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周枕山回神,重新笑了起来,眼底的阴霾也一扫而空,就像是从未出现过般,“怎么了?”
赵景明抿了下嘴,他想问问师父刚刚想起了什么、为何看着不太高兴,可那副有些吓人的表情只出现了一瞬就消失了,应该自己眼花了。
赵景明也不打算去问了,纠结片刻,他转移开话题。
“师父,我们去放灯吧!”
周枕山像是注意到了他的异色,又似是没注意到,最后,他只是点点头应了下,并未多言语。
“……好。”
——
赵景明拽着他走到一卖花灯的摊子前,一眼便瞧上了一盏做工精致的荷花灯。
“老板就这个了!”
赵景明笑着举起那盏灯,细细欣赏着,橙光色的灯光柔和、揉杂着月光,温温柔柔的,像是一层层金色的纱尽数撒在了他的脸上。
“好嘞,客人,您真有眼光,这个啊……”小贩收下周枕山递过去的碎银,一拍双手,滔滔不绝的介绍起来,只可惜没人听他说话。
赵景明在专心欣赏手里的灯,周枕山则是在看赵景明:
少年容貌本就俊美,他这一笑,更是险些晃了周枕山的心神。
——这是自己养大的孩子!
今日,周枕山忽然才意识到这点,他心头一跳,心里又惊又喜,还有了一丝遮也遮不住的害怕,从前那个奶乎乎喊他师父的孩子已经长大了,都快长的跟他一般高了,再过几年就要成年了。然后,等他成年了,有了独立的思想、有了离开的资本,那他便会离开自己、离开昉山、离开他们的家吧……
想着想着,周枕山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只是那抹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师父,我们去河边把这灯放了吧!”
赵景明没注意到师父的异样,他欣赏了一会儿花灯,又兴冲冲的拉着周枕山去到了河边。
河边有着不少来放灯的百姓,河面上荧光闪闪,远远望去,似是大大小小的珍珠镶在上好的绸缎。
河上星星点点,摇摇晃晃,它们晃啊晃、晃啊晃,慢慢晃成了一条明亮的丝,也渐渐聚成一片最绵长的川流,生生不息、延绵不绝。
此时此刻,万家灯火皆起,江河万里、太平安康、凡间海晏河清!
——
赵景明没有向旁人一样在灯上写下心愿,而直接就将灯放走了,在灯接触到河面的一瞬,它没有一丝停留,摇着头便晃悠着远去了。
看着赵景明的笑容,周枕山有些不解。
“不写什么心愿吗?”
“写心愿不就是写给神仙瞧的吗,而我的神仙已经在这儿了,为什么还要写呢?”
赵景明笑着看向身边人,放好灯后,他站起身,轻轻凑到周枕山面前,二人离的很近,很近,近到似乎能感觉到彼此灼热的呼吸。
“那……我的神仙大人,您要听我的心愿吗?”
“说说看。”
周枕山也不自禁笑了起来,他认真的看着赵景明,平静的目光下裹挟着波涛汹涌的爱意,以及一丝微不可查的期待。
二人离的太近了些,周枕山说话时的气息尽数打在了他脸上,赵景明面上微烫,心里生出一丝退意,但最终还是伸出了手。那只手微微发着抖,小心翼翼的向前探去,探去。
最终,它贴上周枕山的手掌,二人十指相扣。
赵景明认真盯着师父的眼睛,在那双浅灰色瞳孔中,他恍惚间瞥见了天空、大海和明月……他想将明月留在自己身边,让月光只能照见他一人。
“您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吗?我的神仙大人,我的师父。”
闻言,周枕山微微愣神,他眨了眨眼,掩盖下眼眸中的点点碎光,一只手与少年紧紧贴在一起,另一只手则抚向了少年鬓间凌乱的发丝。
周枕山细细理着,理着,向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般,良久后,他才回话。
“……好,那你也不许走。”
——
昉山。
放完河灯后天色彻底阴沉,戌时,二人回到了昉山。
如今正是桂花盛开时节,回去后,赵景明挖出了在桂花树下埋了好久的一坛酒来。
这酒敦厚清甜,带着桂花独有的香气,是上好的佳酿。
二人对坐亭间,伴着浓浓月色,赵景明拿来两个酒杯,将那佳酿倒入其中,他举起其中一杯,将另一杯推到了师父面前。
“师父,我酒量可是很好的!”
周枕山闻着那醉人的酒香,同样举起酒杯,笑着质疑:
“哦?”
“师父,您不信我?”
