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清霁在玻璃杯磕上木柜的一瞬就端坐起来,抢夺式的从木柜上拿起杯子,仰头将牛奶喝了干净。
昨天他忘记处理牛奶,晚上秦行之暴起揍了他一顿。
清霁求好卖乖似的将杯子放了回去,秦行之盯着他,眼神有些复杂。
这跟看小丑没什么分别,清霁想。
秦行之抽了张纸巾,掖出一角,弯腰细细给他擦着嘴。
清霁垂下眼,一动不动地坐着,让秦行之完成令人发笑的仪式。
“今天你可以出门。”
“谢谢秦先生。”
清霁缺了昨天的训练,本来今天一早他就应该出门。他抬腿试图做几个动作,肩胛骨和胸腔都痛得张不开。
清霁解开扣子观察了一遍自己的身体,按压几处大片的淤青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拨通楼下的电话,没几秒就被接了起来。
“你好,麻烦帮我请一位家庭医生上来。”
即使是任人宰割的牛羊,也有吃断头饭的权利,清霁已经过了跟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的年纪。
秦行之很多时候都问他,为什么那么犟。
清霁抹了把嘴上的血,笑笑不说话。
他只想活着,或许不容易。
清霁说因为他想吹塔楼上的风,所以不想死。
于是,秦行之生气了,把他揍翻在地上,恐吓他说,别想死了解脱。
家庭医生是个没有信息素的beta,秦行之不会让任何带有信息素的人出入这座城堡。
“那你的未婚妻呢?”
清霁继续说道:“那应该是有信息素。”
秦行之以为他不开心了,亲吻上他的嘴角,笑意盈盈地说:“这座城堡里只住天鹅。”
“如果我的天鹅飞了,我就把城堡里所有的人都发配到非洲当苦力,包括你的园丁同学。我觉得他,最应该去。所以,你会在我身边的,对吗?”
即使那张脸如同神像雕塑,靠近时清霁也全无感觉,“是的,秦先生。”
他依旧站在塔楼,今天的楼下像在施工又要修筑什么,清霁听着动静也看了过去,瞬间对上了一双幽深的眼睛。
塔楼高得清霁看不清那双眼神,他们只是出神地对望着,稍矮的外堡墙投下一片阴影,将那个人笼罩起来。
清霁很快认出他的大学同学,孟宇。
清霁第一次见孟宇似乎也是这样一个闷热的天气,在学校的排练室外,孟宇身着清爽的短袖短裤,但没有信息素的味道,应该和他一样是个beta。
喜欢看芭蕾舞的同学一直有很多,往常在下午的排练室外总挤着乌泱泱一群人,不过到了饭点大家也都慢慢散了。
只有这个男生在排练室外一直往里张望,等清霁出来时立马弹跳似的站得笔直,要比清霁要稍高几公分。
他说:“清霁,我喜欢你。”
“可以考虑一下我吗?我会很认真。”
清霁被加微信的时候居多,他不想惹出什么不愉快,一般都会同意添加,再把人分到陌生人的组里。这样第一次见面就表白的,清霁还没有接触过。
清霁没有说什么,只是微笑着说:“不好意思,我现在还没有恋爱的打算。”
这是清霁惯用的托词,他长相清秀,笑起来十分有亲和力。对面的人被拒绝,却也不沮丧。
孟宇也微微笑着,只是语气稍显僵硬,“没关系,我以后还是会来看你跳舞的,你跳得真好。”
清霁笑意更深了,礼貌地回道:“谢谢你的喜欢。”
于是每个阳光正盛夏日,孟宇都会去排练室,在室外一边扇扇子,一边从窗户外面偷偷递水进去。有时候是冰水,有时候是切好的西瓜。清霁练舞的时候极其认真,孟宇递完之后又赶快捕捉清霁空闲的几秒钟,伸出手指赶快戳一戳示意是送给他的。
汗水从孟宇鼻头沁出,他毫不在意地笑着,比屋外盛夏的阳光还耀眼。
再往后清霁让他可以去排练室里看,那里有空调,很凉快。
又在第二年的初秋,学校的林荫大道渐渐有了枯黄的颜色。孟宇走在他前面踩上咯吱脆的树叶,笑着大喊:“我喜欢你。”
沿路有骑小电驴的同学驶过,随着那声“喜欢你”的尾音也跟着起了哄,又快速驶向远方。
清霁看着他眼前明媚的笑脸,也跟着笑了起来,轻声问他:“那你为什么喜欢我?”
