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天过得既顺利又不顺利。顺利的是,廖云帆成功地从后门溜进并赶上了早自习,还趁热吃了那两个热腾腾的包子,这半天他都没有饿。不顺利的是,他忘了带书包,他的书包还放在翠亭雅苑他那间小卧室的床上。不过幸好,坐在廖云帆旁边的一个女生愿意把自己的课本借给廖云帆看。上课的时候她把自己的数学书放到了课桌最左边,廖云帆偏过身子就能看见。他感激地对女生说谢谢。
廖云帆觉得今天应该是很不错的一天,今天是七月的第一天,新一个月就有一个好开头的话,那么这一个月可能都不会差。廖云帆竟然产生了这么积极的念头,他自己都没想到。
所以他这一天都是开心的,下午老师发了一些试卷留做作业,周围同学都在叫苦不迭,但廖云帆却感到庆幸。因为光答卷子的话是不需要课本和练习册的,这些东西他今天都没带。快点做完这些作业,或许今天还能再去热带找赵樱,他想着。只和赵樱分开了几个小时他竟然就开始想念他了。
一切都是积极的,向上的,廖云帆拿着笔在卷子上答题。这些题一点也不难,这道老师讲过,那道太弱智怎么能作为倒数第二道题?还有一道也被廖云帆识破了在题干上的陷阱。所有的一切都像挤满润滑油的齿轮一样顺利地,按部就班地运转着。在距放学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廖云帆终于写完了所有的试卷,他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笔,心想今天是个不错的一天。
直到程诚和邓为森两个人突然冲过来,强行架着他的胳膊把他拖到了体育馆。
空旷的体育馆里没有别人,只有冯江华和李琦正在打乒乓球。他们两个一人一个乒乓球拍,正在一台球桌上对打。程诚和邓为森把廖云帆拖到了球桌前。
“老大,你打得真好!”冯江华一个出球李琦没接到,程诚趁这个时机赶紧吹了一句马屁。冯江华满意地“哼”了一声。
“我可是从小就练乒乓球。”冯江华说,然后他用自己肥胖的掌心拖着一个白色的小球,手向上一挥,然后看准球下落的时机用球拍击了出去。
廖云帆就被迫这么看着冯江华打球。他想跑也跑不了,他左胳膊被邓为森抓着,右手腕被程诚用力地钳着。更恶心的是,程诚的左手还放在他的腰上,正一下下地,有意无意地隔着校服摩挲着他腰间的皮肤。
“你真是个废物。”冯江华连胜了李琦三局后,满脸不屑地对他说。
冯江华把球拍放到一边,手里抛着那个球玩,好像和李琦打球这件事让他觉得无聊极了。他踏着悠闲的步子踱到了廖云帆的面前,眯着眼睛打量他,廖云帆控制不住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把卡交出来。”冯江华说。
“那上面还没有钱。”廖云帆说。
“已经七月了。”冯江华又说。
“要等到16号。”
“搜。”
两边的邓为森和程诚听到这个指令后迅速开始了行动。他们两个人四只手把廖云帆的全身上下都摸索了个遍。程诚是最积极的那个,他甚至不顾廖云帆剧烈的抵抗一个劲儿地想把手伸进他的校服下摆。
“真的是16号才会打钱!到时候我会给你的!”廖云帆喊道。
冯江华挥了挥手,李琦停下了。程诚的干劲还没退去,他疑惑地问冯江华:“老大你别信他说的,这小子肯定在骗我们。”
冯江华摇摇头,“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玩儿的。你们把他架到球桌的那边”冯江华伸手指了指。
程诚还是不理解冯江华的意思,但还是和李琦一起架着拼命挣扎的廖云帆走到了长球桌的另一端。
“其实我已经好久没怎么打球了。现在手都生了。”冯江华扭了扭自己的手腕。
“正好今天拿你练练手。”冯江华拿着那个乒乓球,瞄准对面的廖云帆打了出去。
“砰——”这一下正中廖云帆的右脸上。廖云帆的右脸立刻就被打红了,他被这一下疼得龇牙咧嘴。旋转的小球加上冯江华的力气使得这一下很疼。廖云帆拼命地挣扎,但是瘦弱的他还是逃脱不了程诚和邓为森的束缚。
冯江华紧接着又打了好几下,廖云帆挨了三下,但是到后面的时候,他看准时机踩了一下程诚的脚,程诚吃痛地叫了一声,放松了对廖云帆的控制,使得廖云帆躲开了后面的好几个球。冯江华很生气:“你们这群废物,连个人都看不好!”
