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
伊卡洛斯偏过头,看见一名穿着黑色袍子的男性坐在桌旁,脸上的面具也遮不住他暧昧的笑,正朝他微微招手。
他端着托盘走过去,没有忘记自己此刻的伪装身份,于是微微弯腰问询,“先生,有什么需要吗?”
对方朝舞台上方努了努嘴,“拍卖会什么时候才能开始?”
“大概还有二十分钟,还请您稍等一会,”伊卡洛斯适时地将托盘上的葡萄酒递了出去,“您还需要什么别的服务吗?”
男人盯着他看了一会,他的目光太过直白,凝视的时间也过于久了,久到伊卡洛斯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认识自己。他正欲开口,身后却传来女性的轻笑。他回头一看,一位精灵族女性从她旁边走了过去,也顺势拿走了他手里的葡萄酒啜饮一口,眼睛却看着面前的男人。
“没想到你也来这了,”她穿着修女的服饰,却没有戴兜帽,只是脸上戴了面纱,露出亮粉色的眼睛来,“别来无恙啊。”
“托你的福,”男人拉长了语调,听上去有点抑扬顿挫,“您还健在,那鄙人又怎么敢擅自去死呢?”
精灵好像被他逗笑了,撩了撩额发,随即为表诚意般从伊卡洛斯的托盘里拿走了一杯酒递到了男人面前。当她的目光略过伊卡洛斯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落在了他那双精灵耳上,露出玩味的笑容,却什么也没说。
男人没有注意到他们隐秘的眼神交流,不耐烦地把酒杯一推,整杯葡萄酒就这样撒在了洁白的桌布上。
男人无辜地举起双手,“哎呀,我不是故意的。”
空气中的火药味不言而喻,不过这也给了伊卡洛斯一个很好的借口抽身而退,他立即撤走了桌布,擦拭了被沁湿的桌子,默默地离开了这一现场。见二人还在阴阳怪气地互呛,他才松了口气,朝着后厨走了过去,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这双耳朵糊弄其他种族还行,面对真正的精灵族就不太够用了。
他本来就不是精灵,而是一名有翼人……虽然现在没有翅膀就是了。为了伪装方便,他便制作了耳套箍住了自己的羽耳,再加以易容,用衣物盖住自己身上附有羽毛的部位。
他受雇于一名军火商,奉命在这架飞空艇上获取某个即将被拍卖的新式火铳的图纸。伊卡洛斯着实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把拍卖会办在飞空艇上,他的武器在登艇前就不得不上交,只好混成侍应生进入会场。不过这并不是一件难事,本场拍卖会的焦点并不在于这把火铳,而在于那个新型的魔力束缚器。
现如今人类高速发展的新型技术已经隐隐有了取代魔法的势头,尽管对上强势的魔力持有者还是有些式微,但是一把小小的火铳就能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拥有了杀人的能力。然而火铳终究是万变不离其宗,上限和下限就在那里,不过是让射程更远、威力更大,怎么也比不过一个资深法师读的毁灭性火球。所以新式技术的支持者转而将目光转向了如何束缚施法者上。虽然从古老的时代开始就有束缚魔力的方法,只不过那时候还停留在法阵和邪术上,而且会由于魔力也是生命源泉,魔力的停滞也会威胁到受缚者的生命。现如今一个小小的项圈就能阻碍魔力的使用,却不至于真的把受缚者害死。在这项技术面前,再坚定的魔法派也要犹豫一番。
想必这场假面拍卖会的绝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个新型束缚器上。这玩意宣称更牢固、更安全、更微型、更美观,反正对伊卡洛斯来说这种东西都一样。
他穿过人群终于来到了后厨,路上还扒开了一只黏在自己屁股上的咸猪手。他看看四下无人,于是走入了提前布好的暗道,躲过安保人员,来到了二楼的储存室,换下了自己的伪装。魔力束缚器被锁在一个单独的隔间保存,伊卡洛斯本身目标也不是在这里,只是嫌恶地看了一眼,转身去寻找那把新式火铳。
它被摆在了另一个房间,旁边还有一些其他的物品,其中还有一个很上去很旧的壶,似乎是什么古董。伊卡洛斯没有理会,立即戴上手套,打开盒子便看到了这把精美的火铳,只是他左翻右找,却怎么也没找到它的设计图纸。
有人捷足先登了?