赵景明抿嘴浅笑,两颗虎牙也在月光下化成了点点星光,似是为了证明般,他晃了晃杯中淡黄色的液体,抬头便想一饮而尽。
“……为师信的,你慢些喝。”
周枕山苦笑,赶忙抬手制止,如今这孩子长大了,但在自己面前,有时候还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耍些小性子。
赵景明也听话,被这一劝,他立马放缓了动作,小口品起那酒来。
这酒醇厚极了,一杯下肚,鼻尖还残存着淡淡的桂花香,一时恍惚,不知是酒上头还是怎的,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
几杯下肚,他整个人飘忽,脑袋晕乎,意识不太清醒,连带着胆子也大了起来。
他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冲着周枕山直直走了过去,随后竟一屁股径直坐到了其腿上。
周枕山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闹的身子一僵,可赵景明却没注意到,他伸手揽住周枕山脖颈,一口气吹在周枕山耳边,还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周枕山离的近,除了桂花外,似乎还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垂丝海棠的清香,不知怎的,一向酒量极佳的他也有些晕了。
“景明,你喝多了。”
闻言,赵景明语气软软的,还带着几分委屈,他贴到周枕山身上,不满道:
“我才没醉!师父,您好久没抱过我了,自从我十三岁之后,您就再也没抱过我了……师父,您是不是不爱我了?”
周枕山知道他是喝多了,也不好跟醉鬼计较,只得抬手把人往怀里拉了拉,手护着他后背避免掉下去,嘴上还得哄着。
“爱的。”
“师父,您敷衍我!”
赵景明不满,他盯着师父白皙的脖颈,张开嘴,可最终只在周枕山衣领上留下一个清浅的牙印。
他是想去咬脖颈的,可尚存着一丝理智拉回了他。
“为师哪里敷衍你了?”
周枕山失笑,他紧了紧抱着赵景明腰肢的手,柔声道:“我爱你,很爱很爱的。”
闻言,赵景明这才满意一笑,他笑的欣喜,眼里心底都被幸福渗满,他把自己又往师父怀里凑了凑,抬起头来,吻上了师父面颊。
周枕山没有动作,任由赵景明吻来,这孩子身上还带着桂花的香气,绵远悠长,周枕山闻着那香气,莫名有了几分醉意……
这一吻赵景明认真极了,他闭上眼,可手却不老实的绕到了周枕山后颈处。
突然,他摸到了周枕山后颈处的那道伤痕,这一下,酒顿时醒了不少,他结束了这一吻,立马就想起身去查看。
“师父!您受伤了?”
周枕山按住他的动作,开口宽慰道:“一点小伤罢了,都快好了,无需担心。”
“真的?”
“真的。”
赵景明被按住,只好友乖乖坐回周枕山怀中,他动作轻柔的抚着那道伤痕,确定了真的快好了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松了口气,把脸埋进周枕山怀中,喃喃道:“师父,我很担心您,我也很爱您的,很爱很爱……”
赵景明喝醉了,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可他说的每一句话,周枕山都能接上。
到最后,周枕山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小时候一般,温声哄他道:“莫要担心,还有,你都多大人了,怎还和师父撒娇呢?”
“我只在师父面前这样的……”赵景明今日是醉了酒,胆子才这般大,闻言,他也几分不好意思。
“其实,为师倒真希望你可以一直像小时候一般依赖着我,这证明你需要我,你要是太坚强独立,不需要为师,为师才真会伤心了。”
周枕山抬手轻抚上赵景明的头发,每一个字、每一句一句里都掺杂着开心,他心里是欢喜的,这孩子对自己撒娇,这证明他依赖自己,信任自己,若这孩子要能一直这么依赖他,那就永远不会离开了吧……这个想法只在周枕山脑海里出现了一瞬,很快便如海上泡影、消失的无踪无迹。
可赵景明不知道周枕山的想法,他笑了起来,抬眼神色认真的看向周枕山。
“师父,我永远都需要您。”
眼里,同样是藏不住的爱意,只是那爱意要比周枕山的要清明许多,也要更加真诚纯粹。
……
微风清凉,两人又说了好些话,赵景明的酒也醒了七七八八,酒醒后,他拉着师父上了房檐。
“师父,今晚月亮好圆。”二人坐在屋檐上,赵景明抬起手,感觉自己可以直接把那月亮摘下来。
“与爱的人团团圆圆,这才是中秋的意义啊!”
月色暖暖,万物温柔。
——
中部,天诀圣宗,傲峰。
莫白离今日收到了楚玉瑶送来的月饼。
“师姐,中秋就是要团圆!要跟家人在一起呢!”莫白离想着楚玉瑶送月饼来时说的话,陷入回忆。
她出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里,父亲是一个九品小官,官不大,家里也没什么钱,但父母很恩爱,家中没有小妾,除了她之外也只有一个弟弟。
小时候中秋,父亲不管多忙都会回来,然后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吃月饼,赏月,可后来……
“离儿,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思绪被打断,莫白离回头,看见了不知在自己身后站了多久的玉宵。
“师父。”
莫白离连忙起身行礼,她面上微烫。
师父不知为何突然开始唤她离儿,以前可都是叫白离的,别看这一字之差,看似没什么区别,可莫白离就是觉得不对劲。
玉宵伸手将她抚起来,语气带笑道:“我说过的,你我之间,私下不用行礼的,你倒还是这般守规矩,是把我当外人吗?”
莫白离神色微动,她摇摇头,随后悄然转移了话题:“师父今日怎么回来了?”
