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村的路上,林泰听到王嫂操着她那口破锣嗓子撕扯着叫卖货物。
王嫂每年都会来一次,身后拖的板车上绑满了年轻的姑娘或是哥儿。
他们都被捆绑了手脚,嘴里咬着破布,小些的睁着恐惧的眸子看那些讨不到老婆的粗汉对着自己挑挑拣拣,大些的则都被灌了药物昏睡着。
“嘿,阿泰!快过来看看!”
经过王嫂时,王嫂叫住了他。
林泰高大强壮,是适合干农活的体架子,按理在乡下不愁讨老婆,但如今却三十好几了,连个相好的都没有,总被人暗地里议论。
他要是有母亲,早被安排的成亲生子,但他没有,他父母都在早年上山采药时被泥石流吞没,他是他舅舅舅母养大的。
当时他还小,不懂,舅舅便趁势拿了他父母的屋宅,好在得了好处后舅舅待他不错,不会缺他的吃穿,但后来新进门的舅母却总嫌他是个拖累,天天煽动舅舅干脆把他带到山上丢了。因此他十四岁就不肯再受他们帮扶,自己种地,偶尔给人打短工,或是打猎抓药维持生计,现在自己造了一间小屋,就在老宅附近,就这么不远不近的处着。
“阿泰,不是嫂子说你,这么大人了,跟你同年的孩子都一窝了,你却连个老婆都没有!”
说着王嫂推开正对板车上几人上下其手的林秋——这林秋是林家村有名的混子,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以调戏有夫之妇为乐,拉着林泰的手臂小声道:“嫂子知道你眼光高,一般的孩子瞧不上,但这次……”
她把板车最里头蒙的黑布掀开,林泰才发现原来还有一人被藏在了最里头。
混子林秋贼眉鼠眼的凑过去,当即瞪大眼睛怪叫一声:“这是……你从天上扯下来的仙女罢!?”
那人半侧着身蜷缩着昏迷,素色裙,长黑发粘着精致苍白的脸颊,蝶翼般的睫轻轻的颤着,颊边渗出的微微汗意晶莹似露,像清晨盛开在天边却已被糟蹋千百回的花。
王嫂压低了声音,得意洋洋的说:“这姑娘可不得了,是我儿从威马坡捡到的,恁多将士都死了,唯独这姑娘滚在一个土坑边,侥幸还有口气儿……我跟你们说,这是真正的福大命大,旺夫!”
“而且你看她那模样,最多才十五六岁吧,正是做媳妇最好的年纪!”
林秋眼珠一转,想起了什么,皱眉,“威马坡是朝廷截杀叛军的地方,怎会有个姑娘?”
王嫂笑的花枝乱颤,“哎哟林秋啊,一个天仙似的女子,一人和一群臭男人混在一处,你说为什么?”
林秋又是一转眼珠,猥琐的笑起来,“哦,你说……是随军的小妓啊。”
也可能是随军的家属,是叛军抓来的无辜人质,更甚者只是路过被殃及的可怜女孩,只从林秋嘴里说出来的,一定是经过最恶毒心思揣摩的坏话。
“你可别嫌她是妓,”王嫂饶有深意的看向林泰,“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更何况她长的这么漂亮……”
见他迟迟不回应,林秋凑上去涎着脸给王嫂按摩肩膀,“嫂子,你知道我小秋儿没什么钱……不过反正这仙女没人要,还是个妓子,就让我先爽一晚上呗……”
王嫂打掉了他的手,嗔怪道:“这么好的货色,我哪怕卖去青楼呢!”
她睡得好不安稳,细眉微蹙,羽睫轻颤,在梦里……也遇到了不好的事吗?
“害,嫂子也就给你们开开眼,”王嫂“唰”的又把黑布重新蒙上,罩住了那个身影,叉着腰道,“你们林家村每年在我这买不了一个孩子,真是有眼无珠!”
