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当日,算是学生们的大日子,全部教室锁起来,不允许躲在班上学习,女生们在观众席上,支起大大小小的遮阳伞,看、玩手机、吃零食,偶尔为自己班级欢呼比赛,间或拍照打发时间。
邬尤则心甘情愿跑上跑下,他喜欢这种帮到人的感觉,横跨整个操场,一会儿便利店,一会儿偏门躲墙角,取林琦琦们点的甜点。里头也有他一份,他不要的,他很少吃甜,他还想请他们,卖鸡蛋的钱还没花完。
可女生们多点一份顺手的事儿,他就抱着杯奶茶,趴在栏杆上抄表扬稿,就是摘去年的稿子,然后换他们班的名字,送到主席台播音员播报。他一刻也不闲,就开开心心的。
多是长短跑跨栏这种竞争大的项目,他们同学参赛的都写上,还有赵海乔的名字,不仅身为班长,还是本次运动会最大的赞助家庭。
也难怪,一般班长都是全能的,成绩好,人又热心,家里也很好。他一字一句认真誊写表扬词,生怕里头古诗词抄错。
他把稿子放播音员旁边贴着标签的盒子,一个是班级稿,一个是校稿,全都放在第一个盒子,轻快地回到观众席,抱着栏杆上看底下加油的人群,仔细听着广播,马上念到他们班了,待里头传来一字一句全是他刚刚写的,乐得他笑眯眯的,交给他的任务顺利完成。
他放松手肘完全垂下栏杆,重心压上头,脚朝内撇着,一个别扭又舒服的姿势。班级稿子念完,播音员换成念校稿的那个,声音不太一样,新闻联播似的念出,其中一句:“校代表队李悦同学,将于北操场射箭比赛。”
身后的人陆陆续续散完,纷纷过去另一侧观赛,不知道是谁投的稿,反正不是他抄的。邬尤一下子失了力,好似刚刚的开心烟雾一样散去,他慢慢站拢又坐下,大太阳晒得他垂头。他抠着自己手指,怕抬头林琦琦她们把他一起叫上了,可等好久,没声了,他微微偏头,发现她们都走了。
身上有那种流汗还吹风的感觉,起了层鸡皮,他抱紧自己,双手双脚交叠在一起,头埋在腿间,由着太阳晒着,好驱逐那丝丝缕缕的冷。不叫还好,本来也不能去看,不看才好。可是看一眼又有什么关系?
你已经有朋友了,不能那么贪心,过好自己的生活最要紧。
瞎纠结半天,全操场的人都聚集射箭场周围,由不得他看还是不看,声音都从他耳朵钻进来。李悦雪白一个站太阳底下,和别的组对手打小组赛,发箭丝滑得,和玩游戏一样。
他无所谓有没有人在耳边喝彩,他喜欢射箭,本来也就是喜欢千钧一发的感觉,极压条件下,还能箭无虚发。
尤其刮风下雨,露天训练场,还和他的老师比拼定力,平手的情况下,最后一箭还能屏息凝神,干脆利落打出十环。他的老师前奥运奖牌得主,受够了熏陶,虽说和同学们打,可体育精神不比考试,他还是冷冷静静全力以赴,箭箭靶心。
也就有了人声沸腾,下场钱孟孟为首一众人围过来,赵海乔递水给他,李悦接过,脖子上都是汗,他又接过毛巾擦拭。钱孟孟亲密站在他旁边,说说笑笑:“全我的功劳,刚刚别人在那里打的时候,我在那吹气呢。”
李悦也不恼他说俏皮话,只说:“那么远,吹得着么。”
三人从人群中走出,夹带李悦去看台,早前陪他预热赛。钱孟孟言称他射得准,几人一路笑个不停,赵海乔问:“李悦你这么厉害,专门请的教练么。”
李悦点点头,孙之寅插话,“你爸还挺有品位,你家做什么的。”
李悦愣了下,似乎没人问过他这种问题,他想了想说:“农民。”
一下把钱孟孟说懵,他看向海乔,赵海乔接话:“给班上一下加了分,这不得通报。”遂又扭头问后边观众席同学:“我们班谁写表扬稿啊?”
三三俩俩没人说出个名字来,赵海乔又抬高声问了句,“刚刚我们班有表扬稿播出来,谁写的?”
远远的一个栏杆上,下来一人,面色潮红,是那个人,他走路也扭捏,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他们都看着,没反应,他又走近了说,这下大伙儿都听清了——“是我抄的。”
他们没听到,邬尤不得不走近了,一直盯着班长,李悦就站在班长旁边,他也不敢久盯着谁,马上看上地面,补充了句:“是他们叫我抄的。”
不是他写的,担心他们以为这是他写的,要追究。
钱孟孟这才看向这人,软软一条人,没骨头似的,几乎是一瞬,他联系到赵海乔之前的问题,难怪,这不他们班就有一个吗,笑问:”你叫什么?”
