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灼热的吐息逐渐逼近,塞维斯忍无可忍。单是想到他的嘴唇会触碰自己的身体,他就已经恶心的想吐。于是塞维斯用尽全力将头撞向赫特下巴,疼痛中胃部涌上酸水,他跌跌撞撞的一路干呕,向外跑去。
“嘶”赫特下巴通红,疼的惊呼,眼睛不停流出泪水模糊他的视线。
不敢触碰胀痛的下颌,连连眨眼驱散泪水,眼前视线晕眩。
赫特甩了甩头,盯着塞维斯向外逃离的身影。“真不听话。”
“你又能跑到哪里去?除了我这里,还有什么地方能收留你吗?”
偏过头,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赫特冷笑:“流浪狗可没有权利自己选主人。”
他并不急于追捕塞维斯。赫特明白,这只可怜的小狗无家可归。
哪怕此刻还能呲牙反抗,试图咬他的指头。但很快现实就会逼迫他回来,跪地求饶。
从架上袋中取出一颗糖果,打开彩色糖纸放入口中,舌头拨弄圆滚滚的糖球,仿佛拨弄的是塞维斯的身体。
赫特轻碰下颌,低声笑起来。
冲出库房,塞维斯脱下挂脖围裙丢在桌面,不顾店员惊诧的目光,拼命跑出糖果店。
阳光照在身上的一瞬,视线一晃,他踉跄着差点摔倒。
站稳身体,恶心感再也压不住,塞维斯走向一旁过道,撑住墙壁低头干呕。
吐了一会儿,擦擦嘴角。塞维斯用掌心揉搓耳朵,腹部,像要把残留的触感擦净。
后背撞在墙面,仰起头看向墙壁间拥挤的天空。蔚蓝,纯洁,看不见白云,只有窄窄的蓝色被这过道裁成细长的丝带。
塞维斯失了神,额头虽然痛却抵不过口中古怪的味道,让他又恶心起来。
伸出手,一缕阳光越过墙头,投入他的怀抱,温柔的亲吻他的指尖。光束中,起伏的灰尘围绕他,照亮塞维斯眼底的光,却又刹那间熄灭。
他反抗了。
看着双手,心底那块沉甸甸的巨石依旧压在他的心脏上方。可一抹绿色悄然钻出,长出嫩芽。
他失去这份工作,也失去能短暂维持生活的钱财。
再想找到合适的兼职会很困难。但是他不想回去面对赫特。
他就像散发恶臭与糖果甜腻味道,烂泥聚集在一起的可怖怪物。
只不过稍稍接近他,就让塞维斯忍不住想要呕吐。
双手握拳挡住脸,他不知在向谁祈祷。
这座小镇没有属于他的落脚处。他是雨燕,在风中,雨中,雷电彩虹中,肆无忌惮的飞翔。
落脚只有死亡。
他别无去处,只能回家。
从一个怪物到另一个怪物的家中。
塞维斯低着头,麻木的向阿伦大道走去,距离不远,很快就看见熟悉的房屋。
站在门口,犹豫着不敢推开那扇门。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给自己勇气或者别的什么。
就算拖到晚上回去,失去工作的事,赫特也会想办法告诉他父亲。
推开门,克里睡眼惺忪的抱着酒瓶倚靠在沙发垃圾堆里,打着瞌睡迷糊的盯着电视上的黑白人影。
举起酒瓶,咕噜咕噜咽下几口,他说:“怎么回来的这么早?钱呢?”
塞维斯沉默,视线从山脉般的垃圾上掠过。“工作没了。”他补充一句:“钱也没有。”
饮酒的动作停顿,猩红的鱼眼在眼眶内游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克里一下一下拍着肚皮。
“怎么回事?那可是个好孩子,你做什么激怒别人?”