几乎没有思考式的,孟宇就答道:“因为你跳舞好看。”
清霁又问他:“还有呢?”
“因为你是beta,我也是beta,我们没有别的了,我们就是最好的选择。”
清霁立刻说道:“孟宇,我们做朋友吧。下次你来排练室看我,如果是以朋友的身份,我愿意再跳一支舞给你。”说完正好出校门,清霁跟他挥挥手走开了。
孟宇留在原地有些哑然。
他冲着清霁的背影大声问:“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清霁回过头说:“孟宇,我不想我的第一份爱情”,他皱眉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只因为我是个beta。”
他转而挥挥手,笑着说:“快回去吧。”
清霁觉得自己已经表达清楚,明确拒绝了的人,他也不再会有负担。
孟宇有些失落,比清霁直接拒绝他的那次还闷得难受。
清霁不是这么想的吗?难道清霁会喜欢alpha还是oga?即使喜欢那也是难以逾越的鸿沟。
之后的孟宇还是会去排练室,他一度将清霁的那番说辞认为是不成熟的对话。
孟宇还是一副爱慕者的姿态,他说:“清霁,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你。”
……
楼下的人被工头叫走,清霁也从回忆中抽出身来,他说不清孟宇的感情是什么滋味,或许没什么滋味。
回想起了大学生活,他身上渐渐有了血色。
直到一辆雷克萨斯从外堡开进来,清霁立刻跑回房间躺在床上,为了装的逼真三两下脱掉了衣服,只是如擂的心跳声还没平息下来。
清霁在秦行之会不会上来找他麻烦中间想了很久,在汽车发动机响起他放心下来。
杯子还在塔楼上,他不想风吹下去砸到人。
清霁已经懒得再穿衣服了,索性裹了个床单直接去塔楼,他打算拿了就快速跑回来。
于是,车里的秦行之看见城堡上的人像一抹白色游魂,鬼鬼祟祟跑出来,看不清穿了个什么东西,又不知道从塔楼上掏了个什么塞进怀里,快步跑回长廊消失了。
“你在干什么?”
清霁听见手表振动,赶快回复:“秦先生,我刚刚在楼下迎接你,没等到您,这会儿回房间休息了。”
秦行之回附近办事,顺带取文件,他在车里快速扫过列队迎接的人,里面没有发现清霁,他也没下车。
这家伙现在装出一副鬼样子,满嘴谎话,秦行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阳奉阴违,回来我打断你的腿。”
该消息涉及敏感信息,已被拦截!
“daduanui。”
该消息涉及敏感信息,已被拦截!
“等我回来收拾你。”
该消息涉及敏感信息,已被拦截!
“好的,等我回来。”
清霁立刻没事儿人似的回复道:“好的,秦先生。”
秦行之早晚要把那块破手表砸了。
晚上秦行之到家,列队中依旧没有清霁。他眼神撇了一眼管家,管家立马会意。
楼上的电话一声响,惊得清霁心脏一突突,惊魂未定中坐了起来。看着昏暗的房间心叫道:操,居然睡着了。
更操的是,秦行之应该回来了。
他随便套上中午的睡衣下楼,从旋转木梯往下望去,秦行之正站在内厅看向慌忙系扣子的他。
清霁处在心慌但脑子不够活跃的状态,走到秦行之面前的动作也有些迟钝。
秦行之比他要高出半个头,清霁往常不会抬眼,只能半看秦行之高挺的鼻梁,以及下一秒不知道又要说出什么恶毒话的嘴唇。
好在秦行之没说什么,只是擦肩走过的时候,冷哼了一声,清霁僵硬着身体跟着走向餐桌。
秦行之有些不满意,“你很困?”
