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也顾不得她爹会不会生气,给站在一旁的幽菊使了个眼色道:“你捡几样姨娘爱吃的送进去吧。”
幽菊这才用海棠盘端了几只碗碟上前,匆匆捡了几样,便退进去了。
锦鱼见她没动那鱼,想了想,也就罢了。想来这鱼得她爹先动过,才好拆。少吃一顿,也没什么。
食不言,寝不语,三人默默埋头吃饭。
一时饭毕,坐着喝茶,锦鱼便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喝过这两杯茶便去跟夫人告辞,这就回去了。”
景阳侯端着青花压手杯沉吟着。
屋子里漂浮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锦鱼也找不出话说,江凌在别人跟前从来都是个闷葫芦。景阳侯也是个严肃的人。
锦鱼实在坐不住,扶着椅扶手,刚站起身,却听景阳侯道:“本来当着姑爷的面,我也不想提。不过想来你回了家,也会跟他说的。倒不如当面说清楚了。你也劝劝你姨娘。在府里住得好好的,非闹腾着要回洛阳庄去。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难不成一辈子放不下?女儿都嫁人了,就算瞧着女婿的脸面,也不能往庄子上去。不知道的,还当你姨娘在家又犯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罪过。在亲家面上也不好看。”
这话来得始料未及。
锦鱼怔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爹这般讲规矩爱脸面的人……竟然当着江凌的面让她当说客。
不对,景阳侯是为了说服她娘,故意领着江凌进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按理她该顺着景阳侯的话说,两面装装好人。
可是在陪伴着她娘的那十五年岁月里,她看到了太多她娘的艰难不易惆怅哀怨。
还记得她有一年冬天,她娘病了,发着高烧,说自己不成了,问梅姨,若是我死了,他会不会为我流一滴泪。
梅姨只是抱着她一个劲地哭。
她那时才七八岁,并不知道她娘嘴里的那个他是谁。
现在却明白了。
就算如今她爹对她娘不错,也不过短短数月,哪里能够弥补万一?
她想了想,毅然道:“我倒也觉得姨娘回庄子上去更好。”
哐当一声,地上多了几块碎青花,锦鱼低头,玉色的纱裙边上溅得一点一点的灰色印子。
又听得“砰”地一声,景阳侯拍桌骂道:“你这叫什么浑话?我还只当你是个明白人。不曾想,你竟也糊涂如此。”
锦鱼眉眼一扬,正想辩解,江凌却猛地挡在了她的身前,道:“岳父大人息怒。其实叫小婿看,也是送姨娘回庄子上去更好。”
景阳侯站起身来,气得一把黑胡子都在抖,片刻之后,怒道:“她天天闹着要回去,怕不是你们夫妻两个在背后挑唆的?可真真是我的好女儿,好女婿,负恩昧良!”说着一甩袍袖,就要离开。
锦鱼一怔,咬牙冲上前去,死命揪住他的衣袖,道:“父亲,府里也不缺人,若是觉得伺候您的人不够,只管再挑几个就是。何苦非要让姨娘在府里受罪!”
景阳侯脚步一顿,猛然回头,双眼怒睁,吼道:“受罪?受什么罪?”说着狠狠一抽袖子,那薄薄的秋香色杭绸呲溜一声,破了。
锦鱼往后一仰,却听人叫了声“小心”,下一瞬身后多了一堵墙。
锦鱼靠在江凌的怀里,眼圈一红。
替她娘觉得委屈。半世夫妻,她爹却是一点不懂她娘。
“你说,你说,受什么罪?你们母女……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受罪?当初你姨娘左一封信右一封信求着回来,我还当她终于知错了,原来错的是我!你们母女没心没肺……好……很好……滚,今日就滚,现在就滚!从今往后,再不许踏入景阳侯府一步。”说着脚步如雷霆般震震有声冲了出去。
却见一道墨绿色的身影追了过去,锦鱼一惊,上前一把抓住秦氏。
这一拦阻,景阳侯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紫竹斋通往望燕楼的月洞门里。
秦氏急得直掉泪,道:“他要磋磨我也就罢了。怎么竟迁怒到你跟姑爷身上?若是姑爷的差事因此丢了,可如何是好?”
锦鱼却目光熠熠,欢喜道:“娘,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上回她见她爹跟许夫人吵架,最后就是一怒上头,做出些有违本意的决定来。因此刚才才故意说了那些难听的话来刺激他,不想竟真的一击即中。
等他爹回过神来,老太太再出面强压不许,再要离开却怕是难上百倍。
幽菊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来,急劝道:“姨娘……再不走,怕……就来不及了。”
秦氏红唇颤抖,泫然欲泪,似乎十分为难,可也不过犹豫了片刻,便顿顿脚,道:“好的,你进去拿了东西,我们……这就跟着五姑奶奶走。”
幽菊奔进内室,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已经左右肩各背了一个大包袱出来。显然是早收拾好了的。
晴烟双手一张,姿态呆板得像个门神,道:“就算要走,也要先去回过夫人。”
锦鱼瞥了她一眼,冷道:“相公,你跟幽菊陪着姨娘先走。我跟晴烟去见见夫人就来。”
晴烟迟疑片刻,没有反对。
*
不想到了古香堂,却见明晃晃的秋阳下,院子里竟站了七八个婆子丫头,都甚是面熟。
她正不明所以,晴烟却拉住其中一个红黄脸皮的婆子问:“四姑奶奶回来了?在里头?”
那红黄脸皮的婆子瞥了锦鱼一眼,正要回话,就听得里头有人尖声骂道:“这也欺人太甚了,走,娘带你去跟她们评评理去!”
却又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泣,半天有人哽咽道:“若是叫她们知道我回家告状,日后还不知道怎么磋磨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