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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云岩宗离得这样远却也听说过缮兽山的事吗?(1 / 1)

“你、是、何……人?”

他的声音很冷,带点蛇妖惯有的凉薄情绪。

这话说得不太利索,但他手上动作却很流畅。灵巧的三指翻飞,一个起咒就把我从雪堆当中解救了出来。

“一个普通的倒霉蛋修士罢了。”

我大喘了口气,缓过丹田处一阵撕裂般的痛感,扯出来个真假掺半的感激笑容,继续晃晃悠悠向他凑近。

他微微抿唇,仍立在原处,一动不动地瞧着我,看我在小腿过半深浅的积雪当中艰难前行。

这般冷热交替的态度让我一时摸不清他的性情,只好一边歉意地冲他笑笑,一边手脚并用地刨雪前行。

但我到底不适应这副一下灵力全失的身体,稍稍用劲一些,便马上岔了气,前胸针扎般剧痛一阵,低头呕出一口血来。

突如其来的眩晕和短暂失明打了我个措手不及,脚下一滑就向松软的积雪中陷落。

漆黑一片的视野下我拼了命地伸出手去,试图抓住哪怕任何一样能够使我略有真实感的事物。

枯枝、鸟羽、石子……什么都好。

但我只抓了一手冰冷彻骨的碎雪,何其狼狈。

却在此时,一股带着蛇妖潮湿寒冷气息的灵力轻柔淌过,和缓挽过我的周身,稍稍使力,将我从困顿之中解脱出来。

视力尚未完全恢复,我缓缓睁眼。仍然有些朦胧的视野之中,他正屈身半跪着,一手攥在锁着他的阵法锁链之上,一手朝着我的方向伸出,缓缓倾泻灵力。

借着他给予的灵力,我重新站起身,稳稳当当,终于顺利走到他面前,俯下身,把手伸向似乎因接连动用灵力而虚脱得一时无法起身的他,试图拉他起身。

他仰头看我,半身仍隐匿在洞窟的阴影之下,一双碧色眼眸在暗处泛着幽幽的光亮。

就在我以为他并不打算像我伸手借力,正准备收手时,他那苍白修长的手指却突然袭来,三两下点住我胸前几处大穴,然后微微倾身,将两指搭在我腕处,凝神探查起来。

我一时哑然,试图挣了挣,却终究没能挣开,于是只能深吸口气,抚平自己的心情。

又过许久,他才缓缓收了手,不紧不慢解了我的穴位,在我抚着胸前顺气的间隙里,自身下的石壁上借了点力,缓缓撑起身,吐出来低低的一句“抱歉。”

我讪讪退后,视线匆匆扫过洞内,又转回到他脸上,见他神色终于和缓几分,这才将手上佩剑一松,咬咬牙,颇为不服气地从齿缝中挤出来一句:“如你所见,我眼下着实周身修为近乎全失,对你不成威胁。”

他抿了抿唇,抬手释出点灵力,将佩剑重新送回我面前,才又点点头,吝啬吐出来个淡淡的“嗯”字。

我摆摆手,索性也不再同他计较,分神先将他脚下那阵法大约看了个七八分,便也明白了他的处境。

他是被镇压在这处秘境的山崖之下,充作宗门护法守阵灵兽的。

这阵法正中钉死了他的真身,强行剖去他半边筋骨,自那处永不愈合的疮口之中引他经脉倾泻灵力,滋养山门护阵。

似是只有百来年年的时限,看着倒是不长。

对于动辄能活上万年的妖修来说,实在太短,几乎不值一提。

然而我仔细又瞧了许久,才发觉我眼前这妖修,根本不剩五十年的寿命。

他似是受过极重的刑罚,本就伤了根基,又不知为何猛烧妖丹灵力,身体亏空得太快,纵使后来勤加修炼,却再也赶不上修为损耗的速度,于是只能勉力度日,守着也不知何时到来的死期。

无须诊脉便已如此分明的破败身躯,我不信他自己全然不知。

然而还不等我开口言明,他却似是全然猜透了我的想法,朝我摇摇头,什么也未说,只将视线落到一边去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偏过头,一眼望见那几个不再怕生,正兀自嬉笑打闹着的小豆丁蹬着小短腿往这边回来,便歇了开口追问的心思。

他伸手依次揽过又好奇又害怕凑过来的几只小蛇妖,揉揉他们脑袋,算是安抚。

为表善意,我也顺势伸出手去,笑盈盈看向这几只婴儿肥的小崽子。

“你叫什么名字嘶!”

