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春亭忍不住问:“兄台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鬼面人道:“我怕吓着人。”柳春亭干笑一声道:“兄台想多了···”她偷偷看了鬼面人一眼,想象着面具底下会是怎样一张脸,大概奇丑无比,这人腿脚不利,还长相不佳,嗓子也毁了,真是可怜。柳春亭正暗自唏嘘,鬼面人却道:“我知道吓不着你。”柳春亭一愣,她皱起眉盯着鬼面人,不知为何,觉得这句话的语气很熟悉。难道自己真的见过他?可是在哪里呢?柳春亭不由朝前走近一步鬼面人立即往后退了一步,柳春亭注意到,他是先迈的左腿,接着再拖动右腿。“兄台介不介意把面具脱下来。”柳春亭抬起头犹豫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只是什么。”鬼面人问,他在看她。柳春亭没有说话,她的视线沿着鬼面人的肩膀缓缓下移,他衣饰华丽,手上戴着丝织的手套,鞋上缀着玉,像是个富贵闲人,但一张厉鬼面具又让他原形毕露,他根本就不是个生意人。柳春亭脚步一顿,脸上忽然闪过恍惚神色,她已经走到了鬼面人面前,二人相距不过两步之遥,她鼻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这味道叫她极为震惊,她缓缓伸出手,似是想去触碰鬼面人的面具,鬼面人又往后退。“等等···”柳春亭伸手拉他,刚够到他的衣袖突然就感到手背上划过一阵冰凉,她痛呼一声,低头去看,手上已经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迅速涌出来。柳春亭猛然回过神,她捂住手胆怯地看着鬼面人,他手里拿着一把银制的小刀,此时正将刀在衣服上爱惜地擦拭,刀上沾着的血都染在了他的袖口上。柳春亭动摇起来,有个声音在她耳边低语:这个人不会是你刚才脑子里闪过的那个人的。不会的,他死了,即使他没死,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柳春亭的恐惧消散了些,她强笑道:“兄台下手好快。”鬼面人把玩着小刀,没有说话。柳春亭道:“对不住,刚才我一时情急,冒犯了兄台,还是请兄台让贺二爷跟我去一趟,我定会感激不尽。”鬼面人道:“我说了,你死了,我就让他跟你去。”柳春亭苦笑地看着他,心里却又安定了几分,她刚才一定是鬼迷心窍了。鬼面人将刀收好,看了她一眼忽然又道:“或许还有一个法子,你将你要救的人带过来。”柳春亭:“带到船上来?”鬼面人道:“贺二是不会离开这艘船的,即使我答应了,他也不敢跟你走。柳春亭看了看贺二,他一直低着头站在原处,对屋子里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你为何突然又变了主意?”柳春亭不解,鬼面人反复无常,刚才还要她的命,现在却又像起了好心,真要帮她救人了。鬼面人答道:“没有为什么,我高兴。”高兴?高兴什么?柳春亭摸不着头脑。面具下的眼珠微微转向下,看着柳春亭手指间沁出的血,现在,他看她流血就高兴。殷无灾再睁开眼时还以为自己只是睡着了一会儿,他看着一边的柳春亭有些不好意思,刚要说话,一张嘴却发现扯得胸口一阵干痛。柳春亭看出他的吃力忙道:“你先不要乱动,贺二爷已经给你吃了药。”殷无灾随着她的话看见了床尾处的椅子,椅子上放着一只碗,碗里还有一些褐色的药渣。他看向柳春亭。柳春亭会意道:“贺二爷说这个药是从池清娥药房里拿出来的,她原来就是按着这个方子煎这个给你吃的,再吃几剂你的毒就彻底解了,你不要怕。”殷无灾点点头。柳春亭语气欣慰:“你已经睡了三天了,肚子肯定饿了,我去给你拿点粥吃,贺二爷说你可以喝一点粥。”殷无灾拉住她,指了指自己的嘴。柳春亭笑起来:“你要说什么。”殷无灾问:“贺二爷是谁?”柳春亭答:“能救你的人。”殷无灾又问:“我们现在在哪里?”柳春亭答:“船上。”