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祁远漠声,想到这两年那丫头一见到自己咳嗽吐血便紧张得自己好似下一瞬要进棺材了。
但有人牵挂着,心中总有些许温暖,他脸色松缓,温和笑了笑,“人生在世,哪件事不劳心劳神,这倒也不全是她的错。”
走近书院,一黑影从廊檐下跑来带过些许冷气。苏烈急跑到人跟前,双手交叠弓腰行礼,恭敬道,“家主,陈掌柜从延州回来了。”
萧祁远眸色一沉,寒风吹面惹得他喉咙一紧,闷声咳嗽,隐缓过一阵,嗓音沉哑道,“带人来见我。”
苏烈微直起腰接过小厮的雨伞,遮在家主头上,犹豫担忧看着他,“可主人您身子虚弱,这些事儿缓一缓也没什的…”
男子应是阳刚,可如今的萧家家主裹着狐裘,帽子将他清隽俊朗脸遮了大半,一句话未说完便会咳嗽许久,丝帕一拿,上头是扎眼的晏红呕血。
“无事,”萧祁远眸如漆墨,敛眉掩去疲惫强撑着身子往前走,吩咐苏烈道,“既然陈掌柜来回来,那派人将温、何、周三位掌柜一并请来。让院里人把口都封严了,还有这两日表小姐的院子护好,寻常人一律不得随意出入。”
“是。”
一炷香后,书院内室灯火明亮。
萧祁远稳坐黑漆描金背椅,隔着紫檀木如意纹书桌,底下是两排黄花梨椅,他一抬手,“临近年终,账务繁多,诸位都辛苦了,请坐。”
四位掌柜皆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鬓发双白,他们自小生在萧府,从小一步一步提上来的,且身家性命妻儿皆在萧府。
眼下对面只坐了三个人,何掌柜常年多病,今夜用了安眠散任仆人怎么唤也醒不来。
“漏夜请你们来,是近日萧家多处铺子无故被封、众多货商半道被劫,萧家损失惨重,特招你们来商量商量对策。”
此话一出周掌柜倏然冷哼,“今年尽是不利,这其中大半怕是要被陈掌柜所赐吧。据说,底下的人献上乐伶歌姬,陈掌柜怕是都拿去逍遥了吧。”
陈掌柜身宽体胖,身形较其他三位挺拔些,主要掌管西南一袋商务,此前西南边陲战事不断,好多铺子被恶盗凶贼洗劫,损失惨重,他奉命前去查账善后。
“周掌柜好一张血口喷人的嘴,”陈之建摔了下跪,哭得老泪纵横,“家主,老奴去查账的消息传过去,那里的管事都吓跑了,将太多账本撕毁,有七层账本无处可查。老奴愧对家主信任,请家主责罚。”
“老周!你这是不信我!”陈之建梗红着脖子低吼。
老周瘦骨嶙峋,揪着自个儿山羊胡道,“这我可没说,如今西南战事渐吃紧,逮着机会发国难财可大有人在。”
一旁的温掌柜悠闲自在喝了一盏茶暖身子,朝萧祁远禀告着,“家主,乾南来的十船水货今日午时被官府的截了。老奴查过去,是户部巡官扣下了。这户部巡官往日可是沈侍郎手底下的人啊。”
温肖笑眯眯说着,眼似狐精明。原本吵得正凶的两人齐齐闭口,互看一眼,神色各异。
萧祁远而今二十又四,比这三个浸淫商户三十多年的老家伙瞧着年轻不止一点半点儿,叫人不由得怀疑他能力。
仗着在萧商有些功劳,温肖又道,“家主,这萧家十几年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末为了一点儿小事儿让咱们多年辛苦毁于一旦啊。”
入了冬,书房烛火炭火换用得越发勤,这萧家家主身子羸弱,由着屋内暖和眉宇比往日舒然几分,泰然对上温肖,“哦?温掌柜的,把话说清楚些。”
老狐狸们最擅长话中有话,温肖如此被家主直然一噎,萧祁远和气道,“众位对萧家有大功,我上位不过几年,如今有事补事,你们若瞧我是个病秧子拐着话试探来,倒也尽可不必。”
眼神在他们脸上游离两圈,他缓慢道,“直言便可。”
第6章暗下决心(一)……
含蓄不怒声色,动怒不言恶语,硬腕毒辣不留痕迹,这是萧祁远自任家主来自个形成的派头。
地下三位老掌柜被他无形镇压,心中不忿涌气,自己是府中掌柜铺子的老人,是当年萧老郡公一手提拔上来的,怎这两年接连被一个病秧子镇压。
萧祁远慢悠悠盯着他,目光清隽又隐含凌厉不散。直视温良道,“温良掌柜的有话儿不妨直说,身为家主,我定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等的就是他这一句话,温肖狐眼微弯,多年打拼早已练就肉笑心不笑面具,“那在下便直说了。沈家与府上这位表小姐本已过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为何临到问期又反悔了?”
“咱们许多期货都在户部压下,还有水陆各处文书……如今退了这婚事,那沈侍郎又怎会善罢甘休。”
民不与官斗,商不与官斗,反之与官相交。各商户恨不得将儿女塞入权相之家以求商陆亨通。
话一落,书房寂静无声。头上的家主手中正那着一藏蓝缝线账本若有所思。
“哦?”萧祁远笑而问他,“温掌柜是觉着……这事儿是我毁了沈萧两家和睦。这是何处打来秋风,温掌柜素爱听茶楼评书,可是听太多入了脑子将这些荤话栽了根?”
旁边的周掌柜瞧上头人似笑非笑,立马拱手劝道,“温掌柜好意做无意,晚些他吃了些酒脑子有些糊涂了,家主莫要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