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烟歪窝他旁边扑着软锦的大木椅中,秀清脸上阴郁,一言不发。
倒是罕见,兔子不活蹦乱跳了。她挨过来,如小兽般嗅了嗅,不觉过瘾,又扯了自己袖子去。
萧祁远无奈弃了笔墨,将怀里人扯出去,揶揄道,“怎么,不过半个时辰不见,就换了一副面皮?”
“二哥……你身子怎么这么差,看个灯笼都能犯病。”怀里软绵,声调疲惫,小声软糯埋怨又染上哭意,“在长街,我叫人点燃那盏孔明灯,原是想为您祈福。没想祈福不成,害你发病晕倒。”
萧祁远无奈笑,拍她后背宽抚道,“二十多年老毛病了,如何发病我也摸不透。烟儿心善,祈福之愿会传到菩萨跟前,劳老人家听一听的。”
施烟抬起脸,眼尾染上泪水洗过的绯红,“可那盏灯制作要我一两金锭,没叫你看清便毁去,到底白瞎银钱。”
萧祁远身边从无亲近兄弟姊妹,除了商划谋算,便无其事让他耐心月余。可如今跟在身边的粘人精长相清秀精明,却又实在痴呆。
“人话怎会听不懂,寻着好坏自悟去。”当时他如此道,面上端得严谨,是想提点她勿要轻信别人,好坏得仔细去分辨,奈何她真是不懂。
但凡别人有二两好话,她自发摒除其余坏意。以至后头过其余州县,过路买水的茶棚不过夸她一句,她竟白白被人坑了五两银子一碗水。
这是个痴呆儿,萧祁远曾如此笑骂她。施烟听得这骂人的话,顿时恼羞成怒,一巴掌拍去,孱弱青年就这般被一盅茶水呛住。
施烟来长安近两年,没学得萧祁远时常布施散粥,救苦济贫乐善好施。倒将钱财看护如命般,寻常乞丐休想从她这儿讨要一分铜钱。
因她知晓,这些银子之上,是萧祁远分散精力,靠着书房方寸之地,点明彻夜烛火翻看账本换来的。商人面上光鲜,到底不是官,人人都想来欺咬一口,他亦送了不少礼出去平摆。
“不过玩物罢了,你要多少,只管去账房取。”萧祁远无所在意,轻声道,“二哥没本事,往后留你的嫁妆不多,不过,倒也够你半生挥霍。”
施烟瞧跟前清隽俊朗的男人,眼眸弯弯漾起笑意,“我不要嫁妆,只要二哥。”
萧祁远眸光温柔,曲指点了点她额头,“又痴了不是。”
男女之间,讲得门当户对,天长地久。萧祁远怎么不明白跟在身边两年的人起了什么心思?他愿她好,不愿自己一念毁她半生。
话罢闷声咳嗽,原是同以前一样,忽然膝弯处骨头一声脆响,两人都始料未及。
萧祁远先反应过来,对上一双澄澈眼睛,他伸手搭在施烟耳朵上,欲盖弥彰遮去遮方才微响。手伸在半空,烛火将这映在窗纸上,屋内无风,那指尖却颤抖不已。
心无旁骛者一旦有了担忧,仅一件小事足他恐慌通夜。这滋味犹如幼时父亲扬鞭鞭笞自己,小产后的母亲用孱弱身子紧紧搂住自己那般心碎破裂窒息。
喜事面先显,恶疾先裂骨。
他不愿施烟为自己露出这般惶恐眼神,这比恶疾发作还剜心。
“二哥……”
顷刻间,施烟脚底漫上沁骨冰凉,瞳孔升起惊愕,泼天恐慌将她裹住,颤抖声调染上哭意,往后的话她不敢说出来,只怔愣瞧着他。
萧祁远唇角挑起笑,声音从喉咙发出,“在的。”
男子即使病弱,这骤然摔下也能压倒十四五岁的女子。施烟虽有些武功,但方才神思全被惊恐笼去。来不及支撑躲闪,两人齐齐摔在地上。萧祁远头晕沉,支不起来,索性搁在云鬓香肩处,深吸气,身子竟通爽两分。
忆起当日要带施烟回长安,友人调侃,“我在江南时,常听人说,富贵人家总是玩法新奇,自小买个平妻回去放在家中养着,撮成一对知根知底的青梅竹马。”
友人口中最是不着调,萧祁远撑开折扇,笑骂着,“谁同你恶俗。”
友人自作主张,同蜷在自己身边的女子道,“姑娘,这人要带你回家做妻子去,往后可都是跟着这病秧子一起,你可愿意?若是不愿,便跟哥哥走,哥哥带你游便山川湖海,可好?”
衣摆被人攥在手心,扯了扯。萧祁远扭首看这出尘清净的女子,眼底带着无甚在乎的凉薄笑意,“我除了戕害族兄弟、谋划暗算的手段也没什么可拿得出手的。如今养个白净女娃在身边,也是前所未有。走罢,叫我身边安静些。”
后来,这女子说了什么?
萧祁远奋力挣回一丝神志回想,再后来……喉间涌起一股腥甜,拖他晕死过去。
“梁胥!你还死愣干嘛!”
耳边热息至痒渐弱,施烟偏过头大声呵斥,隐在后门处的男人方才现身。
施烟踉跄着站起,走到床榻边同梁胥并排站着,脸上慌张微褪。鬓发散乱因方才倒地有些狼狈。
梁胥黑着脸,瞧床上晕死过去的人,眼底也起了波澜,“这次……吉少?”
这词他不敢说完。
被问的施烟拿不定主意,心头狂跳,她抑制不住去想这是何凶,凶有多少?
外头守门的小厮早被打发下去,圆桌上茶盅水还是温醇的,施烟倒了一杯来,将药瓶中的最后两颗药倾倒,颤颤巍巍着一同送入萧祁远嘴里。
身上剧痛,比烙刑上身还钻心几倍,四肢百骸被百蚁噬咬也不过如此。口中生生苦意愁他眉宇微蹙,难呻一声,倒使他难得安宁下来,眉宇间卸下平常拒人千里之外巍峨险山,只剩柔和溪水淙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