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干净、唐弃、季静阳……
混乱的词在沈厌的脑子里狂轰乱炸,他扑到顾晚笙的身上,用残破的指甲挠破了巫婆的嘴脸。
由于动作太突然,快到安保没有反应过来,待把人拉下来时,顾晚笙已经被抓伤了。
“把他按住!按住!”
谁也没有想到,十几岁的少年竟有这么大的力气,沈厌在豪华的车厢里横冲直撞。他触及不到到顾晚笙,又往驾驶位扑。
安保身材过于高大,在车厢里行动十分受限。
沈厌游鱼般从他腋下窜过,半个身子都探到司机旁,伸直了手臂去够方向盘。
行驶的轿车内翻天覆地,司机把控着方向,自顾不暇地抵挡沈厌,一时间焦头烂额,险些撞上防护栏。
顾晚笙捂着脸颊,从没有这样狼狈过,惊慌失措下只嚷嚷着让人按住沈厌。
轿车失控一般,在路面上摇摆。
三四点钟的车道上尽管没有堵塞,依旧有不少的车辆,纷纷避开他们、超越他们,生怕与之相撞发生事故。
司机不得不寻找位置停靠,否则这样上了高架,一定会车毁人亡。
轿车并入右方车道,才降下速度,黑色商务车就贴着左车门挤过来,把他们逼停在了路边。
顾引楼穿着黑色毛呢大衣,从车上下走来,绕到轿车右侧用力拍打车窗。
“开门!”
司机才堪堪把车停稳,就被他一阵猛烈的拍打声震住,下意识回头望向顾晚笙,没敢轻易打开车门。
路过的车辆里纷纷有人侧目探头,朝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远方似乎能听到巡逻警的警笛声,不知道是不是为他们而来。
眼下轿车被卡住,没有非常手段所有人都要僵持在这,谁也走不了。
听到车外传来顾引楼的声音,原本还在发疯的沈厌忽然安静下来,寻着声音来源趴到了玻璃上。
酸胀的眼眶几乎要落泪,顾引楼又来救他了。
他在车里不住地拍着车窗,两人的手掌隔着玻璃重合,这是一剂最强效的镇定剂。
沈厌抚摸着那张大手,试图感受顾引楼的温度,好似被人拆散的苦命鸳鸯,不由得让他想起要被押进雷峰塔的白素贞。
然而玻璃上贴着单向透视膜,顾引楼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随即一拳打在车窗上。
玻璃没有碎,只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暴躁,完全不像他的性格。
顾晚笙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向来自持的侄子,居然和车里的疯子一样,这样的不可理喻。
保险“咔哒”一声打开,顾引楼拽开车门打算搜寻沈厌的影子,来不及缩回的少年头重脚轻,毫无征兆的栽进了男人怀里。
熟悉温度和气味香调动着神经,沈厌人变得清明起来,兔子一样蹿下车。
顾引楼的大衣里顿时多了个人,瑟瑟发抖揪着他的衣服。
“带我走,好不好?”
“好。”
简单的一个字,大概是这世上最郑重的誓言,沈厌忽然觉得没有那么冷了。
他依旧穿着不合体的睡衣裤,大出几号的拖鞋都是顾引楼的,顾晚笙带走他时根本没理会这些。
他们身着厚实的冬衣,从不认为乞丐懂寒冷。
可顾引楼是懂的,沈厌被拥抱着送进黑色商务车,哪怕老巫婆在身后叫嚣,他们都没有停下脚步。
“顾引楼!你眼里还有没有顾家,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今天把这个疯子带走,唐家的丑闻就会被掩埋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就是你,顾引楼!”
顾晚笙被安保扶下车,对着决绝的背影激愤不已。
“我是我,顾家是顾家,您才是顾氏的董事,姑妈!”
“……”顾晚笙只觉心绞痛,捂着胸口说,“他人生死你可以不顾,但这个家有你爷爷的心血,还有你爸妈的心血,就要因为你这个不孝子付之一炬了!”
顾引楼脚步顿了顿,最后也没有回答,招呼上郑意开车,很快消失在车流之中。
三人一路无话,半路顾引楼放了郑意离开,亲自开车呼啸而去。
车厢内充斥着低气压,顾引楼怕沈厌着凉,默默打开暖风却一言不发。
沈厌也不觉得尴尬,沉浸在得救的喜悦里,抱着顾引楼的外套,乖巧地窝在后座,昏昏沉沉瞌睡起来。
后视镜里的男孩紧抓着黑色大衣,一双脚都露在外面,似乎舍不得弄脏珍贵的大衣。
顾引楼收回目光,陷入不断的思考。
他成功了,把沈厌拦在了去机场的路上,可以后呢。
如果只是单纯把人藏起来,他确实有信心让所有人找不到沈厌。
但同样的,沈厌必定要失去自由。
十七岁,大好的年华才开始,就要活在阴暗里,这不是最好的结局。
他们非亲非故,他也不是大慈善家,一时冲动的救赎,只会让他们都陷入绝境,况且最初他只是单纯的想利用沈厌。
顾晚笙说了一万句话,至少有一句触动着他。
顾家还有他爷爷,他爸妈的心血。
他不小了,不能犯浑。
沈厌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车厢细微的颠簸,加上适度的暖风恰到好处,人就像睡在摇篮里,不知身在何处。
他睡了很久,醒来时车已经停了,车窗外漆黑一片,两个大灯照出很远的距离。起身望出去是泛着粼粼波光的水面,静谧中带着令人恐惧的危险。
“这是哪?”