她说着,转身推起车作势欲走,很窃喜的听到身后等待许久的那个低沉声音:
“……多少钱。”
林泰用自己的全部身家,从人贩子王嫂那换了一个‘妓’。
不消半个时辰,这件事已经传遍了整个林家村。
只林泰素来沉默寡言,也不与人主动交好,是以众人只来来来回回的从他家门前走过,暂时没有一个敢进去与他攀谈的。
打了清水,绞了干净的帕子,细细替姑娘把脸上沾的泥灰擦了,而后去擦她的手。
林泰一阵晃神。
脸便罢了,怎么连手指都这样……
……漂亮。
姑娘的素裙不太合身,腰身处松松垮垮的,擦脸时腰带不当心勾到裙摆,那儿便要露出点儿莹白肌肤。林泰轻轻理了理多余的布料,将它们拢在一起,再拉过自己的薄被,盖上姑娘的身体。
坐了一会儿,不见姑娘醒来,他便去烧水煮粥,忙活晚饭。
他把粥端进屋,冷不丁的,对上一双眼睛。
姑娘醒了。
她有一头柔顺的黑发,白皙的肌肤,和一双,看起来像是异域混血的墨绿瞳子。
微微收着肩膀坐在那儿,像一头随时准备攻击的豹。
林泰被自己的联想逗的哑然,走过去,低低道:“喝点粥么?”
颜聿将目光从这个壮汉脸上移至他手里的粥碗,皱眉,“白粥?”
林泰一怔,“是,还是你想喝糖粥?”
“嗯。”
这位姑娘一点都不跟他客气,说要喝加了糖的糖粥。
林泰便返回灶台,往这碗粥里小心翼翼的加了两块冰糖。
糖比肉贵,在林家村更是有价无市的东西,他自己吃必然是心疼的,但给姑娘吃……好像没觉得有多心疼。
颜聿接过碗,只看了一眼,便手腕一翻,热粥打翻在地。
“这是什么东西?脏米?”
林泰抿了抿唇,低声解释:“我们这儿,精米是金贵的东西,通常吃的都是黍。”
“呵,”姑娘冷笑一声,“连米都吃不起,还想讨我做媳妇。”
林泰这下是真的愣住了,“姑娘,我没……”
颜聿扯开了点衣襟,唇边冷笑依然,“这裙子,怕也花了不少钱吧?”
林泰撇开眼,不敢去看那衣襟里隐约的风景,也知道她可能是误会了,可若要说解释,……他也没什么可解释的。
他买她来,本就是要做媳妇的。
衣裙是谁给她换的,是王嫂还是他,本也不重要。
“我要吃饺子,”颜聿说,“牛肉馅的。”
林泰道:“姑娘……”
“我知道你弄的到,”颜聿打断他,“弄不到,就没资格做我的夫君。”
林泰压着喉咙,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先拿来工具将地上打扫干净了,而后便转身朝外走去。
他用打猎的弓箭换来了一碗饺子,白菜猪肉馅的。
颜聿小口咬了一口,极优雅的吐掉,紧接着便又要摔碗,被林泰眼疾手快的抢过,
“姑娘,我们林家村只养了六头牛,而且都是年轻力壮的耕牛和等着下牛犊的母牛……”
“滚!”
颜聿烦躁的挥手,“去给我打洗澡水,我要洗澡。”
林泰便打水,烧热,又去问村长借他家女儿没出嫁前用过的浴桶。
颜聿看到这浴桶,霎时又黑了脸,“别人用过的破浴桶我不用!”
林泰看着她,欲言又止。
他知道她心里憋着气,一个年轻姑娘,忽然在偏僻山村的破板床上醒来,身上衣衫都被换过,不是路上被人打晕劫去了,就是出了意外被人贩子偷走的。
看她的长相和如玉的手指,就能想的到她是矜贵出身,脾气娇纵,他已经有所预想。
“我带你去后山溪涧处沐浴吧?”
颜聿上下打量他,一双墨绿的瞳子又圆又大,很是灵动幼态,眼角却又微微上挑,像狡猾的,不带好意的狐狸。
“你不怕我跑了?”
林泰沉默片刻,真心实意的说道:“我知你不高兴,姑娘,但是我买下了你,你就是我林泰的媳妇了,你的家从此就在林家村……而且,在林家村,你逃不出去。”
“为何?”颜聿勾着唇角笑起来,“你们林家村,有结界?”
林泰又为她的笑容一晃神。
“喂。”
床榻上漂亮的不似凡人的姑娘盘起腿,右手手肘撑着膝盖,手指虚虚点在眼角,
“你看到我的眼睛了?我告诉你,我呀,会妖术。”
说着她抬手往前扑去,像一只灵活的大猫跳下了床,弓着身子,眯着眼睛,真犹如一只成精的大猫。
她张大嘴,露出整齐的白牙和一截嫩红舌尖,“呜哇!我会吃人!”
林泰从来不觉得自己会笑,可他现在笑了。
被他买来的媳妇,可爱笑了。
“你不信啊?”见他笑,姑娘自己也笑了,“不信,往后有你好受。”
林泰默默收了笑容,走上前去,理理她肩膀处散开的衣襟,低声,“姑娘,不管你是人是妖,还是仙人,还是会吃人,你被我林泰买下了,就是我林泰的媳妇了。”
颜聿歪歪头,还是笑,“你这人倒有趣。我叫玉颜,你呢?”
