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厌梗着脖子,支起上半身,眼角飙着泪,鼻头眼眶都哭红了。
卧室里的气氛微妙,顾引楼好似滥情的渣男,把小三带到自己家被抓个现形。而沈厌就是那个“小三”,登堂入室还不知收敛,茶里茶气的诬陷原配。
季静阳沉沉叹息,收拾好医疗箱,意味深长地看了顾引楼一眼,率先离开房间。
刚刚掀开被子时少年几近赤裸,只上身穿了件不合身的睡衣,没褪干净的吻痕还若隐若现,谁看到都会误会。
出了卧室,季静阳站在顾引楼对面,没有什么表情:“身体上的伤不算太重,有点感染,已经处理过了。不过情况并不乐观,你打算一直把他关在自己家里吗?”
沈厌虽是养子,但在唐家也有姓有名,被顾引楼这样窝藏起来,他们不会坐视不理。
何况,沈厌是个未成年。
如果抓住这一点,只要把事情闹大,纵使顾家再有本事,在舆论的压力下,顾引楼也说不准得吃几天牢饭。
顾氏会跟着受影响,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如同唐弃的丑闻也会影响唐家一样。
即便顾晚笙想袒护这个侄子,整个董事会也未必答应。
季静阳能想到,顾引楼自然想得更深。他不得不承认,把沈厌带回家是一时冲动,但未必是一件坏事。
沈照梦急切想接回沈厌,更证明了他的猜测。
沈厌不止是唐家博取善名的工具,少年身上应该还有其他秘密。
顾引楼回头看向房间,沈厌瘫在双人床上,遥望着这个方向,正撞进他的目光里。
他没有理会,转头面向季静阳:“拟个治疗方案,交给郑意。”
撂下话,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空留季静阳尴尬地站在原地。
顾引楼不曾深究自己的心理,刻意忽略那些过界举动,忽略一个成年男性,对个毛头小子起了反应。
仿佛只要不去想,一切就都没有发生过。
这么多年来,他冷情的像个苦行僧,深知不能被欲望牵着鼻子走。
看着顾引楼身影消失,沈厌开始慌张起来,他不确定自己还能在这呆多久。
不过或许是药物的缘故,他的情绪稳定了很多,没有继续挣扎,也没有咆哮嘶吼,只是默默被束缚带捆在床上。
他抻着脖子,好像再抻长一点,就能看到卧室外的情况。
“有什么需要,你可以说出来,我们会跟你一起解决。”一只柔软的手拍了拍他。
刘主任是精神科资深专家,很清楚怎么能让病患放松下来,除了药物,语调语气,和说话方式都很讲究。
正如季静阳所说,沈厌的情况很不乐观。
同时患有ptsd和偏执性精神分裂,还包括一些抑郁症状,精神状况十分复杂。
平时尽管有药物控制,但这一次的失控来看,很可能遭受了更严重的伤害。
为今之计,只有尽量让他心情放松,一点点慢慢来。
医生对病人的关怀,是能从眼睛透出来的。沈厌抬起眼皮看了眼刘主任,就知道这个女人不会伤害自己。
他回过神,温柔的中年女人正对他笑着,看上去慈祥和蔼,心里的紧张缓解了大半。
沈厌垂着眼帘,抿了抿干涸的嘴唇,思考自己到底要什么。
过了片刻,他猛地跳下床,束缚带还捆着双腿,就这么一蹦一蹦地朝卧室外跑。
跟着顾引楼!
这就是沈厌最想要的。
窗帘拉开,整面落地窗透着外面的景致,依旧阴霾的天空,没能让客厅变得明亮。
沈厌并没有蹦跶太远,半路还不忘回头看了眼刘主任,示意对方快跟上,然后轻巧的绕过季静阳,朝走廊外跳去。
他四处观望,然后停顿了下,继续朝书房方向现行。
只是这个家太陌生了,他居然在大平层里迷失了自己,不知道要找的男人到底在哪。
迎面的郑意看到他,一脸的惊讶。
沈厌这才低头看了眼自己,下半身竟空无一物。
人清醒了,就知道羞耻。
沈厌被束缚带捆着,紧贴在两侧的胳膊拧巴了两下,用手攥紧宽大的上衣,堪堪遮住下体的隐私部位。
远远看去这就是一具白日里行走的僵尸,赤脚踩进松软的地毯,保持着双脚蹦着走的状态。
三个大人就这样放任着沈厌,在偌大的房子里到处蹦跶。
季静阳和郑意几次想将人拦下来,刘主任都是摆手制止住。
直到走遍了整间房子,沈厌依旧没有找到顾引楼的痕迹,终于支撑不住跌在客厅地板上。
为什么顾引楼不见了。
沈厌坐在地上目光呆滞,郑意蹲下来想安慰他,还没张嘴就被躲远,缩着脚挪到墙边。
黑眸逐渐蒙上层水雾,视野里的事物模糊起来。
薄唇被咬破了皮,沈厌低声呜咽。
迷蒙中一团暗影伸向头顶,他短暂地失神,猛地抬起头恶狠狠瞪了过去,是季静阳僵在半空的手。
“哥哥哪去了!是不是你要把我赶走!是不是你!”