塞维斯握紧拳头:“我什么都没做。”
是的,他什么都没做,命运擅自将这世界的一切肮脏与不堪,强行加注在他的身上。
克里又喝了一口酒,看上去很平静,只是挤着眼睛,让它快从眼眶掉出来。
塞维斯额头的红肿清晰可见,他当然注意到这一点。不过这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他需要钱,只有钱才最重要。
忽地,他举起酒瓶砸向塞维斯。“废物!”他大喊:“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酒瓶砸在塞维斯肩膀,剧痛瞬间蔓延向心脏,痛得他弓起腰身。
酒瓶摔在地面,滚动几下没有碎裂。
“我不是告诫你要听人家的话吗?”克里气得大口喘气,脸颊始终有两团红色。“除了赫特家还愿意收留你,还有哪家店愿意你这个废物去帮忙?”
“带不回来钱,我要你有什么用?”他叫嚷:“我今天还要去赌场,没有钱我压你吗?”
塞维斯冷漠地看着对面越发狰狞的面孔。他的脸扭曲膨胀,像是被高温炙烤蓬松的面包,点缀其上的水果被撑起,快要掉落。
刺耳的尖锐声音,在客厅层层叠加似的回荡,仿佛已经能看见实质的波纹,逐渐向他围堵过来,让塞维斯退无可退。
面对从克里拉威尔口中不断吐出的肮脏字眼,塞维斯身前的景象开始旋转,一切色彩和物体都掉入漩涡。他的身体随之一起摇晃,要把他吸入无尽的海底深渊。
脚步踉跄,心脏恍若破裂,从里面涌出积压许久的情绪。是愤怒或者绝望。
从塞维斯喉咙深处,涌现一声呐喊,歇斯底里,尖锐如锋利的指甲在玻璃表面抓挠。
他放肆的不顾一切的嘶吼,像倾家荡产的富豪,像一无所有的赌徒。
将内心,数十年如一日的痛苦,吐尽。
克里拉威尔显然是被吓到了,停住话语,呆呆地看着发疯的儿子。
“疯了,真是疯了。”他喃喃自语:“你竟然敢冲我喊?”
塞维斯手掌撑住膝盖,努力呼吸空气,额角发胀,脸颊很热,眼前一阵阵发黑。
但没缘由的愉悦却让他大声狂笑,笑得泪流不止,笑得从未如此自在。
笑得,一只雨燕冲破狂风骤雨,再次飞向苍穹。
“畜生。”他说:“他要践踏我的尊严,凌辱我的身体。”
“你这样只知道赌博的低贱杂种,难道让自己儿子陪睡这种下作的事,也能理所当然地做出来吗?”
“阿伦大道的老赌鬼。”塞维斯嘲讽地说:“谁不知道你的名头?一个人人厌弃的垃圾。”
“我本该”塞维斯声音哽咽,尽管他极力克制。“我本该不必遭受这一切。”
“你这头肮脏的老狗!”他高声咒骂,笑声不止。
最后的泪水从他脸颊滑落,他看着克里拉维尔铁青的面孔。摇晃身体步履蹒跚地推门离开,看着耀眼的阳光,塞维斯打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个世界。
这一刻,他得到了自由。
风中散去他开怀的笑声,沿着灰色石砖路,走过一栋栋色彩各异的房屋。
咸腥味越来越浓郁,塞维斯来到斯泰兹小镇的海岸。
近处泛着灰色,远处倒映天空一般的纯蓝。一些海鸥飞在空中,远远只能看见一些白点,阳光将海面照耀地波动着银色纹路。
近处,一些海鸥散漫地在沙子上面走来走去,这里经常有一些人过来投喂面包。它们已经熟悉讨食的过程,与他不同,海鸥讨食仍可以飞翔,而他没有翅膀。
今天天气虽然不错,但这个时日也许都在忙碌,海岸处的人不多。塞维斯寻找一处僻静的角落,这里有许多巨石做遮挡。
他先是在海边伫立许久,被推到身前的海水打湿他的鞋子,顺着小腿向上攀岩。
太阳准备落下,余晖点燃海面,使他面向的地方一片火红。
他向火海一般的晚霞走去,海水渐渐蔓延到腰部,塞维斯眼中只有无法触及的日落。
“你在做什么?”声音从背后传来,塞维斯下意识转过头。
熟悉的身影坐在巨石上面,手臂搭在膝盖,眼睛被海面的光晃得眯起,看着像打瞌睡的猫。
塞维斯愣住,不知该说什么。
真不凑巧,每次狼狈时,都能被这个人看见。
菲尔德用手搭棚挡住阳光,打量塞维斯额头的红肿。
“昨天见你时,还没有这么严重。”
塞维斯挡住额头的红肿,颇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菲尔德叹气:“又被欺负了?”