她记得最近宗门事务不少,玉宵也一直待在大殿处理事务,许久没回来了。虽然早早以前玉宵便将一部分事务交给了她,可大事上玉宵还是亲力亲为的。
“今日中秋,再忙也要来陪你啊!”
玉宵笑着拍了拍她的肩,笑容耀眼如艳阳,“中秋节可是跟家人一起过的!你我……是师徒、同样也是家人,不是吗?”
莫白离眨眨眼,眼里似有寒冰融化,映的她眸前仿佛笼上一层水雾,她慌忙低下头,掩盖下嘴角的笑意。
“……是。”
玉宵看着她,眼底除了柔情还带着心疼,他知道莫白离无父无母,唯一的弟弟也走丢了,他这个师父便是她唯一的亲人。
“离儿放心,不只是中秋,以后任何日子,我都会陪你一起的。”
——
另一边,妙峰
楚玉瑶她正跟几个同门师姐在一起做月饼。
楚玉瑶的师父是三长老——楚妙,楚长老所处的山峰名为妙峰,楚凤作为这天诀圣宗唯一的女姓长老,收的几个弟子也都是女子,其中,楚玉瑶是她最小的一个弟子。
“我这是豆沙馅!谁在里面放了肉进去!”一俏丽蓝衣少女心疼的看着自己手中的豆沙,随后转头,瞪着想要偷偷逃跑的楚玉瑶吼道:
“楚!玉!瑶!你给我站住!”
“师姐,我错了!我错了啊!!!!!”楚玉瑶暗道不好,随后连忙迈开步子向远处跑去。
那蓝衣少女也抱着掺着肉的豆沙,跟在她身后穷追不舍,言语里的怒意都快化成实体了。
“楚玉瑶!你给姐姐我站住!!!”
“哈哈哈”
厨房里另几名少女看着这一幕,都忍俊不禁,纷纷窃笑,其中一个粉衣女子正细细撵着面,见此景,也不由捂嘴偷笑起来。
这妙峰,只要有楚玉瑶在,就没有一日“消停”日子。
日子很快便一天天的过去了,很快又到了该回宗门的日子了,临行前,周枕山却莫名其妙嘱咐了一句。
“景明,你将自己修为隐藏一下吧。”
“为什么啊?”
赵景明虽然不解,但还是乖乖将自己修为藏了起来,在外人看来,他不过是筑基中期罢了。
周枕山没有回答,今日会来很多外宗之人……总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凡事留个心眼总没错。
——
今日是农历八月廿三,每十年,宗门这日便开山门招收弟子,而今天,距离上一次开山门,正好过去了十年。
这一日,天色刚蒙蒙亮,全宗从上到下都穿着郑重,浩浩荡荡几千人,皆一早齐聚于大殿外,包括玉宵都换上了宗主华服。
玉宵平时比较洒脱,不喜这里三层外三层,繁琐复杂、能在大夏天热死人的宗主服饰。可他今日穿上后,整个人看起来也颇有几分上位者的威仪,眉眼间也透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玉宵衣服外袍上绣着蛟龙,站在他一旁的莫白离裙摆处则绣着青鸾,赵景明看着这二人的衣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蛟龙与青鸾……
“想什么呢?”周枕山注意到赵景明的愣神,小声开口唤他。
“……没,没什么。”
赵景明回过神来,把那些奇怪的想法都抛到了脑后,今日大庭广众的,他要是闹了笑话,丢得可是师父的人。这么想着,他不动声色将视线从玉宵身上转移开,环视一圈,发现之前闭关的二长老姜刑出关了,只是不见他大弟子杜恒的身影。
赵景明心里冒出一个不好的预感,莫非杜恒取血的事已经被发现了?可现在他没法找人询问,只暗暗把这事记在心底,待得空去问问楚玉瑶吧。
——
天诀圣宗坐落于高空之中,是一座悬浮的山,平常弟子下山走的是传送门,可以直通地面。而今日则是向着地面延伸出一条天梯来,那天梯足有万米高,宽度则不足一米,链接山脚和地面,走在上面的人要是不慎跌下去,瞬间便会粉身碎骨。
这是
“啊?你还真……!”玉宵瞪大双眼,声音差点没压住,“我随口一说,你还真这么做了啊?周兄,你、你到底为什么不想让他想起?”
“我有我的安排,再说,你不是说不管我的事吗?”
“唉……”
玉宵紧咬牙关,似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最后只化作一道叹息。
“罢了,罢了,随你吧,我自己的事儿还没处理好呢,我才不稀罕管你,你以后让我管,我都不管你了……”
周枕山不着痕迹的抬了下眉,立马抓到了重点:“哦?你的事?”
玉宵蹙眉,佯装生气的瞪着周枕山,斥道:“你不让我管你,你怎么倒是管起我来了?”
周枕山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跟玉宵对视,片刻后,还是玉宵先绷不住了,他咧开嘴笑了起来,站起身,凑到周枕山耳边神神秘秘道:
“那个,周兄,你知道怎么追求女孩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