稚嫩的声音在他们伸出指尖来轻触我掌心的同时响起。

小蛇妖们将我团团围住,一如这不知名蛇妖那般的碧色眼眸亮晶晶闪个不停,让我的心底也不自觉温和起来,干脆便伸手在他们脑袋上揉了揉,低头柔柔道:“其实我姓祁名烟,是云岩宗一位平平无奇的修士。”

“哇——唔”得了答案的小蛇妖们又“哒哒哒”跑开,涌向了他。

我便也随着这帮小蛇妖的动作侧过头去,淡淡一笑道:“多谢你方才救我。”

那蛇妖吐了吐蛇信,垂眸轻笑起来,又揉了一把身侧的小崽子们,才看向我,淡淡应答。

“余桓。”

这名字我听过,却没想过会在这里碰见传闻中的主人公,于是一时没能掩住眼底的诧异。

当然这点反应也没能逃过佘桓的眼睛,他怔了怔,方才还带点笑意的碧色眼瞳瞬间暗淡下去,失了光彩。

“云岩宗离得这样远,却也……听说过缮兽山的事吗?”

摸不清眼前人底细的我下意识退后几步,深吸口气,做足心理准备,才点了头。

毕竟是毒杀害前山主这样的大事,只怕就是天涯海角的不知名小宗门中也传了个遍,我能知道并不算稀奇。

从前我只听说这妖兽被责罚封禁在了某处,却不想今日就碰了个正着。

眼前人因这一动作失魂的模样与幻想中心狠手辣的形象交叠在一起,并不协调,但我绝不敢掉以轻心,出于保命的迫切需求,我又一连向后猛退几步,远远避开他能触碰的范围。

视线相触的瞬间,我慌张扭头,却在余光中瞥见他薄唇张合,欲言又止的黯然神色。

那模样像极了有什么难言之隐。

本打算撒腿就跑的我思来想去,终于还是转回头去,正欲开口,头上呼呼掠过几个石子。

“欺负阿爹!”“坏人!”“呜啊——”

这几个小蛇妖崽子正气鼓鼓朝我动手。

我再一瞥,原来是余桓不知为何竟现出了原身。

那是一条鳞片斑驳剥落,周身伤痕累累的银黑色大蟒。它半身紧紧缠绕成一团,痉挛般克制不住地抽动着,像是竭力挣扎。

我忍不住望向他。

那双黯淡的碧色竖瞳中竟是满溢的痛苦之色。

分明已经克制不住疼痛的人,却还是在和我对视的瞬间强撑着着偏过头,整身缩进阴影之中,不让我瞧见半分的痛色。

所以我只捉到他眼尾极细极细的一道水渍。

急坠直下,洇湿地面。

他痛苦地嘶声,却不知是说了什么话,竟将方才还气势汹汹围堵我的几只小蛇妖崽子都唤到了身后。

我咬咬牙,鼓足勇气,终于又走上前去。

一者,如今他的状态显然自顾不暇,想也是分不出心思来对付我的。

二者,我好歹算个正派修士,总归不能见死不救吧,若是他当真死了,这一堆嗷嗷待哺的小崽子可怎么办?莫不是得赖在我头上。

这般想着,到底是说服了自己,又凑近了些,仔细去瞧余桓的状态。

他身上的大部分鳞片都张开眦裂开来。

昏暗的洞穴之内透不进半点光线,实在瞧不真切,远望去这显出了真身的黑蛇便像黑乎乎的一团泥堆,什么问题都分辨不出。

我叹了口气,伸手在护着自己父亲的几个小豆丁脑袋上依次揉过一把,拿出门派里哄骗刚入学小师弟师妹们修习的温和态度,柔柔道:“乖乖的,我给你们爹爹看看,痛痛飞飞!”