“醒了?”
两人同时出声,随后车厢内再度安静下来。
沈厌摸了摸身上的大衣,还残存着自己的温度,这一觉让他精神恢复得很好,好像烧也退了。他有些不好意思,把大衣叠起来递到驾驶位。
“换好衣服。”
顾引楼接过后,递过几个袋子,人就先下了车。
一丝冷风趁机窜进来,沈厌打了个哆嗦,很快风就被隔绝在车门之外。
袋子里是一套卫衣运动裤,还有一双运动鞋,沈厌看了眼牌子都不是便宜货,大概都是顾引楼在路上买的。
他迅速换掉身上的睡衣,推开车门走到顾引楼的身侧。
从车里下来是一片沙滩,运动鞋踩在上面,发从微不可查的沙沙声。沈厌看着远方,今夜没有月亮,云层太厚重了,隐约能露出点光,也不足以让海面闪光。
那点荡漾起的波澜,还是车灯照射的余温。
“哥哥,你是带我私奔吗?”沈厌有点兴奋,“我们去哪?是要坐船离开吗?”
顾引楼沉沉舒了口气,转身面对着少年,随手把兜帽为他戴好。“沈厌,咱们好好谈谈。”
面对一个有精神创伤的人,讲话总是要小心翼翼,哪怕顾引楼不是心理医生也十分清楚。他需要找到合适说辞,才能让沈厌和他正常交流。
“嗯。”沈厌默默低下头,心里充满的恐慌。
顾引楼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态度表现的非常明确,没有船会来,他们也不会离开这个城市。
沈厌压抑着情绪,试图让自己像个正常人,似乎这样才不会被抛弃。
微光里少年的脸映进顾引楼眼帘,总让他有种想要抱紧的冲动,那种几近破碎的感觉让他想起了许多。
是曾经躺在病床上郑意的妹妹,一个脸色青白双唇泛紫,只能靠着仪器呼吸的女孩。
也是双亲亡故就被流放他乡的自己。
在陌生国度,每个雷雨交加的夜里,他都会蜷缩房间的角落,听着古老房子发出莫名的咯吱声。
顾引楼在英国曾被绑架过,绑匪是红头发的外国人,体格健硕,胳膊比他大腿还粗。
那些人知道他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勒索信邮到顾家却没有等来赎金。锋利的小刀在他身上慢慢割,划开他背脊的皮肤,疼痛让他叫不出声,只能不断地抽气。
那些人用最肮脏的语言侮辱他,对着他的脸小便,甚至打算侵犯他。
那会顾引楼和沈厌差不多大,被关在黑黢黢的修车厂,机油和汽油夹杂着尿骚味,毫无顾忌的往他鼻子里钻。
大铁门从上拉到下,看不到希望,把所有的光都夺走了。
他无数次想问,为什么没有人来救他,可是不知该问谁,最后是他自己逃出来报的警。
绑匪们见他瘦弱,疏忽大意没有用铁链,看守的人喝得烂醉如泥,他忍着后背撕裂的痛楚,在铁架上磨断了麻绳。
一个中国少年,满身血淋漓的出现在警局,用熟练的英语做了笔录。
过了很久他才知道,即便顾家给了赎金,绑匪也不会留他性命。那些人是臭名昭着的地下组织,他们拐卖年轻的男孩女孩妇女婴儿,输送到世界各地供大批变态的恶魔侮辱屠戮。
当他想质问顾家人时,他的爷爷告诉他,这个世上没有救世主。
哪怕顾家找遍的人脉关系,也没有他丁点的下落,而见多识广的老人清楚的知道,巨额的赎金只会加快他死亡的速度。
在极端环境下,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潮湿的空气里带着淡淡的咸味,顾引楼坐在沙滩上,诉说着自己的故事。
沈厌曾以为身边的男人是天神降临,他有坚实伟岸的躯壳,可以让自己寄居,护自己一个周全。
但现在顾引楼的眼里没有锐利的精光,那些精神头被海潮一波波覆盖,只有潮水褪尽才会留下海中的神迹,此刻他也不过是个溺水的海员。
人无时无刻都活在自己的情绪里,遇到更惨烈的就会移情,把自己变成救世主。
沈厌就是如此,他遗忘了自己的痛苦,沉浸在顾引楼的回忆里,然后坐在他的身旁像个大人一样,抱住了一个成年男人。
“我能照顾好你的。”
顾引楼身材很好,沈厌根本搂不住他,只是以一个奇怪的姿势依靠着。
“你还有爷爷,可我没有家人。”沈厌想把自己悲惨的境遇告诉他,也许这样顾引楼会好受一些,“沈照梦说会找到我亲生父母,可我知道都是骗人的,他们才不会这么做,连我都觉得爸妈已经死了。我经常做一个梦,破破烂烂的胡同里许多房子倒了,里面空荡荡的,一个女人抱着我往外跑。她一直哭,一直哭,砖墙在她身后倒塌,她回头看,哭得就更厉害……”
沈厌断断续续地说着他的梦,顾引楼没有打断,只是安静的聆听。
他指着面前拍岸的浅浪,低声呓语:“我听到过海浪声,那个女人哭的时候就会有海浪声,我觉得那个女人是我妈妈,她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
说着,沈厌呜咽起来,缩回手抱紧自己双膝,整个头埋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