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6日是周六,廖云帆哪儿也没有去,他就窝在自己的小卧室里写作业。但是他已经和赵樱约好了,周日晚上赵樱会带他去“蓝境”。蓝境是个什么地方,廖云帆也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这是赵樱喜欢的地方。于是他也在心里暗暗期待着。
临近期末考试,廖云帆的作业数量也开始变多起来。数学老师一个人就留了三张试卷,数学其实是廖云帆最擅长的学科,但是这几张卷子颇有难度,花了他很多时间。他从早上七点一直写到了十一点钟。在他的卧室房门被人敲响的时候,他正在叼着圆珠笔头思考卷子上的最后一道大题。
“来了。”廖云帆在那阵敲门声持续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放下了圆珠笔,他有了一点思路,但是不得不去开门了。他猜门外应该是要给他送午饭的吴妈。他打开了门,结果外面站着的是廖星澜。
廖云帆一下子呆在了原地,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廖星澜。廖星澜就像平常那样,穿着那身他经常在家里穿的短袖t恤和短裤,只是他的手上提着一个塑料盒。廖云帆定睛一看,发现那是吴妈经常给他送饭时用的饭盒。
“你来干什么?”廖云帆问。
“你没看出来?我来给你送饭啊。”廖星澜说,把手里的饭盒拿到廖云帆的眼前晃了晃。但是廖云帆还是紧握着卧室的门把手,半个身子也挡在门前,没有想让廖星澜进去的意思。
他不让廖星澜进,廖星澜也不走。两个人就这么在门口面对面地对峙着。
廖星澜倒是很放松,可是廖云帆却越来越紧张。廖星澜平白无故地找他来干嘛?他竟然来给他送饭,他知道吴妈一直偷偷给他送饭这件事了吗?吴妈现在在哪儿?他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可是不管廖云帆拒绝的意思有多强烈,廖星澜就是不走。到了最后廖云帆实在没办法了,只好让他进来了。
廖星澜进去之后,先环视了一下卧室的四周,然后把手上的饭盒放到了廖云帆的床头柜上。这时他突然扫到了廖云方放在床上的数学试卷,他很好奇的低头看了看。
廖云帆仍然站在门口没动。廖星澜扫完了那些试卷,也没说什么,但是眼神却变得有点冷。他把一只手插进裤兜,对着还站在门口的廖云帆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和谐相处。大人的事是他们的事,和我们无关。”
廖星澜竟然能说出这种话,廖云帆像白日见鬼了一样盯着他。一直以来,廖星澜对他的态度都是和陈凤仪是一样的,那就是把他当成彻头彻尾的空气。
还有一件事是,廖云帆刚来到翠亭雅苑的时候,他由于太过于害怕而躲在了衣柜里。廖志国发动所有人一起找他,没有人能找到他在哪。可是刚放学回来的廖星澜轻轻松松地就闯入到了他的卧室,打开了那个衣柜门找到了他。也是从那个时候廖云帆觉得廖星澜不知为何,身上带有一种让人心惊胆战的恐惧感。
可是此刻的廖星澜却在他的面前说,“我本来就应该叫你哥。”他一改之前对廖云帆那股咬牙切齿的态度,把这句话说得很平静很平常,就像什么自然存在的道理一样。
“我是你的弟弟,对吧?”廖星澜竟然还笑了。
廖云帆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可是从来没敢把廖星澜当成过他的弟弟。哪怕他比他小了自然年份意义上的一岁,科学意义上的十个月。
廖星澜踱步到了他的面前,廖云帆抬眼看着他,虽然他比廖云帆小但是却比他高。他们两个长得一点也不像,虽然身体里可能流着一半相似的血。
“你总是这么害怕,这么胆小。我可什么都没做。我是真心想跟你好好相处的,怎么样,哥?这也是爸的心愿。”
廖云帆低下了头说:“我觉得,我们之间也没有吵过架,所以你也不必一定要叫我哥。我知道其实你不想这样……”虽然他和廖星澜的关系算不上和睦,但是廖云帆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在翠亭雅苑被当成空气总比在五中当成靶子强。
“那可算不上和睦相处啊,哥。”廖星澜又叫了他一声“哥”,“你看我们天天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但每天连话都不说一句,这可算不上是什么兄弟俩吧。”
