄的烛光轻轻跳动了一下……
“玉宵。”
玉宵实在没想到能在此刻看到周枕山,他揉了揉眼睛,将手中的笔搁下,一脸讶异,“周兄?不是!你、你怎么回来了?”
自周枕山上次离开不过刚过去一个月,而且据玉宵对他的了解,至少还要两三个月才应该会回来的啊……
“我有件事想询问下你的意见。”周枕山没管玉宵错愕的表情,坐到了自己平时的位置上,看了看玉宵桌前的卷轴,话锋一转道:“算了,你先处理事务吧。”
玉宵笑笑,将卷轴整理好推到一边,好奇道:“没事,快处理完了,还是你的事要紧,你碰到什么事了?跟我讲讲!”
周枕山也没跟他推脱,将刚刚的事一五一十的道了出来。
听完后,二人一时沉默,大殿陷入短暂的安静。
玉宵笑意敛了几分,眉毛不自觉的蹙起,手也学着周枕山平常的样子在桌上无规律的敲打了几下,咚咚声在寂静的大殿格外明显,良久后,他沉声开口:
“周兄,你、你明明可以第一时间推开他的。”
玉宵敏锐的捕捉到了重点,他眼睛微眯,死死的盯着周枕山,似是要将对方看穿般。周枕山一时无言,为什么他俩都心知肚明,只是他不愿去面对罢了。
“……”
周枕山没回答,玉宵盯着他,看着看着不由笑出了声,“周兄,你骗我不打紧,可你还要骗自己吗?来!你跟我说说,等明天他醒来,你打算怎么去面对他?你是要继续躲下去、还是打算装作一无所知?”
“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周枕山,来,你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
对比玉宵的激动,周枕山却显得极为冷静,他静静听着玉宵的话,始终低着头不语,等玉宵冷静下来后,他才缓缓道:
“我会跟他好好谈谈的,不过……不只是以师父的身份。”
见周枕山终于表明了态度,玉宵叹了口气,语气也软了下来,“周兄,你实话跟我讲,你敢说,你以前对他没抱过这些心思吗?”
“我没……”
“你有!你只是不愿承认,一直在克制罢了,而且你养他的方式,我都不想说,哪里是个正常师父……唉。”
玉宵不客气的打断他,又接着道:
“你们毕竟当了三世的恋人,感情不是那么容易割舍的,你也是、他也是,即使他现在给忘了,可依然会喜欢上你,要不然,你怎么解释他今日吻你?”
周枕山哑然,玉宵说的每一个字都砸进他心底、砸进了他不愿触及的禁区。
“……他、景明他,只是中药了。”
“呵!”玉宵被气笑了,“你真是当局者迷,那孩子都叫出你名字了,他知道你是他师父,但他还是吻了你。”
“你也是!周枕山,你也别骗自己了好吗?”
——
周枕山不知道自己跟玉宵谈了多久,总之,等他回到昉山时,一抹初阳正巧从东边浮现。
他先去看了还在睡梦中的赵景明,床上的少年呼吸均匀,面色平静,昨日因中药带来的潮红也尽数褪了去。
周枕山坐在了他床边,没有说话只一直静静看着,眼中有柔情、有爱意、有自责……
太多太多的情绪交杂在他的心头,像是一条条丝、一缕缕线,早在不知不觉间悄然绕上了他的头心,织成了一张厚厚的网,而他自己也早已被困在了其中、无法逃脱。
是啊,自己真是当局者迷了……周枕山抚上少年的面颊,苦涩一笑。
他对赵景明的心思,随着赵景明年岁的长大,早已一点一滴的从心头渗了出来,只是他自己不敢去面对罢了,还一直在以师父的身份束缚着自己。
可经玉宵这一点拨,周枕山悟了,一直压在他心底的重石也砰的一声碎去、碎成一块块碎石,慢慢沉进心底,填上了他那满目疮痍的心。
他爱这孩子,只是这孩子也真的爱他吗;若真跟他在一起了,以后不会后悔吗?
还有前世……前世。不是周枕山不愿提及,而是那段记忆太过沉重,他怕赵景明接受不了。
可赵景明终有一天会想起,与其坐等,还不如提前告知一下这孩子,等到时候他真的想起来时,应该就不会太难过了吧?
哗哗……
忽然,窗外的一阵风声打断了周枕山的思绪,他抬眼望去,不知何时,一抹纯白白顺着风的方向悄然落在了窗沿上。
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