等了一会,才听到塞维斯的回应。“更糟糕。”
菲尔德失笑,撑住膝盖站起身,从巨石上方利落跳下。
“看你现在这副样子,的确很糟糕。”话语中没有嘲讽的意思。
“人所能做最蠢的事,就是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他伸出手。
塞维斯失神地看着身前的手掌,昏黄的光路过他身旁,温柔地披在菲尔德肩膀。
他就站在光中,那双褐色眼珠被光芒同化,似乎散发着金色的光泽。
塞维斯向后退,海水蔓延到胸下。他并非什么可以被救赎的流浪动物,也不准备接受谁的好意。
无论中间的篇章如何书写,都不会改变最终属于他的结局。
“再后退,我就要跳进海里救你了。”菲尔德扯着衣服。“行行好,这件衣服很贵。被海水泡了就不能穿了,科顿会念叨很长时间。”
“为了让我的耳朵安静一些,回来吧。”
菲尔德向他走来,海水快触碰到他的鞋子。
海水不算太凉,裹挟着他轻轻晃动,像是在呼唤他进入更深处。
可近在眼前的人,那双看上去粗糙,带着伤痕与茧子的手掌,却在温柔地向他张开。
“我没有能去的地方。”塞维斯说。
菲尔德抬肩。“真凑巧,我恰好有一间空房可以住一位无家可归的人。”
他抬起腿,悬在海水上方,笑望着塞维斯。“要我走向你吗?”
一阵海风拂过他肩头,让发丝在晚霞中纷飞。天地间所有一切的光辉,此刻短暂一瞬无法与他的笑容相比。
塞维斯怔住,慌乱地移开目光,抓紧衣角。试探地移动脚步向回走,分开海水,他走回陆地,像第一次上岸褪去鱼尾的小人鱼。
菲尔德主动抓住塞维斯手腕,将他拉向自己。他的体温已经被海水泡得冰凉,手指解开扣子,脱下外套盖在塞维斯肩膀。
塞维斯睁圆眼睛,不敢触碰这件外套。
看着他的样子,菲尔德忍俊不禁,揉了揉鼻尖。“我想你应该饿了,走吧,车在那面。”
菲尔德没有松开他的手腕,大概是怕他再跑回海里。他的掌心传来温暖的体温,并不让塞维斯讨厌,有些像冬日壁炉旁。他慵懒躺在椅子上,炉火的温度就这样柔和地贴近他。
醒目的红色轿车就停在路边,菲尔德为他打开副驾驶车门,等他入座帮塞维斯系好安全带。
敲击方向盘,车辆慢悠悠地启动,比起科顿的风驰电掣。菲尔德开车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生活态度就透着随意。
偶尔他的视线移向安静呆坐的塞维斯,想了想他没有开口询问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车的行驶方向,是塞维斯不熟悉的街道,驶进的街区建筑偏哥特式风格。灰败而古旧,铅灰的底色,黑金的描边,仿佛一群吸血鬼的聚集地。
终点是街区中心地带,一处两层高枯黄色外表的别墅。院子内的草地被修整得只留有一寸的绿色,像是翠绿的泥土。在院外邮箱旁插着一块板子,上面领地意识极强地写着「禁止入内」。
菲尔德解释:“科顿喜欢像狗一样划分领地。”食指放在唇前。“可别让他知道是我说的。”
推开房门,菲尔德邀请他进去。塞维斯看向还在滴水的裤子,止步不前。
“没关系,进来。”
塞维斯走进屋中,没有四处乱看,乖巧地站在门旁。
“你等我一下。”菲尔德去浴室拿来浴巾,让塞维斯简单擦拭身上的水迹。
