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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部到处都张贴着这样的标语:“您的健康就是我们最大的幸福,祝愿您早日出院。”纸张上两颗带着笑脸的卡通爱心,手牵着手。

这次是来给舅舅办理出院手续的,今天再最后观察一晚,明天上午他就可以离开了。舅妈也来了,她坐在舅舅的床头,和他一块儿沉默着,偶尔又聊上两句。

隔壁的老头很羡慕舅舅,他的病情没有这么乐观,出院这种事更是遥遥无期。他的后辈簇拥着他,给他削苹果,叫他别担心。老头僵硬地笑笑,低声说:“不知道老家的房子怎么样了。”

我说帮舅舅收一下东西,舅妈不让,她说她来就好。我无所事事地站在一旁,眼睛不自主地就往杜远的床位望去,他不在。

大家都在闹闹哄哄地关注自己的事,没有人在意我,我朝门边走去。路过洗手间,我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镜子,镜面斑驳的水痕显得我在哭一样,我忍不住笑了。

回过头来,杜远就站在我的面前。我看着他的脸,他圆着眼睛也在看我,光线被我挡住,他的双眸阴翳。我的喉头滚动了一下,想要侧身让路,但脚却不听话地死贴着地面。

我期望我的目光是克制的,从他的睫毛一路向下描摹,比如他有些憔悴的眼袋,比如他才刮完胡须的下巴。他沉默地回望,视线所到之处如烈火燎过我的皮肤,让我脸上的绒毛都开始发痒。

那几秒钟持续得像有半个世纪那么长。

“抱歉麻烦让一下。”他翕动嘴唇,声音微小但清晰。我慌乱地侧过身子,他抿了抿嘴,微微颔首,然后从我面前走过。他身上的药味让我鼻腔泛起酸苦,但转瞬即逝,我拼命想在脑海中留住这个味道。徒劳。

病房里人多得让我厌烦起来,我低下头,地板是灰色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不知道我要什么,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狼狈地抬起头,镜子就在我的正对面,静静地反射出我这张怪异的脸。

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盯着墙上的那两颗卡通爱心,我还是在想他。稍微冷静了一点,但心还是跳得比平日里快了些,我想起上次体检医生说我有“窦性心率过速”。

“你舅舅要出院了”,他自然地出现,又在我身边坐下,“里面人太多了”,他像是在跟我解释。我看见他的双手放在膝盖上,手背上隐隐突出青色血管让我觉得很漂亮。

这时候我有点不想跟他说话,只想听他说话。但想到出于礼貌我应该回复他,于是我又把他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对,我舅舅要出院了。”这期间,我仍然没有看他一眼,还是盯着墙上的画报,一边想着他手上的青筋。

我抚摸了一下他的手背,回过神来,我已经在说“对不起”。他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样,对着起身准备慌忙逃窜的我投以诚澈的目光,我仿佛浑身透明,就连我的跳动心脏也暴露在他的面前。

“方先生,你你是?”

冒犯。恶心。性骚扰。他该用哪个词形容我的行为?起身咒骂我。唾弃我。离开我。我是可耻的变态。

然而没有下文。

“请别挡在门口,让一让。”护士不知何时站在我的面前,端着一个装满医疗用品的托盘,又要输液了。我连忙退让,顺势进了病房,舅舅正在喊我的名字,“叡含”,他说,“帮我接点水过来”。

发呆的空档,水不小心接得太满了。我捧着水杯,小心呵护着往回走去,该倒掉一点的,我总是后知后觉。头顶的灯倒映在晃荡的水面,小小的光斑摇摆着,我屏住呼吸,步子迈得很谨慎。“马上要到了”我不敢抬头看前面的路,生怕手抖一点滚烫的水就会溅到自己。

一步、两步、三步我的心也泡在水里,一同晃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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