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窗外灰蒙蒙一片,阴雨绵绵。似是起雾,又似雨水溅起的空气涟漪,一切景象模糊不清。
呼噜声不停,塞维斯翻出其他衣服穿好,拿着伞推门离去。
鞋子踩踏湿润的土壤,四周除了雨水的潮湿气味,还有从远处飘来若有若无的咸腥气。
寒意使他裸露出的皮肤越加冰凉。他本就是一条溺毙在海水里的淡水鱼,周围是赖以生存的水流,却不是适合他存活的淡水。
雨伞倾斜,雨水打在眼睫。雨丝在他的瞳仁中成片滑过,如同囚笼。
路过昨日的巷子,塞维斯驻足向那里看去,短暂凝视后,继续向学校走去。
下颌有些痒,仿佛又被那人的指尖捏住。
康坦斯坐落在小镇中心地带,因建设多年从未翻新,表面淡黄色的漆已经脱落许多。就连红色的房顶也斑驳出一块块黑色。
走进校门,塞维斯低着头让额发挡住眼睛,如一阵阴风,穿过那些向他望过来上帝一般无知无觉的目光。
教学是无聊的,他听不见老师在说什么。视线不自觉从窗外飘向远方,被风吹动的树叶,蛙卵一样黏合的云,以及连成线的雨幕。
世界仿佛成了只为他一人演奏的舞台剧,没有主角,没有配角。
有的,只是一个麻木的人偶。
收回思绪时,老师已经离开,四周学生凑在一起相互交谈。
塞维斯起身去卫生间,他穿过拥挤的走廊,进入卫生间时下意识向两边张望。
进入卫生间后,他扫了一眼小便池,便迅速进入隔间内,将门锁上。而后拉开裤链,听着外面的声音。
水声响起到结束,他的手刚刚放在门锁,门外就传来推门和渐渐走近的脚步声。
有人敲了敲他卫生间的门。
“出来。”
是赫特。塞维斯掌心抵住门,手指摩擦衣摆,脸庞隐藏在灰暗的光线下。
外面还在不紧不慢地敲着。
“我知道你在里面。”
塞维斯触碰带着铁锈的门锁缓缓打开门。
染着蓝色发尾的赫特双手插兜,宽松的米色裤子拉长他的身形。
他有着一张善于沉思的脸,眼下有许多平凡的小雀斑,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灿烂微笑。
见塞维斯出来,冲他挥舞宽大的手掌。
“听说你认识一位了不得的人?”赫特把手搭在塞维斯肩上。
塞维斯忍受肩上灼热温度传来的强烈厌恶感,一言不发。
“你怎么总是这样。”赫特垂下眼皮,视线从塞维斯饱满额头,挺直鼻梁,一直滑落在温顺的嘴唇。
“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太过于擅长为自己寻找主人,可不是一件好事。”
他不在意塞维斯的沉默,突然抓住他的后脖颈,强迫塞维斯仰起头,盯着他蓝如深海般的眼瞳。
“那几个人又在欺负你?”赫特微笑:“我们是同学又是朋友,你明明可以向我求助。”
“为什么去找校外的人?”
“我不认识他。”随着脖后的手指收紧,塞维斯还是给出回应。
“那么说,只是一位刚好路过的好心人?”赫特凑近塞维斯,这双死寂的眼睛倒映不出任何人的身影。
无论你如何残忍地对待他,眼珠的主人都能置身事外,仿佛痛苦从未加注在他的身上。
赫特收回手,抬起按在塞维斯受伤的额头瘀青上,语气温柔,手指却用力按揉,让原本的青紫色泛红。
“怎么这么不小心,总是受伤。”声音飘忽不定。“我一直在等你向我求助,你知道我一定会帮你。”
额头的触感像是某种黏腻的虫子,正在皮肤表面努力翻滚,试图侵入他的血肉。
一阵阵恶心的呕吐欲从胃部上涌,塞维斯脸色苍白地忍耐。
赫特收回手,插进裤兜。“去医务室抹一些药。我得好好嘱咐他们不能弄伤你的脸。”
塞维斯转身离开,推门时目光回望,赫特站在灯下,脸上是耀耀灯光模糊他的神情。
而腰下宽松的裤子已经被顶起,他忍住恶心扭过头走过长廊,才扶住墙壁缓解上涌的恶心感。
校内感觉不到雨水带来的凉意,人影憧憧甚至有些闷热。
他却总被一股萦绕在周身的寒冷纠缠。双手抱臂掐住胳膊,身上瘀青的地方传来痛感,像是有肥硕的虫子在他皮肤下游走。
塞维斯深深地吸气吐出,仿佛可以借此吐出所有压抑的情绪。
重置自己的情感,始终维持在稳定且冷漠无感的境地。
脸上表情消失,扶着墙壁慢慢向教室走去。
转过弯,迎面撞到一人。这里是偏僻的角落,身前有淡淡的药水味道。
男人轻柔地扶住他,关切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没事吧。”
塞维斯条件反射向后退去,抬起头望向面前的男人。
校医里斯阿诺德。
一身白大褂,浅金色的头发,目光如旭日般温暖,带着模糊的黄色。正慢慢将手收回,垂放在身侧。
他视线停留在塞维斯的额头。眉头下压。“是撞到哪里了吗?”