“老大!你别生气,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程诚赶紧陪着笑说,“我们不是没抓住他,而是这小子头和脸都太小了,瞄准的话有点难……”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技术不行是吗?”冯江华更生气了。
“不是!绝对不是!老大……我的意思是,要不咱们别光打他脸了,干脆把他衣服脱了打他全身怎么样?这样肯定能打中。”
廖云帆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又开始挣扎:“不要……不要……不要……”
但是这些人怎么会听从他的哀求?程诚狞笑着脱掉了廖云帆单薄的校服上衣,还想拽他的校服裤子,不过被冯江华叫住了。“别脱裤子了,看着男人什么也不穿也挺恶心的。”廖云帆才勉强避免了被迫全裸的命运。单数程诚却有点不开心。
廖云帆就这么光着上半身,被迫接了半个小时冯江华的乒乓球。等到冯江华终于打够了的时候,廖云帆从头到腰像熟透的麦穗一样弯,他连脚背都在发抖,已经快要站不住了。整个胸膛和腹部都火辣辣地疼,他可能接了有数百下球吧,因为这伙人竟然准备了一袋子乒乓球。冯江华从袋子里拿一个就打,掉到地上也不捡,就这样把他那一袋子的乒乓球都打完了。廖云帆背上都出了冷汗,因为疼的。他无力地喘着气,但手和脚还被邓为森和程诚牢牢控制着。
“这只是开胃小菜,怎么样?对付你这样的,我们还有更多的办法。”冯江华走过来说。
“所以这个月一定要把卡给我们,知道了吗?不要推迟哪怕一天。”冯江华用乒乓球拍拍了拍廖云帆惨白的右脸。
“否则要你好看。”
然后这一伙儿人就走了。临走之前程诚还猥琐地摸了一把廖云帆的腰部,廖云帆赶紧把自己缩成虾子状。等他们都走了之后,廖云帆无力地躺倒在了体育馆蓝绿色的地板上。地板上还散落着很多乒乓球,这些都是他们霸凌他的证据。
廖云帆不是没想过把这一切都告诉老师。只是他刚起了这个念头的时候,冯江华就又在教室里欺负他了。他记得很清楚,冯江华一伙人把他堵在教室东南角的角落,冯江华拿着期中考试的成绩单阴阳怪气地喊他“大学霸”。然后把那张薄薄的成绩单连同廖云帆的试卷一起撕成了碎片,那些雪花状的碎片一半进到了廖云帆的校服中,另一半进到了他的嘴里。
他的班主任就在廖云帆被欺负得最厉害的时候推门进来,可冯江华不仅没有害怕,甚至还对老师翻了白眼。老师只是说了一句,“不要在教室里欺负同学,要上课了。”那个时候廖云帆刚转过来这个学校两个月,也是到那个时候他才切身地体会到为什么五中是全市风评最差的学校。他本以为他能忍受上课说话玩手机,自习课翘课跑出去鬼混的同学们,能忍受上课光念ppt,对不良少年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老师,他本以为只要自己好好学习就行了,周围的环境与他无关,可是他没想到原来这些都是和他息息相关的。这个学校的一切都和他有关,永远都和他摘除不了联系。
他也动过告诉廖志国的念头。可是廖志国只在一个月回来一次,而且他每次回来的时候,翠亭雅苑的气氛都像在开商务会议。廖星澜的职责是和廖志国说话,而陈凤怡的职责就是紧盯着廖云帆让廖云帆不要说话。如果廖说出自己每天吃晚饭的地点,或者和陈凤怡廖星澜的说话次数,或者厨房里总是莫名消失的冰块等话题的话,肯定是会毁了每个月来之不易的廖志国回翠亭雅苑吃饭的日子的。毕竟他们才是在法律上在道德上都合法合规的一家人,自己又算得上什么呢?寄生虫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于是廖云帆此刻抱着自己的双膝,坐在实验楼顶层的平台上,吹着傍晚六点钟的热风。实验楼最顶层是十二楼,虽然学校里这栋实验楼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除了一些上级需要检查的示范课之外,这栋楼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功能。但他就是存在在那儿,他的身影既庞大得显眼,又惊人地引不起所有人的注意。美术课上老师让画学校里面的建筑物,全班所有人都选择了教学楼,办公楼,操场和食堂。没有人选择实验楼,只有廖云帆画了它。
