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消遣,就跟她写画本一样。闻世芳说不清江潮生到底喜欢什么,只是有一回,她误入了江潮生编出的迷障。那里有万种恩仇,无数分不出边界的心绪,恨意在刹那间便可化作恩爱,坚若磐石的信念转瞬间便灰飞烟灭,而在那之下,是无数影影绰绰的人影,每一张面目都似曾相识,每一道气息都像是她自己。那是世间巅峰的有情道。刚刚渡过观我大关的她差点道心崩坏,境界倒退。也是那一回,江潮生将她逐了出去,扬言不出事便别回来找她。谢道之的脸在刹那之间沉入幻境中,青衣人闭了闭眼,神魂上震颤不已的金纹陡然一停,低声开口:“抹去情怨,则人何以为人?又则,你打算如何抹去?”谢道之一怔,执拗地还想说什么,却被谢棠冷声打断,“时间差不多了,你还是想着怎么好好提高修为吧。”谢棣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谢道之身边,一边拉着她坐下,一边嘴唇动了动传音了些什么。谢道之慢慢低了头,看不清表情,最终还是坐了下去。听潮处内,无数道心思各异的眼神扫过谢道之,闻世芳回过神,轻轻敲了敲手中的萧。“大道三千,人各有志,此之砒霜,或为彼之蜜糖。只是,大道无涯,寿数有限,我辈既然已无成仙可能,则当尽力生活。”“众位可知,为何世间只有寥寥几位元君?”众人面色茫然,难得一致地想着:这话问得可真奇怪。向来实力高的便会比实力低的少,元君很少不是自然的吗?谢棠心神一动,想起了一些传闻,神色逐渐诡异起来。“蜂蜜虽甜,但若只吃蜂蜜,人也是会死的。天道亦是如此。向道之心愈是炙烈,就越容易在突破的时候被天道蛊惑,丧失己身。”青衣人波澜不惊,眸光不知落向了何处,却陡然透出一股令人心惊胆战的味道来。涉世未深少年们的心头被轻轻丢了一粒石子,万丈波澜顿生。他们向来只知,好好修炼,提升修为,修着修着,稀里糊涂地找着了自己的道,指不定就能摸到成道门槛,荣光万丈地成为一代元君。可原来,事情居然是这个样子的吗?“我听闻,昔日永兴真人破境之时身陨,死前兴奋莫名,旁人俱涕下,唯独其手舞足蹈,只称一生所求已得,死而无憾。”谢棠声音很低,但此时堂内悄无声息,每个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少年们都是有几分修为,多少都曾感受到天道的诱惑,那本是一种极其玄妙的体验。但一想到此种孜孜不倦会有一天敲响他们的丧钟……修为最高的那位观我境弟子已经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那,我等为何还要修炼呢?做个无忧无虑的凡人岂不更好?”一人神情恍惚地问道。“蠢货!”谢道之一脸讥讽,抱臂倚门而立,“凡人哪来的无忧无虑!你若不修炼,旁人打架落下来一个石头都能把你砸死。况且,凡人中有几个能高屋广厦,冬无冻馁,夏无酷热的。你就算不打算看看正儿八经的凡人,也能去看看那些个种药材的修士吧,你愿意去吗?”她认得那人,是谢柏。他命好,生在这么个鼎盛的世家里,爹娘又算是大修士,从小就没短过什么。还说做凡人,只怕什么是真正的烈日都不知道!谢柏被她一激,脸涨得通红,却又敢怒不敢言。一是那位远春君还在上面,二就是那谢道之可是出了名的小心眼,跟她那个师傅一样,他还真不敢惹她。中陆城方方正正,初建之时边已然规划好了各区功能,各条道路都横平竖直,像云栖上那样弯弯曲曲的小径是没有的,整座中陆城都一览无余得让人心惊。此地是一处炼器铺子的后门,向来行人廖廖,铺主算是欠了他个大人情,自从那张通缉令出现在榜单之上,他便知道,时候到了。他已经无路可逃了。青衣人的影子在暗淡的日光显得隐隐约约的,像极了那一块斑驳的铁片。银甲守卫披风裹雪,见怪不怪地看了眼二人,远远喊了一声:“中陆城禁止私斗啊!”说罢,便匆匆而过。守卫火眼金睛,一眼便看出了那男人的颓然。这不是她们要关注的目标——这样的人打不起来。仲平缓步而出,抬头看着檐头薄薄的积雪,眼中陡然多了几分热意。多年以前,有那么一个人会给他从极北之地带来一罐雪,替他沏上一杯热茶。他还记得那热气蒸腾的模样。当初改了阵法的时候,他便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他不悔,只是可惜自己终于太过软弱,又是个实实在在的贪生怕死之辈,偏偏还生了些无用的好心肠。其实,那人想做什么管他什么事呢?他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青衣人,“我是阵法师,也是炼器师,你既然找到了我,难道不想再知道些别的什么了么?”他说得隐晦,但闻世芳听明白了。听云和观海。“好。”闻世芳干脆地点点头。“说吧。”闻世芳放下清茶,盯着眼前衣衫落魄男人的眼神说不出的锋利。照月阁内,一片寂静,只有热气缓缓升起。窗外落雪声簌簌,纤长的竹影在窗纸上摇曳。日头落得早了,屋内夜明珠早已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