科顿听见开门声,拿着一本书从楼上下来。看见门口两人时,眉头压下又抬起,倚靠扶手漫不经心地摊开书。
“您说要出去散心,原来是去捡小男孩了。”
“别把话说得这么暧昧。”菲尔德头也不回地说。他让塞维斯跟在身后,将他带到一楼一间空房。
从客厅经过时,塞维斯抬起脸,站在楼梯上强健壮硕的男人,俯视着他。尽管没有透露明显的情绪,但他能感觉到,这个人不喜欢他。
塞维斯低下头,跟菲尔德走进屋中。那是一间简单干净的卧室,铺着纯白的床褥,家具也是淡雅的浅色实木制成。床边有一扇四方的小窗,窗户敞开,轻风吹起白色的窗帘。
菲尔德看着塞维斯的体型思索几秒。“先穿我的衣服,虽然会宽松一些。”他转身离开,去二楼取衣服。
经过科顿身旁时,他若无其事地翻动书页,瞥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别在这个时候指责我。”菲尔德说,拍了拍科顿的肩膀。
科顿抚摸脖颈,“我只希望需要照顾的人不会变成两个。”
菲尔德无奈地笑了笑,拿到衣服交给塞维斯,在门外等他。
科顿合上书籍,沿着楼梯往回走。菲尔德靠在墙壁低头沉思,睫毛盖住眼睛,正在走神。
在科顿眼中,他的先生长着一张精明,略有狡诈的脸。笑的时候,又把那双漂亮的眼睛眯起来,像是在撒娇一样。偶尔出神时,五官失去操控,便会露出孩童般纯粹的懵懂与无辜。
他停留在哪里,哪里就有玫瑰盛开。
科顿推门进去房间,门合上,后背抵住木门,手心的书籍被他捏得变形。
塞维斯将黏糊糊的衣服脱下,赤裸地站在屋内。张开手指让窗户的风将手掌吹干,而后小心翼翼地触碰柔软的床褥。
这间屋子比他的房间干净,明亮。是家才有的舒适与温馨。
他从来没有想过,某一天会有一间这样的屋子收留他。
没有每日起来时的酒臭和肮脏,没有谩骂与那个该死的男人。
有的只是窗外一阵阵柔和的轻风。
嘴角在他未发现时,缓慢上扬,露出恬静的微笑。
他将脸庞埋进床边的被子里,闻到一股名叫安心的味道。
脑海中一个念头转瞬即逝。
这短暂的温暖,是否来自上天临别前的最后馈赠?
他知道,没有一个地方会是他长久的家。
穿好衣服打开门,菲尔德为他简单介绍浴室和厨房的位置。并将热好的牛奶和面包交给他。
“如果你更适应在屋子里吃饭,我会每天放在你的门口。”
手指摩擦餐盘边缘。“每天”
菲尔德点头:“在你没有能力离开这座小镇之前,就住在这里吧。”
“为什么?”迟疑一瞬,塞维斯还是问了出来。
他不认识面前的男人,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当然更不会明白他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他。
菲尔德垂下视线,又抬起。“有些事情可以被改变。没有天性温顺的动物,只有被迫顺从的人类。”
他转身挥手,“睡个好觉。”
留下一串古怪的话,他回屋休息。
塞维斯拿着餐盘回屋,机械地吃着面包,温度刚好的牛奶温暖着他的身体。
视线搜索屋内的设施,他总认为此刻在梦中。
或者他已经死了,这就是死后的世界。
躺在床上,困意袭来。塞维斯迷糊地睡去,临睡前心想,失去工作,又没有回去的地方,这里也非长久之地。
之后,他该怎么办?