看不到顾引楼,沈厌心神不宁。季静阳就是个人贩子,会趁顾引楼不在,把他拐走卖回唐家,那样就再也没有人能横在她和顾引楼中间。
恨意一瞬间充斥整个胸腔,沈厌无法追溯恨意的来源。
他如同受伤的狼崽子,露出短小的獠牙,随时准备撕咬居心叵测的猛兽。他希望手边有把刀,那样他一定会插进自己心脏,然后临死前把刀塞进季静阳手里。
让这个冷血的女人百口莫辩,成为杀人犯。
顾引楼不会原谅她,永远也不会和她在一起。
到时候,季静阳就会后悔,不该把他从顾引楼身边赶走。
沈厌自顾自臆想,刘主任无声地观察他的行为,发现沈厌对季静阳的抵触情绪比其他人都高,于是把已显薄怒的季大夫拉到了一边。
两人走远了些,沈厌懵懂地看着他们。
刘主任不知道说了什么,季静阳听完只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后收拾东西离开了顾引楼的家。
人一走,沈厌的心里大石落下一半,转念思考了片刻又激动起来,扭着整个身体往刘主任方向移动。
“她是不是去叫唐弃了?!你们快把我藏起来,好不好?哥哥去哪了?”
“你别激动,季大夫只是回家休息了,这里很安全。”刘主任走过来,把人从地上搀起来,“我们谈谈,好吗?”
沈厌精神状态时好时坏,他没办法用常规方式的判断,一切信任的来源全凭借感觉,和颅内的自我脑补。
同样是大夫,刘主任似乎可以让人格外放松。
大概是因为年纪大些,不像季静阳年轻漂亮有威胁性;也或许是,在不知哪个午夜梦回时,沈厌也曾见过自己的妈妈,应该就是这样温柔的女人。
会和风细雨的询问他,会充满慈爱的对他微笑,这和沈照梦演绎出的母亲大相径庭。
在刘主任的引导下,沈厌从束缚带下解脱,穿上了一身蔽体的衣服。
上面还有淡淡的香气,成熟凛冽,是顾引楼的味道。
郑意倒了两杯温水递给他们,之后就守在一旁,时刻警惕着,祈祷在顾引楼回家前,不要再出任何差错。
录音笔在刘主任的口袋里打开,摄录机早安置在不起眼的位置。
沈厌毫无察觉,因为刘主任一直在和他对话。
他们说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刘主任为他表演了魔术,和他一起画了画,后来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个简易沙盘。
那些模型很小,种类和数量也有限,可能由于时间仓促,刘主任并没有能力携带的更多。
沈厌随意的摆弄,对这个东西再熟悉不过。
唐家有很好的医生,沙盘疗法并不神秘,他可以摆出好几种令大人们满意的答案。
刘主任和他的对话没有中断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沈厌觉得自己的神志忽然清明了起来。
奇怪的念想变得遥远,但又清晰可辨。
像大醉后久睡的人忽然清醒,不得不告别要生要死的怪异梦境,开始真切地面对现实。
一股忧郁的情愫瞬时从心底攀升,导致他的眼眶再次变得酸楚。
“你很喜欢顾总吗?不过,好像你们不是很熟。”
见时机差不多,刘主任尝试着询问了一句,郑意听后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一发问让沈厌再度崩溃。
沈厌却只是停下手上的动作,抬起脸礼貌地微笑,干净得如同每个普通高中生。
“我和您今天是第一次见,现在不是已经很熟悉了吗?哥哥和我可不是初次见面,他救过我,不止一次。就算他不承认,就算所有人都觉得我自作多情,可他就是救了我。您会不喜欢自己的救命恩人吗?”
稚气未褪的少年几近病态,清瘦,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点傲慢的神情。
刘主任很专业,并没有急着反驳,而是看着少年微张的嘴,知道他还有话要说。于是舒适地靠向沙发背,观感上处于一种没有攻击性的姿势。
沈厌本来下意识觉得有人会反驳他,但房间内只有他的声音,情绪便更加平和了。
他觉得眼前的女人就是他的母亲,是个善于聆听,且包容一切的母亲。所以他充满了分享欲,甚至彻底忽略了房间里默不作声的郑意。
“我们接吻了。”少年露出骄傲的神采。
沈厌依稀记得顾引楼急促的呼吸,还有那双因惊异未来及闭上的双眸,深邃得如矿洞,藏着异彩纷呈的古老珠宝。
他就是那颗最璀璨的红宝石。
“他没躲开,我们吻了很久,所以是互相爱慕。可能我们是一见钟情,所以我不能离开他,他也离不开我。”
沈厌越说越真情流露,他欺骗着别人,也哄骗成功了自己。
这个消息过于震撼,一旁的郑意才灌下口温水,险些喷了出来,呛进鼻腔的水引发了剧烈的咳嗽。
这才引起沈厌的注意,发现身后还有个大活人。
见郑意憋红了脸,咳得额暴青筋,沈厌不免有些抱歉,打算帮他拍两下背缓和缓和。
就在这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郑意朝他摆了摆手,走到门前打开门禁监控,屏幕上出现的竟然是顾晚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