“邬、尤。”
他马上看向赵,果不其然他也在盯着,原来是要玩他,他意会开口道:“wu—you,”名字怪里怪气,都不像正常男生,“那可不行,我们要原创的。”
赵海乔额起薄汗,心中有股恼怒,那种人的心思昭然若揭,这都不知轻重要搬上台面了,到底有没有社交廉耻,也就盖过了一闪而过的窃喜:他的表扬稿是他抄的,更多是不屑,就类似那种男生追女生,连情书都不会写,只能抄,兜里没有两个子儿,还要省下来求爱的窘迫——真挚,他愈发嗤之以鼻。
他还是个男的!
他压着声音,出口:“能写吗?”
钱孟孟一阵笑,看着置身事外的孙之寅,啥也不知道的样子,他偷偷勾到孙之寅肩膀,耳旁气音:“他是gay”瞧着孙之寅没反应,又补充:“喜欢男的——。”
孙之寅终于有反应了,他挑眉看了眼前的人,又看回钱孟孟,无声笑了笑。
只有几步远,邬尤恨不得埋地里,头再也没抬过,浑身水渍渍的,额发打湿黏着额头,回答:“不会写。”
正准备走,一只手拉住了他,吓得他一抖,抬头看,是一张灿灿笑颜,李悦的朋友,叫钱孟孟的,说:“我们说,你写。”
他在前面带着路,后面跟着那四人,他不敢回头,全部注意力放在脚下的路,耳朵微动,听着后面动静,李悦终于开口了:“不用了吧。”
他心一沉,又听到一句,“太麻烦了。”热过去,身上又冷丝丝的。
还好班长说:“不麻烦,钱孟孟从来都不替我们想,别浪费。”
他心底由衷感激班长。他好怕李悦拒绝他,明明是拒绝别人,可这个事是他来做,他也怕听到他的否定,感觉是在拒绝他。他又有小小的开心,背放松下来,轻飘飘晕乎乎的,和李悦待在一块儿,哪怕是间接的,有别人在。
钱孟孟给了赵海乔一拳,又笑嘻嘻收回手,他可太懂赵意欲何为。
赵海乔身体躲开,眼睛还看着那人走路的样子,夹着腿走的,学女生走路,公共场合不知道收敛吗?如此迫不及待,他压下那恼恨,只问:“还要走多久?”
邬尤坐在主席台后头的小桌子,身体一侧站着班长,另一侧是孙之寅,那么李悦和钱孟孟就站在他身后。他握紧笔,贴着纸,只待他们发话。钱孟孟清嗓,看了眼海乔,拿腔拿调说出:“校代表队李悦同学,在本次——射箭——比赛,表现卓绝。”
邬尤埋头写着,一笔一画,他的字其实像小孩的字,连笔都没有,胜在横横直、竖竖直,耳朵听着:“射得又准又远——”钱孟孟渐渐怪腔怪调,眼见着他顺着自己的话越写越流畅,后头没绷住,倒自己笑岔气了。
他还认认真真写完最后一个字,孙之寅也笑起来,看向赵海乔和李悦。赵海乔皱着眉,随即做出哑然失笑和大吃一惊的表情,像是被逗乐了,手撑在桌上,另一只手搭在邬尤肩膀,说:“兄弟,你还真往上写啊?”
他一手捏在他肩上用力,低头面孔一丝表情也没有,有一种愠怒沉在里头,不好发作。忽然反应过来,这种人喜欢男的,他们可都是男的,配合他们写这些,装作不知道意思,无非就是他那种下作心思,顺水推舟,仿佛言语贴弄了,也就身体亲近了他们似的。
李悦仿佛后知后觉笑了笑,好像才懂他们游戏似的,颇无奈的神情,微微笑:“删掉吧。”懒得和他们一起戏弄农民的孩子,这种人身体总是僵硬的,好像颇不能适应这个世界似的,走哪儿都怕弄脏似的,本来还不确定,眼下他们几个一起作弄,那就是了。
邬尤眼里蓄泪,但还能兜住,低着头不敢动,怕一动就脱落一大颗,可就好明显了,他想转移注意力,等眼泪回流,可是开口声音会不自然,他才懂那种意思,就是鸡鸡那种事,男生们都会开的玩笑,就他没听出来,他怎么连这个都没听出来,竟然往上写,还都写出来了。
赵海乔瞧他迟迟没动,差点握着他的手,手触到他的手了,那种肉的质感,和动物不一样,是滑的,他忍着弹开,赶紧拔了他的笔,自己拿着划掉那排字,又甩开,避嫌似的一系列动作,走到他们后头,勾住李悦。
李悦站邬尤身后没动,看着他校服衣领没叠好,歪着一截在外面,脖子看得到,衣领和衣服是不同颜色的,可他洗融了,锁骨连着耳根都是红的,羞惭至极的穷苦孩子,有种农民的老实淳朴。
他微微偏头看着,开口解放了他:“保留第一句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