林泰三言两语说了自己的姓名和家境,便从角落收拾起洗澡用的毛巾和衣服,末了,便要领她去后山洗澡。
“你背我去!”
林泰听话的蹲下身,玉颜一把窜上他脊背,抓着他的短发,笑的嘻嘻哈哈,“骑大马,骑大马!”
林泰听她在自己背上笑的大声,忽然觉得自己僵硬的唇角,竟又有了软化的冲动。
傍晚的林家村,妇人们习惯坐在村口一齐纳凉闲聊,见下午传的沸沸扬扬的林泰竟将他新买的‘妓’媳顶在肩膀上带出了门,有几个多事的老婆子便七嘴八舌的道:“阿泰,新进门的老婆可不敢随意放出去!花钱买的,不能让她跑了。”
“还有,现在就让她骑你头上,以后还不得翻天!新买的,必然要先狠狠地打,打到她听话!”
“就是,身家还不清白……不能对她太好!”
林泰恍若未闻,大步经过他们,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回。
到后山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要下溪涧,需要先穿过灌木丛,颜聿从林泰背上跳下,拽着他的手就往灌木丛里钻。
才进入灌木丛,两人便都停下脚步。
下方的溪涧里,传来似有似无的呜咽,那呜咽近似于哭腔,又仿佛带着点其它的味道。
“哗啦”
水声响起,一个粗犷的男声随即而来,“你哭什么?老子就你一个老婆,还不许我多草一草?”
呜咽声停了一停,一个冷清虚弱的男声响起,“可我还怀着孕……”
是屠夫林海和他买来的哥儿,哥儿本名不知,被林海买下之后便给他易名‘溪’,大家都称他‘溪哥儿’。
溪哥儿孕八月有余,正是身子重的时候,林海一点不体谅他难受,还是天天折腾他。
林泰握紧颜聿的手,想同他说换个地方,没想到颜聿力气不小,一声不吭的将他拽的往前四五步,山下溪涧里的景色便一览无遗。
月色里,溪水边,黝黑的壮实男人压着另一具丰腴男体,挽在肘弯里的丰润小腿痉挛着向两边大开,被撞的在半空一点一点,脚趾蜷起,面色迷蒙,半张的嘴溢出阵阵似痛似爽的哀叫。
不知是极乐,还是酷刑。
林泰看向颜聿,见他睁着那双又圆又亮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下方,便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我不会那样对你,”他说着垂下眼眸,“玉颜姑娘,虽你已是我的妻,但我向你保证,我不会越界碰你一分一毫,更不会像林海那样……作践你。”
颜聿拉下他的手,睨目奇道:“你不碰我,不要我给你生孩子,你买我做甚?”
林海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前年,我娘在我梦中出现,她说她要去重新投胎了,可见我已三十有余却不成亲,无依无靠的,她走的不放心。”
颜聿挑眉笑笑,“前年‘托梦’,今日才买了我?”
林海又是沉默片刻,才转眼注视向她,沉声认真的道:“这是其一。其二,是见姑娘你蜷缩在那板车上,我于心不忍。”
像是才刚刚盛开,就被骤雨打落的可怜花朵。
“姑娘放心,我林泰对传宗接代并不在意,买下你,也只是为了堵住村子里那些碎嘴子的悠悠众口。”
“怎么?”玉颜姑娘姣媚一笑,“没有老婆,他们就编排你不行?”
林泰垂眸,算是默认。
颜聿无声的笑了两声,手朝他胯下伸去,再向上一探一抓,不等林泰反应过来又抽回手,在空中虚握住,笑道:“本钱不错。”
月色里,林泰本就不白的脸,红的滴血。
玉颜姑娘,处处颠覆他的认知。
两人直等到林海抱着溪哥儿回村,才重新下了溪涧,准备洗澡。
林泰自觉背过身,请玉颜姑娘单独下水洗澡。
身后悉悉索索的动静过后,一双微凉触感的手臂忽的攀上腰际,林泰陡然一惊,想要回头,又怕看到不该看的,脖子僵在原处,
“玉颜姑娘……”
“林泰……”身后传来慵懒的嗔怪,“我不是什么玉颜姑娘,我是你媳妇……”
那双手自他腰际往上,顺着紧实的侧腹,探入裤腰。
林泰倏然大力挣开她,面红耳赤,不敢回身,只粗声粗气,佯装动怒的恐吓她,
“玉颜!姑娘家家的,不能这么……”
颜聿从善如流的接话,“浪荡?阿泰,我已是你媳妇,夫妻之间亲密,怎么算浪荡呢?更何况若无夫妻之实,你我又怎能算夫妻呢?”