清霁哈欠连天,想藏也藏不住,于是诚实作答:“是的,秦先生,我有点想睡觉。”
秦行之没有理会,直接喊道:“老陈,布菜—”
清霁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快速眨巴着眼睛,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秦行之回夹了一筷子给清霁,“明天跟我去接我哥。”
秦行之的规矩立得很好,每次吃饭前清霁都必须先夹菜给秦行之。
而这败絮其中的禽兽似乎很受用清霁这份尊重关心,颇有礼貌地回夹他一份。
清霁没兴趣理会他所谓上流人士的绅士风度,忍着困意夹了些给秦行之,自己低头拔饭。
秦行之看着盘子里两粒花生,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想你与我共进晚餐很多天,应该知道我不吃花生。”
餐桌大的能坐下一个剧团的芭蕾演员,每天端上来的菜能转一桌,清霁不知道秦行之到底不爱吃什么。
他停下筷子没说什么,立马拿起公筷想夹回自己盘子里,中途被秦行之吼得手一抖,花生“啪嗒”掉在大理石的桌面上。
清霁着急忙慌去截,他一用力非但没能停,还迫使它加速顺着滚到了秦行之裤子上。
清霁脸唰地一下就白了,顿时困意全无,他抽纸蹲下来为秦行之清理。油渍印在那身又不知几万八的西裤上,纸在手上揉皱,几乎要搓烂,他犹豫着不敢起身。
眼睛微微上瞟揣摩秦行之的表情,正对上那双冰冷得眼神,他噔一下撞到了大理石的桌角,疼得清霁整个人闷哼一声。
听着头顶的人带着火气的鼻息声越来越重,清霁更不敢再起来,蹲在桌角旁边他捂住自己的头,等待着拳脚来临。
半响过去,头顶上只传来幽幽一声:“起来吃饭。”
清霁在夹菜的空档偷偷望去,秦行之的眼神更暗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随后示意管家将菜品里的花生佐料全挑出来,足有半盘,全倒给了清霁。
起初花生的香味在口腔里爆开,直到腮帮子咬得酸痛。吃完最后一粒,他快速扒拉完今天的饭就先上了楼。
等秦行之处理完公务,清霁已经蜷缩在床的角落躺下了。秦行之的睡眠很差,清霁往常不敢翻身太多,所以维持着躺棺材板的姿势。
今天清霁却朝着窗外那边侧躺着,秦行之打算拉上窗帘,也就走到了那边。
秦行之手刚搭上去拽,身后的人就含糊不清地说:“秦先生,窗帘是电动的。”
清霁只是闭上眼躺着,他的头很痛,不能完全睡着,听见动静挣扎着起身,摁了下旁边的按钮。
看着蜷在一起一小坨的家伙,秦行之在床头坐了下来,也轻轻“嗯”了声。
秦行之伸出一只手臂,清霁意会后放弃半坐半躺的姿势,将上半身靠进秦行之怀里。
秦行之抚上他的背问:“疼不疼?”
清霁疼的地方太多了,尤其是磕到的头疼得他有点儿发晕。
秦行之:“家里有很多女仆,你不用那么着急上去干。”
清霁淡淡地说:“秦先生应该更喜欢我伺候您,我比仆人还好用。”
秦行之拉开这个拥抱,眼底藏着不动声色的怒意,他说:“谁准许你和他们比?你就这么低贱?”
清霁没吭声。
秦行之恶狠狠道:“这么有力气还睡什么觉,去收拾明天的着装。”
清霁从善如流道:“您的着装挂在衣橱,下午已经收拾好了,明天您可以直接穿。”
清霁见没什么事,侧躺着睡下。
秦行之起身像是要验证什么,急冲冲去了衣帽间,不多时又回来,质问道:“你的呢?”
“你不想跟我去见我的家人?”