翌日,他是被一阵敲门声唤醒。他自己尚且不敢置信,能睡得这么安稳。
睡眼惺忪地过去开门,菲尔德端着早餐,一杯牛奶和蓝莓馅饼。
将餐盘放在塞维斯手中。“看来你睡得很好。”在塞维斯尴尬闪躲的目光中,菲尔德手指触碰杯子。“你还在长身体,一定要全部喝光。”
塞维斯点头。
说完,菲尔德就走向靠窗的浅绿色餐桌,科顿已经坐在那里等他。
脚步微顿。“等你适应这里,如果愿意就到餐桌吃饭。”
塞维斯点头,想着他看不见,艰涩地开口。“谢谢。”
菲尔德表情柔和,什么都没说。
落座桌前,科顿将菲尔德身前的牛奶塞进他手中。“您也在长身体,多喝。”
菲尔德茫然,而后失笑。“我好像闻到嫉妒的味道。”
镜后视线闪烁。“您想多了。”
“我只是不理解您为何自找麻烦。”科顿喝了一口牛奶。“您知道我们的身份,可不适合收留小孩。”
“昨天,我在海里看见他。”菲尔德说:“人或多或少都会碰见无法解决的麻烦。”
“也许只是一双伸来的手掌就可以拉出困境。”刀叉切割蓝莓馅饼,科顿的手艺一直很不错。“我会教导他如何露出獠牙。”
科顿问:“您想让他也走到这条路上?”
菲尔德摇头:“这可不是一条好路,也许离开这座小镇更适合他。”
“您还真是善良。”舔去嘴角的奶渍,科顿说:“我也许可以在斯泰兹小镇中心,盖一座您的雕像。”
“饶了我吧。”菲尔德苦笑:“我可不想在大早上听你的抱怨。”
科顿不再多言,安静吃着早饭。
最近几日相对平静,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一会儿他会去酒馆转一圈,再巡视归他管辖的地盘。
米尔顿似乎老实起来,近来收拢手下,没有再时不时溜进他的地盘找麻烦。
当然,也有可能是先生最近没有去那些地方。
米尔顿这家伙总是喜欢在先生面前蹦来蹦去。
科顿在心底长叹一口气,烦闷地揉着眉心。讨厌的米尔顿还没有解决,又来了一个可怜的小鬼。
饭后,科顿磨磨蹭蹭地离开。这栋房间就剩菲尔德和塞维斯。
他很有耐心,并不打算主动和塞维斯说什么。
他所遇见的麻烦,如果没有勇气主动求助,那么他的帮忙也就没有意义。
屋内,塞维斯趴在窗户旁,看着远处的蓝天。云团被风吹散,漫天飘着松散的云烟。
蓝莓馅饼的味道很好,此刻口中还残留那股香甜的味道。
坐直身体,塞维斯突然想到他还不知道那个人的姓名。
他看向手腕,这里昨日被他紧握,将他从冰冷的海水拽回人间。
那人的体温不让他厌恶,没有任何肮脏的念头。只有晚霞中温暖的笑容,手指触碰额头的瘀青,他甚至不曾冒昧地询问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为他保留最后的尊严。
这样的好意让塞维斯心慌。他被迫接受许多恶意,已经习惯忍耐。但是善意少之又少,让他无所适从。
他像是流浪许久的野兽,即惧怕那双抬起的手掌,又渴望他落下时是抚摸而非殴打。
踌躇良久,塞维斯推开门,最起码他应该知道对方的名字。
菲尔德留在客厅沙发,将身体懒散地舒展在布艺沙发中,手里拿着一本书翻看。
他听见声音,却没有任何反应。
大概过了一分钟,他才听见强装镇定的嗓音。“我叫塞维斯。”
菲尔德举起书晃动。“菲尔德卡特。”
他骨感的手指上黑金戒指像一条小蛇。
塞维斯手足无措地站立在原地,他不擅长和别人沟通,连道谢的话都是那样苍白。
他僵立在原地,进退两难,不知是该硬着头皮再说几句话,还是赶快回到屋中。
等着他的沉默,菲尔德坐直身体。趴在沙发靠背,黑色的衬衫绷紧显出肩膀处的肌肉。
“额头还痛吗?”
塞维斯一怔,抬起手按住瘀青,疼得吸气。
菲尔德摇头,把书丢向塞维斯,起身去找医药箱。
塞维斯看着手中的书,《风中的呼唤》他记下书名,不知该放在哪里。
菲尔德提着医药箱,就看见他站得笔直像根木头。
他失笑,叫塞维斯坐在沙发,拿药水替他擦拭额头。
成熟男性的身体近在咫尺,他的身上散发淡淡的木质香,像是松木,恍惚间让塞维斯以为他正在拥抱森林。
他不敢直视菲尔德的目光,只能乖巧地垂下睫毛。
待菲尔德处理好,将棉花丢进垃圾桶,也坐进沙发,手臂松弛地搭在靠背上。
“为什么更严重了?”