廖云帆把自己的下巴放到膝盖上,双手抱着膝盖,眼睛则看着下面。没有人,什么都没有,地面上连鸟都没有。下面是一块平坦的平台,水泥制的,不是人行道,所以不会有人通过。这个时间点,连实验楼的保安都下班了。没有人会立刻出来,没有人会在意这边。
廖云帆把自己的脚往外挪动了一点,现在他右脚的半个脚掌都悬在空中了。什么感觉也没有,这没有什么可怕的。于是他索性放开膝盖,把两只腿都伸到了平台的外面。他把手放到大腿上,只有屁股和大腿根还在实验楼的平台上,剩下的部位都悬在半空中。他坐在实验楼的顶层,两只耷拉下来的腿能碰到第十二楼窗户框的顶层。他就这样坐着,一会儿抬头看看粉蓝色的天,一会儿低头看看灰白色的地。
这是多么美丽的一片天空啊,就像被人故意加了饱和度很高的滤镜一样。廖云帆抬头看天的时候,还会被迷惑,觉得自己并没有处在一个危险的境地,一切都像这混杂着粉紫色和浅蓝色的天空一样绚丽迷人;但是当他低头看地的时候,那个关于天空的美梦才会一下子被打破。那粗粝的地面质感和不断闪回的董小芸会不断地折磨他。
这时一只乌鸦从天空中飞过,廖云帆听到几声乌鸦叫声后抬头看天。虽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联系,但是看到黑色他就无法避免地想起赵樱。乌鸦很快地飞过了这片天空,廖云帆想起来,赵樱每天穿得也像乌鸦一样黑压压的。如果他穿点别的颜色的衣服的话,那肯定会特别特别帅。
可是廖云帆又不想让他穿别的好看的衣服。这是廖云帆的私心,就像他不想让在大街上的,或者在酒吧里的人注意到赵樱一样。这是一种矛盾的心理,就像天和地都同时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
想到赵樱,廖云帆就开始不想悬空了。因为那天他抚平了赵樱的头发,因为赵樱给他买了早饭,因为赵樱骑电动车送他,还因为早上睡醒时赵樱对他说“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是周一”。这一切的一切,或许对赵樱来说是很微不足道的一切,可对廖云帆来说就像这片天空一样重要。
第二天,廖云帆又去了热带。他渴求热带里的空气和热带里的氛围。他在九点钟的时候准时踏进热带,这次一进来他就看到了赵樱。赵樱就坐在吧台最显眼的位置,手里拿着一杯酒,后脑勺上的头发还是扎成了一个小辫,不过这次只扎了一半,下半部分的头发还懒洋洋地扫在他的肩膀和脖子上。廖云帆走过去,看到他正在和之前那个和自己搭过话的调酒师聊天。
廖云帆有点惊讶,但是此刻赵樱正好转过头来看见了他。
“你的伤怎么样了?”廖云帆一看到赵樱就着急地问他。
“没事了。”
“真的吗,刚刚过去两天。”
“一天就好了。”赵樱说。
廖云帆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樱。赵樱看到他的眼神后就笑了,他看了看廖背后的书包,说,“今天也有很多书。”
“我很好奇,你每天背这么多书回家,第二天一早又要背去学校,那背这么多书的意义是什么?你一个晚上能看这么多书?”赵樱问。
当然不是因为廖云帆会看一晚上的书,真正的原因是,如果他把书包留在学校,那他的书第二天不准会遭遇什么样的待遇。但是他只是说,“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会看。”
这其实也不算撒谎,廖云帆想,因为他盯着翠亭雅苑高高的,一尘不染的天花板和华丽的玻璃吊灯的时候,有的时候真的会失眠。
“我睡不着的时候只会数羊。”赵樱说。
“其实最好的办法还是要用点什么东西来助眠,来,你喝这个,今晚肯定能睡得着。”赵樱递给他手里的酒。
“这又是什么酒?”