他拖长了尾音,重复道:“是你说的呀,你买下了我,我就是你的媳妇,从此以后,都不能离开林家村。”
呆愣间,林泰已被剥光了外衣,他连忙伸手捂住裤腰带,转身斥道:“玉颜!”
玉颜姑娘站在他身后,衣衫完好,言笑晏晏,不像是认真的模样,却也不像是开玩笑。
“林泰,你媳妇这么主动,你还能无动于衷,你是不是……”她头一歪,显出天真无邪的模样,“真的不行呀?”
月光洒在她面颊,雪白的肌肤晕起一层淡淡光晕,淡红的唇微微翘着,墨绿的眼眸大而明亮。
这种令人心惊的纯美,无法用语言描述。
林泰失神的凝视着她,良久,低下头颓然道:“……是,我不行。”
颜聿一觉睡到自然醒,已是日上三竿。
林泰凌晨就去了地里干活,现今小屋内只有颜聿一人,她懒洋洋的坐起身打个哈欠,又重新躺了回去。
迷迷糊糊间,屋外传来轻微的响动。
“阿泰去地里了,现在肯定就那婊子一人……”
“可漂亮了,我亲眼看到的,保准不错!”
“本就是千人骑万人压的妓子,尝一尝味儿又怎样?林泰还能杀了他表弟?”
窃笑声后,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没关严实的窗口翻进,领头的正是那林秋。
“三位客人,何事来访啊?”
颜聿一开口,这三人陡然一惊,大约没想到她还能如此镇定,面面相觑后林秋开口道:“小娘子,你别看林泰长的五大三粗很有力气,他其实……那方面不行,才一直讨不到老婆!你独守空闺多寂寞,让哥几个给你抚慰抚慰……”
这三人明显有备而来,手里竟还拿了粗麻绳和破布,颜聿一手撑在床头,似笑非笑,“怎么,若我不同意,还想强暴我?”
“什么话,说的那么难听!”林秋嘿然一笑,拎着麻绳走上前来,“这种事讲究的是你情我愿,麻绳不过是助兴的东西……”
“哦,”颜聿笑了一声,“可我不愿,你待怎么?”
语气和表情,尽是讥笑。
林秋一愣,发觉自己竟被一个小娘们嘲讽讥笑后恼羞成怒,大力将布头扔给另一个矮小的男人,“由不得你不愿!老三,你捂她嘴,林树,你按住她,看我不给她捆了狠狠地草!”
颜聿看向三人中年纪最小的那个,“林树,你是林泰的表弟?”
林树咽了咽口水,不答话,反而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就要按住颜聿的手脚。
颜聿踹开林树,翻身下床站定桌旁,待林秋气势汹汹的冲到跟前,就随手抄起桌上的茶杯扔出。
林秋就势往后一仰躲过茶杯,却不知怎么的脚步不稳,维持着往后仰倒的姿势,直挺挺的摔了下去。
“咚”的一声,脑袋磕在床沿,身子微微一抽,不动了。
“老大!”老三见状连忙扑过去摇晃林秋的身体,而林树年纪不大,本就是拼着一股子劲儿做这事,如今见领头的林秋晕了过去,胆子一下子没了,咽着口水就想往外退。
“表弟做什么去?你表哥还说中午给你做好吃的呢。”
颜聿说笑着,上前拽着林树的手拖他回床边,不待他挣扎便轻易握住了他后脖颈,往床沿猛然发力——
一声闷响,林树也不动了。
老三吓傻了,震惊的看着他,嘴张了又闭,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了?放心,他们还没死。”
颜聿拉起麻绳,老三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这时林秋动弹了一下,半声叫嚷刚刚冲出喉咙,却听“咔哒”一声,他们原定要占便宜的柔弱小娘儿双手一错一收,林秋喉骨错位,就这么断了气。
老三摔坐在地,裤子登时湿了。
那粗壮的麻绳绕上了林树的脖子,绕了个圈儿,小娘们双手各持一端,脚踩着林树的脊背,就这么将他活活勒死了。
老三嘴唇颤抖着,下身一片狼藉,整个人似被魇住,动也动不了,话也说不出。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赶回来做午饭的林泰顶着一头的汗珠,正和老三惊惧的眼睛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