塞维斯抓紧裤子,这是一条宽松的米色裤子,棉麻的料子。腰部有绳子可以系紧,贴合他的腰身。
“不想说?”
棕发干燥时很蓬松,发尾微微卷曲,可能是长期吃不饱的因素,他过于瘦弱白皙,搭配那双海水般的眼瞳。
是一张很乖巧的脸,像是一只懵懂无知的仓鼠,只能无措地抱紧蓬松的尾巴。
手掌挡住嘴角,菲尔德忍笑,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抱歉。
“我”顿了顿,塞维斯侧过脸。“我反抗了。”
菲尔德疑惑,而后想起前天碰见他时说过的话。
“做得不错。”
突如其来的夸赞,让塞维斯不知所措,他又把头低下,快要埋进腿里。
“不要低头。”菲尔德说:“错的不是你。”
他继续说:“无论面对任何事,谩骂、侮辱还是赞美、喜爱。都要平视对方,把脊骨挺直。”
“没有无法解决的困境。”他摩擦黑金戒指,笑道:“勇士会在无路可退时奋勇反抗,孤注一掷地提剑冲锋。”
“比起死亡,跪下更可怕。”
眨动眼睛,塞维斯缓慢地抬起头,“我不是勇士。”
握紧拳头,视线缥缈。“只不过是被逼无奈的垂死挣扎。”
菲尔德抬起食指,遥遥地指着他的额头。
“看情况,你成功了。”他说:“所以,你的敌人没有那么可怕。”
绷紧的手指松开,眼睛一点点睁大,圆溜溜的更显纯善。
菲尔德又想笑。
“我,如果激怒他,我会很麻烦。”塞维斯又低下头,但想到菲尔德话急忙把头抬起,后背刻意挺直,像是聆听训话的士兵。
菲尔德挠着下巴。“你走进海里,曾经那些顾虑应该随着海水一同离开。”
“还有什么能威胁到你吗?”
思忖后,塞维斯说:“没有。”
“现在,我一无所有。”他听见‘咔嚓’一声脆响,来自他心脏上一根锁链崩断的声音。
塞维斯突然很想笑,是啊,他一无所有了。又有什么是可以失去的?
“不过,我打不过他们。”
菲尔德把手臂搭在双膝,弯着腰平视塞维斯。
“所有野兽,都有牙齿和爪子。区别在于锋利与否。”他说:“体型瘦小的老鼠也可以带来瘟疫。”
塞维斯回望对方,褐色的眼睛中印着他的身影。
“未必大张旗鼓地搏杀才叫胜利。”食指敲击太阳穴。“处理一个人有很多办法。”
“先把你的牙齿和爪子磨利,而后耐心等待可以一击必杀的时刻。”
菲尔德微笑:“这才是出色的猎人。”
“不在乎他有多少猎物,而是他活到最后。”
塞维斯表情认真地将菲尔德说过的话记在心里。
“别这么严肃。”从他手中拿回那本书,菲尔德继续翻阅。“从今天开始好好吃饭,先把身体养回来。”
他眨动右眼,成熟男人的俏皮展现别样的魅力。“你可以去一楼楼梯拐角处的小书房,那里面有很多书籍,你也许用得上。”
“好了,去休息吧。”
塞维斯点点头,依旧肢体僵硬地起身离开,距离菲尔德稍远后,身体才放松下来,舒了一口气。
他找到菲尔德所说的拐角处的书房。一扇有些褪色的木门,他再高一些就要顶到门框。
推开木门,这间屋子似乎没有窗户,里面漆黑一片。他伸手在墙壁抚摸,触碰到壁灯打开。
暖黄的光方才照亮书房,很小只有夹角处两张书柜,一把摇椅以及一张四方桌子,桌面还有一盏台灯。
塞维斯走到桌前,上面有薄薄的一层灰,这间书房许久没人进入过了。
他又走到书柜前,随便拿起一本书查看,书皮没有名称。打开后里面是一些人体图,上面标着一个个致命打击点。