“那你的意思是,要让我也叫你“弟弟”吗?”廖云帆小心翼翼地说出那个称呼,却总感觉浑身不对劲,这个词好像天生就和他的嘴,或者和面前的廖星澜是冲突的。
廖星澜又笑了,他的笑容也让廖云帆捉摸不透。廖星澜稍稍向后退了两步,状作轻松地靠在了门框上。
“你太过于勉强的话也可以不用这么叫我。我想说的只是,我们平时应该多说说话,多拿出时间相处一下。”
要说什么话,该怎样相处呢?这可是比一个称呼更难的问题。廖星澜好像看透了廖云帆心中所想一般,继续说,“你想不想和我玩游戏?我有很多两个人可以玩的游戏。”
“什么样的游戏?”廖云帆问。
“你过来就知道了。”廖星澜从门框上起来,抬腿就向前走。廖云帆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跟上了。因为如果他不跟上的话,好像廖星澜并不会善罢甘休。
他被带到了廖星澜自己的卧室,这是他从来没来过的地方。一进去,他就被廖星澜卧室的宽敞程度吓了一跳。那卧室大得可以当客厅,应该有赵樱家客厅厨房浴室加起来的两倍那么大。廖云帆的卧室中床占据了百分之九十的空间,而廖星澜的卧室中床只占了不到百分之三十。廖星澜还有一个很大的书桌,上面摆放着大尺寸的显示屏和高级音响,配套的椅子还是电竞椅。桌子旁边还有一个电视,比客厅里的那个小了一点但也很大,电视下面是纯白色的电视柜。廖星澜的卧室甚至还摆放着一个书柜,他真的看书吗?廖云帆在想,他知道廖星澜的学习成绩并不怎么样。卧室的那一面还有一个门,推进去估计是洗手间。他这间卧室毕竟和廖云帆的不一样,廖云帆如果想要上厕所的话,每天还必须要从三楼下到二楼去上。
廖星澜径直走向了那个白色的电视柜,他从里面拿出了两个游戏手柄,他自己拿了一个,把另一个抛给了廖云帆。廖云帆接过来,发现那个手柄沉甸甸的,摸起来也很舒服。可廖云帆从来没有玩过什么需要用到游戏机的游戏,他连电脑游戏都没怎么玩过,现在手里握着这个手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操作。
廖星澜打开了那个液晶电视,将画面调成了一个游戏的界面。“玩个简单的,”他说。廖云帆看着那画着精致又可爱的卡通小人的游戏界面,还是有点茫然。他不知道这个是什么样的游戏,也不知道该怎样操作。
“哦,你原来连手柄都不知道该怎么拿。”廖星澜终于发现了廖云帆的窘迫。他拿着自己的手柄对廖云帆说,“这几个键是前后左右走,这个是取放,这个是返回。明白了吗?”
廖星澜说得很快,廖云帆努力跟上他的说明。他点点了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那就开始吧。”廖星澜按下了游戏界面的开始键,愉快的音乐从电视中传了出来。
游戏开始后廖云帆才感觉到不对,刚才廖星澜只给他说明了手柄的各部分功能,却忘了告诉他这个游戏该如何操作。更让人沮丧的是,这还是一个需要共同协作的双人游戏。廖星澜皱着眉头,一边玩一边给廖云帆进行那段刚才被他遗忘了的游戏说明。但那可爱精美的游戏界面却晃得廖云帆眼花缭乱,等到后面时间到了,他们距离规定的任务分数还差了一大截。廖云帆心惊胆战地瞄了一眼廖星澜,廖星澜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但是廖星澜只是说,“再来一局。”
这一局,廖云帆终于懂得整个游戏大概是要完成什么目标,是要进行什么操作了。可是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个游戏太难,还是他天生就缺少玩这种游戏的天赋,又或者是他和廖星澜之间实在是缺少一种叫做默契的东西。这次又是惨败,跟上一局的分数差不了太多。
廖星澜没有说话,但是他又开了新的一局。
到后面的时候,廖云帆也开始怀疑自己坐在这里和廖星澜玩游戏的意义了。他觉得可能还是他的错更多一点,廖星澜显然是玩游戏的老手,他的操作既顺滑又稳当,哪怕是在这么一个稍显幼稚的经营类游戏中。但是廖云帆玩游戏时的操作却惊人的烂,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指明明是按在对应的键上,怎么那屏幕里的小人还在不受控制地乱跑呢?而且他又太紧张,越玩不好越紧张,越紧张手指就越打滑,他和廖星澜失败了一局又一局。
在新的一局的音乐响起的时候,廖云帆放下了手柄。“对不起。”他真的感觉很抱歉。
廖星澜也把手柄放下了,但是屏幕里的游戏还在继续进行着,那个音乐还在欢快地唱着。廖星澜看着电视屏幕说,“这个游戏我其实已经全都通关了。那些刚才没有通关的关卡,我都玩过了。你知道我是和谁一起玩的吗?”