伊卡洛斯皱了皱眉,看了眼时间,却发现拍卖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始了,但是带着这把火铳逃走又太过显眼。他久违地开始想念自己的翅膀了,不然他大可以带着这玩意跳窗逃跑。他思忖一番,决定当即拆了这把火铳。他对市面上流通的武器都很熟悉,不多时就发现这把火铳的不寻常之处在于多了一个零件。他又笔画了几下枪膛和各个部位的尺寸,心中有个大致的推论,将那个特殊的零件拆下带走,其余的又原封不动地装了回去。
但愿那个军火商身边有靠谱的工程师能复刻出来,不然他这次的报酬估计是要打水漂了。
就在他刚刚把盒子关上的一瞬间,门外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谁在那里?!”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了,只是冤家路窄,在这里都能碰见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猫咪。伊卡洛斯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在储藏室的门被打开的瞬间就将脚边的壶踢了出去,门外的人反应也快,立即闪到一边躲过这场袭击,伊卡洛斯趁机从他身边溜了过去,那人伸手想抓他,却只抓住了他的衣袖,只听撕拉一声,袖子光荣牺牲,露出他半截胳膊来。
“怎么是你这个鸟人!”那个兽人显然也很意外,还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怎么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你是不是跟踪我?”
伊卡洛斯对他“啧”了一声,“神经。”
他和芬里尔从五年前就开始了这段孽缘。两个人同为雇佣兵,明明只是普通同行,但是不知道怎的,总是接下和对方立场相对的活,导致几乎每次执行委托都能和这家伙对上。这家伙之前还只是一个雪豹崽子,大多数情况也都是自己获胜,这几年他也成为了一名小有名气的雇佣兵,伊卡洛斯在他手里讨不到好处,打得有来有回,却越发讨厌这个难缠的家伙。
他也懒得和这家伙废话,转身就往另一边跑,谁知芬里尔手里有武器,立即抽出剑来,跟他的耳朵擦肩而过,自然也打掉了他的耳套,露出那只属于有翼人的羽耳。
芬里尔举着手里的剑,朝他挑衅地笑,“你刚刚想偷什么?我可是受雇于这场拍卖会……”
伊卡洛斯打断了他,“你沦落到去当保安了?”
芬里尔沉默了一会,好像无法反驳,干脆提剑向他刺来,“你今天是逃不掉了!”