接连翻过几本书后,塞维斯发现都是一些关于格斗和厮杀方面的书,甚至还有枪械使用方法。
他拿着第一本书打算离开,眼角余光却看见在书柜最下方角落,有一本金色封面的书。
塞维斯被吸引,蹲下身拿出那本书,略重,打开后他发现书页下有声响。直接从中间翻开,他看见书页被挖空,中间有一把小型手枪。
手上一晃,书差点从他手中掉落,塞维斯慌忙将书合上,塞回书柜转身离开。
回到屋后,心脏仍在怦怦跳个不停。抓紧胸口衣服,他想,私人配备枪支不是什么难以置信的事。
但是那间书房藏着一把手枪,菲尔德却叫他在书房里看书。
听着关门声,菲尔德翻动书页,露出愉悦带些狡黠的笑。
中午,科顿赶回来为菲尔德做饭。进门后,解开衣领几颗扣子,卷起袖口。他的先生依旧慵懒地躺在沙发上看书,科顿简单在客厅转了一圈,然后去厨房戴上围裙站到菲尔德身前。
“您让他去了书房。”
菲尔德随意摆手。
“您到底想做什么?”科顿不解。
“我想看看一个人在绝境时的勇气。”
科顿叹气。“您不要随便招惹麻烦。”最后还要他去处理。
“科顿。这很有意思。”菲尔德投来目光。“兔子和狼的区别。绝境时跳下悬崖或者咬死敌人。”
“您为什么关注他?”
菲尔德陷入沉默,把黑色头发从额头翻到脑后。
“谁知道呢?”菲尔德不直接回应。“也许很多年前,我见过一个相同的男孩。”
他对科顿笑道:“我饿了。”
科顿无奈地捂住脸,转身去做饭。
饭后,他匆匆离开,直到晚上才回来。
休假结束,塞维斯又要去上学,他穿着菲尔德让科顿捎回来符合他身形的衣服。
吃过早餐后,被菲尔德开车送离斯伦威尔街区。之后的路需要他自己走向学校。
随着接近康坦斯,他额头已经消肿的瘀青隐隐作痛。
尽管他记住菲尔德说过的话,可一旦想到要面对赫特,他依旧感到惊惧和情不自禁的恶心。
那是一张缠绕住他可怕的网,目前他还没有撕破的勇气和力量。
缩着身体走进校内,他没有被依附赫特的几人堵住。也没有看见赫特的身影,平稳进入教室后,他祈祷不要被赫特找到。
挺了一上午,塞维斯忍不住想去卫生间,他快步走出教室打算速战速决。
一层楼内有两处卫生间,分别在一头一尾。塞维斯去了最远的那间,出来时他还在庆幸没有撞见赫特。
可拉开卫生间大门时,他正脸色阴沉地站在外面。
塞维斯心脏一颤,向后退去。经过几个便池,在墙壁上面有一扇窗户,如果他速度够快可以从窗户跳出去。
“昨晚你去了哪里?”拨开脸颊发丝,赫特咬住食指骨节,在上面留下牙印。
焦躁地越发用力,眼白有许多血丝遍布,显然昨夜没有睡好。
“我去过你家,在附近等了许久。你一夜都没有回去。”赫特用力踢了一脚门,音量提高。“你去了哪里?”
愤怒让常挂在脸上戏谑的笑容消失,眉头压在眼睛上方,凶狠地瞪着塞维斯。
裸露的手臂上青筋暴起,手掌捏住门框,赫特努力克制心底的残暴想法。
“我再问一遍,昨晚你去了哪里?”
“与你无关。”塞维斯与赫特拉开距离,挪动脚步靠近窗户。
“我不需要再去你家的店打工。”声音虽然不稳,他依旧努力清晰地吐出。“赫特加里,别再纠缠我。”
赫特笑出声,敲着门一声笑得比一声阴冷。
“是谁给了你这只小狗勇气?”他说:“现在,你认为可以逃脱我吗?”
赫特向塞维斯走去,活动手指。
“看来我得打破你的幻想,让你重新看清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