廖云帆摇摇头。
廖星澜转头看着他,“我是和前女友一起玩的这个游戏。不过通关之后,我就和她分手了。她太缠人了,我不喜欢。”
廖星澜有女朋友这件事廖云帆当然不知道。他更不懂的是,廖星澜此刻提这件事的意图何在。
“但是现在又想想,分了也有点可惜。不过我是不会回头的,我要再找一个新的。有女朋友总比没有好,对吧?”廖星澜盯着廖云帆的眼睛说。
“我不知道。”廖云帆避开了他的目光。
“嘿,你不用在我面前装。你搞对象了,是吧?要不然前几天你彻夜不归去哪了。”
廖云帆的心开始剧烈地打起鼓来,他本来就不敢看廖星澜的目光此刻躲避得更厉害了。廖星澜看着他的样子,竟然又笑了起来。廖云帆知道这不是什么愉快的笑容,那是成功揭穿了什么东西时的胜利者的笑容。
廖星澜突然凑到了廖云帆的跟前,廖云帆打了一个冷颤。廖星澜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荡,“我跟你说,找女人最重要的还是找个长得好看的,身材也好的。别的都不重要,蠢一点也无所谓。毕竟女人能提供的也就这点东西。”
“不过你的话,我是真的好奇你找到的那个对象长什么样。我看你连跟别人说话都困难,还找女朋友?”廖星澜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你有没有她的照片,让我看看。”
廖云帆没说话。
“嘿,不是说好我们要好好相处的吗?这点小事你都不答应我?让我看看她长什么样子,这都不行?”
“我没有手机。”廖云帆说。
廖星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难以置信地问,“你没有手机?”
廖云帆又不说话了。看来他在这个家里当空气当得确实是挺尽职尽责的。
廖星澜好像还要说点说什么,可是这个时候他自己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他皱了一下眉头,不爽地拿起手机接听了那个电话。一接通他就没好气地说,“没事老给我打电话干嘛?”
从听筒里隐约传来了男人的声音,好像是一个男人有点谄媚又低声下气的语气。廖星澜拿着手机站起来,径直走到了房间的那个大落地窗处,他对于这个电话好像很不耐烦。他打电话的样子让廖云帆响起了廖志国,廖志国在面对下属打来的电话的时候,也总是这个姿态。昂首挺胸地站在窗前,嘴里叼着根烟,但是眉头却是紧锁的,一脸不耐烦,好像和电话里的人再说一句话他的寿命就会减少一天。廖星澜就差抽根烟了,但是廖云帆知道,他其实是会抽烟的。
“我知道了。你答应我的事办好之后,我才会给你你想要的,我不是都说过一百遍了吗?”廖星澜搓了搓那只没拿手机的左手食指和中指,现在的他好像真的缺少一根烟夹在手头。明明他只有十五岁,但是却已经和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大人没有什么区别了。廖云帆想,他才是廖志国的儿子,而自己并不是。
廖云帆大概能猜出是什么人在跟廖星澜打电话,肯定是廖星澜的小跟班,或者是小弟们。廖星澜在他就读的那个国际学校很有名气,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廖云帆虽然天天躲在三楼,但是也不小心撞到过几次廖星澜的跟班小弟们来找他时的情景。那些和廖星澜一起就读于国际学校的男生,要不染个粉红或荧光绿的发色,要不把短短的头发烫成小卷。他们全身潮牌,脚上也要蹬着一双价值四位数的名牌球鞋,每个人手上都拿根烟,聚在一起吞云吐雾。只要这些人来找廖星澜的时候廖云帆肯定是不会下楼的,哪怕他想上厕所。直面这一堆人比单独和廖星澜相处更可怕。
“……我不是说让你那么办的吗?这都办不到,你是废物?”廖星澜还在说着。
关于廖星澜在学校里很有人气这一点的原因,廖云帆也能猜出个大概。那就是廖志国太有钱了,而且他现在越来越有钱。廖星澜还是廖志国法律意义上和社会意义上被承认的唯一的儿子,这样的他在学校想没有人气都难。
电视里面的游戏音乐还在与世无争地响着,廖云帆看了一眼电视屏幕,那几个可爱的卡通小人正在屏幕上欢快地蹦哒。而在这个背景音下,廖星澜却握着手机相当地不耐烦,嘴里开始不断地蹦出脏话。
“他妈的,就不应该把这件事交给你办,你是个什么也搞不定的傻逼!”
廖云帆悄悄地放下了手上的那个游戏手柄。他慢慢地从地板上站起来,然后像猫一样放轻自己的脚步声,小心翼翼地挪到了卧室门边。
廖星澜骂人的声音还在持续着:“以后在学校你他妈的别再出现我面前!还腆着脸管我要钱,我操!”
廖云帆拧开了卧室的门把手,他紧张地朝廖星澜那边看去,廖星澜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这边。他松了一口气,赶紧踏出了这间卧室,关上了门。
廖星澜的卧室前面就是楼梯,他几乎是小跑着上了三楼并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一回到房间,他就把门锁上了。如果今天廖星澜再来敲门,他也决定装死不会再开了。廖云帆又坐回到了自己的床上,虽然这个卧室小得像单间监狱一样,但却令他安心。
廖云帆继续做那些还没写完的数学试卷。突然一股饭菜的香味传了过来,廖云帆这才想起来,廖星澜带来的那个塑料饭盒还放在床头柜上。
廖云帆放下笔,走到了床头柜边。他打开了塑料饭盒的盖子,里面是土豆丝和红烧肉。看起来味道很不错的样子但是有点凉了。廖云帆想了一会儿,还是坐在床边拿着筷子吃了起来。那天廖星澜没有再来敲他卧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