伊卡洛斯侧身闪开,抓住他的手腕接力将他往前一带,本想将他甩出去,奈何芬里尔在体型上大他太多,只是让他踉跄了一瞬。伊卡洛斯知道自己今天应该是讨不到好处了,况且他手上还没有武器,不敢恋战,便趁机往旁边躲。芬里尔迅速反应过来,挡住了他的去路,还按住了他的肩膀,想要一个抱摔将他掼倒在地。
伊卡洛斯借力转了个方向,在拳头中凝聚了魔力朝他挥出一拳。见他开始用上了魔法,芬里尔也不甘示弱,几个回合下来谁都没落入下风,反倒是楼上开始喧闹起来。拍卖会就要开始了。
等会一定会有更多的人过来,那时候就更不好脱身了。伊卡洛斯不着痕迹地环顾周围,企图寻找逃跑的地点,芬里尔自然也看出了他的分心,在他露出破绽的瞬间将他摁倒在地上。于是两人在地上滚作一团,又回到了最原始的肉搏,还连带着踢了角落里无辜的壶好几脚。
这个壶一直在他们旁边吗?刚刚不是被他用来袭击芬里尔的时候滚到另一边去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伊卡洛斯的错觉,他总感觉壶动了几下,还没来得及让他仔细思考,飞空艇本就不是为了打架而生的脆弱地板就咔嗒一声,轰然倒塌,两个人便维持着不雅的姿势掉到了一楼,都摔得龇牙咧嘴。
然而他们身下却传来了一声尖锐的爆鸣,伊卡洛斯急忙跳起来,发现刚刚和他谈话过的那个黑袍男人非常不巧地被他们压在了底下,哎哟哎哟地叫个不停。
芬里尔也急忙站起来随口说了句“抱歉”,紧接着又要朝伊卡洛斯追去,结果目光却定格在了走廊的尽头,站着不动了。
伊卡洛斯有些意外他怎么突然转移了目标,定睛一看,是先前和黑袍男人拌嘴的那个修女,她看见芬里尔也有点意外,但是做作地“咦”了一声,还撩了下额边的头发,“是你呀,小猫咪。”
不同于看到自己时巴不得马上冲上来杀了自己的样子,芬里尔则是握紧了手边的剑,嘴抿成了一条直线,毫无征兆地朝着女人冲了过去。修女迅速闪躲,却还是被刺中了手臂,却又迅速挣脱捂住了伤口。
这时候黑袍男人终于又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还不忘说风凉话,“哎呀,难得见你吃瘪呢,娜塔莎。”
“科尔温,本以为有你这么一只老鼠就已经够了,没想到还有只臭猫。”被叫做娜塔莎的修女话是对着男人说,目光却还落在芬里尔身上。她冷笑一声,不再维持那副温和的假面,“你非要现在就给我们的恩怨做个了结吗?”
伊卡洛斯原本打算趁现在溜之大吉,余光却瞥见黑袍男人的脖颈上似乎有一处印记,还没来得及等他看清楚,那人便重新整理了衣襟。那处印记他感觉到有些熟悉,却又不能确定。
芬里尔依旧闭口不言,眼里却是满满的恨意,此刻伊卡洛斯和那个叫科尔温的男人都默契地远离了战场的中心,伊卡洛斯也就借机打量。他看不见印记,就只好在他的身上找其他特征。他发现科尔温的袖口藏着某样东西,定睛一看,这不正是拍卖会上的热门竞品魔力束缚器吗?他记得这个东西是和设计图纸放在一起的吧?他注意到科尔温似乎还在关注着娜塔莎,他立即会意,看样子这两个家伙也正为此打得头破血流呢。
眼见着又一场冲突一触即发,头顶上的地板却又传来碎裂的声音。
等等,好像不是地板?
只见刚刚被伊卡洛斯踢了好几脚的倒霉壶转了几圈,咣当一声通过缺口摔到了他们面前,即使是这么高的高度摔下来,这玩意却还是没有一丝裂痕。而比这更惊悚的是,原本倒下的壶却突然自己立了起来。
连芬里尔和娜塔莎那边都结束了对峙,四个人都紧紧盯着这个壶,又都同时本能地后退——
壶的表面突然布满了裂痕,就在下一秒,伴随着强烈的冲击波,整个壶如同炸药一般炸了开来。
里面还钻出来一个看上去就不太吉利的东西。
还发出来一听就是反派的声音:
“哈哈哈哈!终于又让我重见天日了!”
空气中的黑雾逐渐凝聚成型,变成了一个头上长着犄角、长着黑色翅膀的狰狞怪物,还没等人看清它的真身,那黑雾又极速扩张,撑爆了整个飞空艇的楼层。
伴随着整艘飞空艇内男男女女发出的尖叫声,承载了太多不该承受的飞空艇终于不负众望地报废了。
就在脚底下的地板皴裂的那一瞬间,伊卡洛斯又一次开始怀念自己的翅膀。
要是早点跳窗逃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