“是不是?”秦行之把这三个字咬得极重,不可置信中带着怒气。
清霁被这几句逼问的有些心惊,不敢再睡下去,于是干脆坐起来,抱着膝盖不言语。
清霁头疼得厉害,又困又晕,他率先打破了这种无声的对峙,尽量用缓和的声音说:“要是需要,我可以赔您去。”
秦行之眼神冰冷,慢吞吞地说:“只是我需要,所以你才去,对不对?”
清霁不想再继续下去,反问道:“不然呢?”
不然该心甘情愿?不然该每天忍受完一顿毒打还热脸贴上去?
秦行之怒极了,两步上床抓起床上的人往下面拖。
这一下来的太突然,清霁脑子难得清明,死死抓着床上用具,连同身上的被子一起大力被拖拽着。
清霁甩着胳膊想挣脱禁锢,双脚到处乱踢着反抗,不断踢到对方的骨头让清霁有些害怕心慌。急促的呼吸让他微微张开嘴,紧紧攥着旁边的床单又不敢停下来。
秦行之退下床了一步,正当清霁脚想往回缩时,秦行之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清霁连人带床铺极速被拖到床边,他只觉得背上火辣辣的,磨得皮肉生疼。
秦行之怒不可遏道:“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清霁抱着被子一屁股墩在床下,他的胳膊往里看上了床沿,整个人也就跟着使劲往里缩,一边缩一边往拽下来的被子里钻。
秦行之一把扯开他手里大半的被子,企图把人从里面捞出来,清霁更死命拽着被子一角坚决不给他。
秦行之一巴掌呼过去,打在他头上,打得他立马撒开被子,抱着头蜷在一起去了窗户那侧。
脚心被什么东西扎疼,他捡起来握在手里又快速抱着头。
空气静止了两秒。
秦行之扯着嘴角笑了,笑得越来越大声,笑得眼泪都从眼角流出来。
他单手指着清霁,一边似乎用尽了无奈的语气,对他说:“清霁,你顺从我一下,会死吗?”
清霁以为秦行之伸出的手指就要往他头上戳,吓得他不说话,也一动不动。
于是在后面的某一年,清霁对秦行之说:“比起你,死亡对我来说并不可怕。”
秦行之把他拉过来,蹲下身同他一起靠在床沿边。又换了个身位坐去对面,双手搭在清霁身上,晃动着清霁的肩膀,仿佛那句质问还在跟着他们的身体在空间里回荡。
清霁被晃得头更晕了,他难受得有些耳鸣,因为他听见秦行之哽咽了,说希望清霁能可怜可怜他。
秦行之头埋在搭起的双臂间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脑子似乎在充血,太阳穴突突直跳。夺过清霁手里的乳膏,抹在手上往清霁的头上敷。
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药膏清凉的感觉让清霁感受很多,他低着头始终不说话。
身边的秦行之突然起身,叮叮哐哐不知道拿了些什么,依旧回来在清霁身旁坐下。
清霁听见旁边的人声音淡淡的,似乎不生气了,嘀咕着清霁对这个好,清霁对那个好,清霁就是对他一股死样。
紧接着是一声纸张撕开的脆响,在空气中传播了几秒后停在清霁耳边,那声音似乎要贯穿他的灵魂,他愣着神看了过去。
秦行之很淡定,淡定的都不像平时那个刻薄的吸血鬼,他正一张张撕着清霁的奖状。
于是每个清霁的脸都裂开,同时旁边一张张洋溢着的笑脸也跟着破碎开。
清霁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一股股的往下流。
秦行之撕完走开了,脱了鞋在只有光垫子上合衣躺下。
清霁的泪水流的无声,他擦的很迅速,并且很快冷静地把地毯上的碎片捡起尽量原封不动地抱在了怀里。
于是又是一个凌晨,灯光在视网膜里始终没灭,闭上眼也一直在床的那边摇晃。
小夜灯的光晕将那头的人圈了起来。
秦行之突然想起有一年的冬天,也是这样一个人坐在床头,手里忙活着什么,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吵得他一整晚都没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