竟然是在船上。殷无灾四下看看,这卧房布置华贵,他手撑在床上,一点儿都没感觉到摇晃。“这艘船在行驶吗?”他问。柳春亭点头:“当然。”“行到哪里去?是回家吗?”殷无灾追问。柳春亭看他一眼,起身拿起了椅子上药碗,转过身边朝外走边答:“当然。”殷无灾松了口气,柳春亭回头对他笑了笑。走到门外之后,柳春亭长叹口气,她来到船头处望着底下翻涌的水花脸上也是愁容郁结。一路上说起回家的这话,殷无灾就要生气,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惹怒他,贺二爷说不能让他大喜大悲,会催着毒逼向心脉。其实这船不是开回柳家的,她也不知道这船到底要去哪儿。贺二爷除非必要不和她说话,每天端了药进来就走,凤玉堂客客气气,见到她只问好,别的一句不说,至于那个鬼面人,她带着殷无灾上船之后,则是一次都没有见过他,柳春亭觉得他是在有意避开自己,虽然她也不太想见他。柳春亭又叹口气,船已经离开了湖州,一路上停过两次,她没有下船,也没有看见别人下船,但是夜里她还是听到了陌生的脚步声,现在她只但愿殷无灾的毒快点解完,这艘“鬼”船处处都让她感觉不详,夜里她都抱着鞭子睡觉。殷无灾则是抱着剑入睡的。船行到山间时,他突然惊醒,发了一身的汗,一扭头就看见了床边站着一个鬼。不对,是一个戴着鬼面具的人。“你做了亏心事。”鬼开口道,将他刹那的畏惧净收眼底。殷无灾暗暗握住剑,嘴里问道:“你是谁?”鬼面人道:“这艘船的主人,你的救命恩人。”殷无灾冷笑:“救命恩人?我可没求你救我。”鬼面人背着双手,走到一边远远看着他道:“你和你师父很像,她一定倾力教导了你。”殷无灾听得皱眉,这鬼面人嗓音怪异,吐字含混,听的人不适。“你的剑呢。”鬼面人又道,“拿出来。”殷无灾没有动。鬼面人语气缓和道:“我不要你的剑,我只是看看。”殷无灾道:“这剑并非名剑。”鬼面人道:“我当然知道。”殷无灾还是不动。鬼面人也不强求,他道:“一见到你我就知道了池青娥的打算,她从未真的要救你,她故意给你下重毒,又拖拖拉拉地不给你解,她是打算是拉你下去陪她,她早就想死了。”殷无灾默不作声地听完:“你怎么知道。”“我会看人。”鬼面人道。殷无灾冷笑:“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却说自己会看人。”鬼面人盯着他半响慢慢道:“你的确是有些像春桥。”殷无灾闻言想起了池青娥望着自己时的眼神,他虽然可怜她,却一点儿也不为她的死感到可惜。“你的剑就是柳春桥的,你知道吗?”鬼面人问他。池青娥告诉他之后他才知道的,原先他以为这把剑是柳春亭的。殷无灾道:“是我师父的。”鬼面人:“你师父不要了。”殷无灾没有说话,剑很凉。“你认识柳春桥?”他问。鬼面人答:“我认识。”那他肯定也认识她,殷无灾想。“我当然也认识你师父。”鬼面人像是把他看穿了。殷无灾问:“你救我是因为和她的交情?”“不是。”鬼面人说,“我和她没有什么交情。”殷无灾心情突然好了些,他松开了剑。“你师父待你好吗?”鬼面人问道。殷无灾笑道:“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就是她。”“你叫什么?”鬼面人问。殷无灾看着他,脱口而出:“殷山。”“好名字。”鬼面人道。殷无灾道:“但师父给我改了名叫无灾。”鬼面人道:“更好,无灾无难,一世顺遂,她的确待你极好,我还没见过她对谁这么好过。”殷无灾笑了笑。鬼面人看着他的笑容,突然道:“我认识不少像你这样单纯的孩子,因为受了些小恩惠就再不设防,全心把别人当好人,当菩萨,但人不是菩萨,做菩萨的最后也没有好结果,不是过江,就是要遭火烧。”殷无灾收起笑来,看着他问:“你什么意思。”鬼面人道:“没什么意思,只是告诉你,我救你,不是因为你师父,而是因为你拿着柳春桥的剑。”鬼面人说完这句话就走了,他将门大敞着,河上的风奔进屋子里来,殷无灾只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