塞维斯摇摇头,他不想接触任何人,即使里斯一直表现很温和,受到不少学生喜爱。
里斯收起紧皱的眉头,表情舒缓变得更加和蔼。形似缓缓展开的昙花。“和我去一趟校医室吧,看起来伤得很严重。”
他继续说:“每次看见你时,身上总会带一些伤,是受到欺负了吗?”
塞维斯下意识否认,他不知道在校内竟然还会有人关注他。
“我没事。”他没有解释的想法,让开身就想过去。
里斯出乎意料地伸出手拦住塞维斯。
他姿态从容没有令人不适的逼迫意味,眼中只有关怀。“你是学生,我是老师,我有权保证你的健康。”
他让开身,示意塞维斯和他走。
塞维斯迟疑一瞬,凝视里斯释放善意的面孔,抬腿跟了过去。反正他也并不想回班级,厌烦老师喋喋不休的嗓音,那些偶尔落在他身上充满恶意的目光。
校医室需要走上一段路,拐几个弯,最后停在僻静的角落里,推开门才是空间不大弥漫药水味道的房间。
许久未曾修缮翻新,瓷砖墙壁已经泛黄,就连挂着的帘子下面也像燃烧过一样,留下火苗似的黄色痕迹。
塞维斯视线从实木柜子扫过,里面拥挤许多瓶瓶罐罐。最后停在被平铺干净的床面,虽然只是简单的铁床。
里斯打开柜子从里面取出消肿的喷雾剂。用镊子夹住棉花,将喷雾喷在棉花上面。
“坐下。”
塞维斯迟缓地坐在床边,低着头。
里斯走到他身前,以他的角度能看见塞维斯的发旋,卷曲的睫毛,以及宽松的衣领无法掩盖的白色皮肤;遍布许多瘀青。
他视线停留几秒,才醒神移向手中的棉花,轻柔地按在塞维斯额头。
一边轻声说:“如果遭受一些不好的事,可以向老师求助。”
塞维斯目光拉长,虚焦,盯着地板直到眼前成为一片朦胧白光。
里斯叹了口气。
塞维斯眨动眼睛,视线有了移动方向,从地板发黑的缝隙到不远处的柜子,而后是天花板。
这种话他听过很多次,到最后那些人的目光从愧疚到无视,甚至是厌恶。
赫特家族在斯泰兹小有名气,几间商铺,一家超市,对康斯坦也多有赞助。
在这么个小镇上而言,可以算作王庭的贵族了。
见塞维斯不想说,里斯也就沉默下来。上完药将棉花丢入垃圾桶,镊子放在桌面铁盘里。
组织措辞说道:“再有什么麻烦,可以来找我。”
里斯微笑:“我多少还是能帮上一些忙。”
窗外阴沉的天色似乎也被他的笑容点亮,塞维斯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有听见他的话。
道谢过后就离开了校医室。
门关上后,里斯握住镊子拿起,指腹摩擦冰凉的表面,嘴角缓缓上扬。
在学校忍耐到课程结束,塞维斯趁着人多拿着雨伞急匆匆离开。
那些人就像狩猎兔子的猎犬,总是不定期地开展追捕行动,将他当作有趣的玩具。
若是不小心被抓到,那天在巷子里发生的事,就会重复上演。
走出校门后,见无人跟在身后,他多少是松了一口气。
没有向家的方向走去,而是漫无目的地走在雨中。
潮湿的水汽沉重地盖在他的肩上,虽然冰冷却让他有借此睡去的念头。
偶尔他会想,坟墓是否就像斯泰兹的雨季一样冰冷潮湿。
将他活埋其中。
深吸一口气,水汽进入肺部,让他身体抖了抖,眼神却有一丝光亮。
路上没什么行人,雨幕也彻底隔绝了他人的目光。
令人安心的寂静,让塞维斯身体放松,他很想一直这么走下去。
毕竟他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整座小镇,无论哪栋建筑都是可怕的囚笼。
隐藏着一个个面目丑陋的怪物。
停下脚步,天色渐渐黯淡,他必须回家。
向回走,刚刚的轻松全然消失,那些逸散的水汽重新被他吸入体内,身体逐渐变得沉重,脊背也弯曲下去。
身后一道光亮照亮脚下的路,一辆略微熟悉的车身穿过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