“你看它像什么呢?”
廖云帆看了看手里的圆柱形玻璃杯,底端的酒是红色,上面是黄色,中间是渐变的橙色。颜色很好看,但是里面塞满了冰块,有些冰手。
“我不知道,但它有点像橙子汽水。”廖云帆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感受。
赵樱笑了笑,“那你就把他当橙子汽水喝吧。”
廖云帆仰脖喝了一口,那酒入口是甜的,到嗓子后才变成灼烧般的辣。“这是酒。”他哑着嗓子说。
“它叫落日。”赵樱说,“很像,不是吗?”
廖云帆又喝了一口,还是辣,辣得他整个嗓子都疼。他不理解赵樱为什么喜欢喝这种酒。确实看着很好看,第一口喝也确实是甜的,但是到了后来,这些酒都会显现出酒精的本性。
“你怎么认识这么多酒啊?”廖云帆问赵樱。
“我以前做过调酒师。”
廖云帆有点惊讶,他又问:“在这里吗?”
“不是。”赵樱摇摇头。
“那是在哪里?”
“一个能随便喝酒的地方。”
在热带就不能随便喝酒了吗?廖云帆不太懂赵樱说的话。但是赵樱肯跟他透露更多的信息,他是很高兴的。廖云帆把酒杯递给赵樱,说:“你也喝。”
“我喝过了。”赵樱没接。
“你好像总是让我喝酒。”廖云帆说。
“因为看别人喝醉比我自己喝酒还有趣。”赵樱看着廖云帆的眼睛说。
怎么能这样,廖云帆想,有点恶劣。赵樱还这么抱着胳膊笑着看他,更恶劣了。
但是廖云帆还是喝下了一大半那杯酒。喝完之后他其实有点晕。他又看面前的赵樱,又是一件黑色的衬衫,不过今天他搭了一件深蓝色的牛仔裤。总算不是一身黑了,但是其实也没好到哪去。
好像赵樱来热带的时候总是喜欢扎起头发,但是前额几束发丝有点短,就那么垂到了他的眼前,末尾还打着弯儿,一根不听话的头发正好落到了赵樱的泪痣上。廖云帆一直盯着看,喝了酒的好处就是这个,他能这么毫无负担地,目不转睛地盯着看赵。
“你在看什么?”赵樱问他。
“你的头发。”
“怎么了?有点长了吧,我的头发,”赵樱说,“我该剪了。”
“别剪。”
“不剪吗?”赵樱用手指揪了揪额前那两束长的,廖云帆呆呆地看着他用修长的食指绕着自己的头发玩。“那就烫直了吧,天天卷着梳也梳不直,很烦。”
“你的头发不是烫的吗?”廖云帆惊讶。
“不是啊。我是自来卷。”赵樱说。
赵樱这么一说,廖云帆这才又一次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他的发型。确实各个部分的卷不是很均匀,底部的头发会更直一点。但是看起来也不像那种乱糟糟的自然卷,赵樱的卷是恰到好处的,给他增添了一些慵懒的气质。
“其实也不是特别卷。”赵樱又说。
廖云帆想伸手去摸摸,但是这次他没有借口也没有理由,所以他只能又猛喝了好几口那杯落日酒。他希望能通过酒精让自己的行为变得更不理智一点。
当廖云帆正在皱着眉头,闭着眼睛,往自己的嗓子里使劲灌那些辣得要命的落日的时候,突然身边的人越聚越多。酒吧里的音乐也变了,换成了一段节奏很快的嘻哈乐。
廖云帆好奇地从酒杯里抬起头来,迷茫地问赵樱,“怎么了?”
“要到了玩游戏的时间了。”赵樱说。
“挺好玩的,你要不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