说罢还极为夸张地抬手做了几个飞走的动作,丢人至极。

却到底也没打动这几个小豆丁,他们只是一齐扭过头,眼巴巴看着余桓,一副只听他号令的模样。

我讪讪一笑,正准备自讨没趣地离远一些,却瞧见几只小豆丁边和余桓互相吐着蛇信,边凑过来拉我的衣角,频频点头,加密交流得正起劲。

一下抽身不得,我只得又转过身来,看向余桓。

一步一步,小豆丁们拉着我凑到余桓跟前,才终于肯松开,一下全都躲到余桓身后去了。

这会我终于能够仔细分辨起余桓的状态。

这不探不要紧,一探却吓了一跳。

原是不知什么原因勾起的心绪波动,一石激起千层浪,连带着将余桓平日刻意压制着的情期和封印一道勾了出来。

于是他便在这般被封印死镇的原身情况之下猝不及防进了情期。

这会我仔细注意,果然才闻见他身上浮出的淡淡幽香。

那气味同沾了细雪气味的松枝香极为形似,散在此地一点也不突兀,难怪方才我一时竟未能察觉。

我怔了怔,觉得眼下状况是在棘手,一时犯难,全然不知该如何处理。

虽说我是个乾势不错,但初次见面便要我在这种情况下伸出援手,还是让我犹豫了。

索性这会正趁我分神胡思乱想之际,余桓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吐着蛇信冷冷嘶声,一下将我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打散了去。

我顺着他的尾巴尖看去,原是顺着他的灵力动作,身后竟慢慢显现出一处隐蔽的石门。

想必石门之下别有一番天地。

只不过他如今猝不及防一下脱力,又现了原身,无法开门,想要我搭把手罢了。

我心领神会,绕过小豆丁们,凑到门前,使力推了推。

却没有推动。

猝然失了修为的事到底还是影响我的发挥。

但事已至此,我又不愿半途而废,只得又使使力,勉强从已经干枯的灵泉里再挤出来丁点儿灵力,憋着喉中翻涌的血腥气息,使力推开了门。

对此显然轻车熟路的小豆丁们一下钻了进来,七手八脚忙碌起来。

我看了看余桓,他冲我微微颔首,又竖起尾巴尖,指了指房门。

于是我也退了进来。

但不知为何,最后这一眼,我总觉得余桓的眼神又冷了下去,隐隐带点忌惮的意味。

大门彻底合上,我才想起忘了什么事。

我本还想问余桓难道不怕我对这帮小蛇妖动手,仔细一想,却忽地恍然大悟,快步上前,凑到门边。

果然——

这是一扇我无法开启的石门。

至少仅凭在内部的我无法开启,必须要借助外界的助推力气。

于是这一瞬我便明白了余桓最后那个眼神的真实意味。

是警告,亦是掌控一切的从容。

我暗自叹了口气,视线落在身侧已经四处跑动起来的小豆丁上。

也是这会我才算正式地看起这帮小豆丁。

此处灵气稀薄异常,这帮小蛇妖还能化形实属不易。不必开口问也能知道余桓在这一点上的付出。

与传闻中那冷血无情形象截然不同的形象在我心头逐渐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但我到底想不明白,既然余桓这么喜欢这几只蛇妖崽子,又为何不将他们交给自己的乾势来抚养?

莫非这帮崽子其实就是前任山主的遗孤?那也太……

我正想得出神,却被迎面飞来的一小块淡粉色泥块打断了思绪,只得先微微侧身闪避这无妄之灾,再扭头去找事件的罪魁祸首。

原来是正俯身刨地的一只小蛇妖。

我这视线移转过去,正与它身侧另外两只正试图制止这一行为的崽子撞个正着。

一阵细碎的“嘶嘶”声后,原本正埋头骨干的小家伙有些慌张地转过身来,沾着泥点的袖口绞在一块儿,放也不是收也不是,就僵在原地,一下下吐着蛇信,几乎说不出个完整话语。

这模样不由得让我想起门内那些偶尔犯了错误的师弟师妹们。

分明平常口才好得不行的人,在理亏的情况下竟也只有一片缄默。

我笑了笑,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温和,然后才伸手掸去落在衣襟上的尘屑,朝慌神的小家伙招招手,柔声道:“没事的,不怕不怕。”

倒不知是不是听得不太懂的缘故,我这手都伸得发酸了,小家伙最终也没顺着我的意思走进。

我暗自叹了口气,正打算放弃沟通,顺其自然,却又瞧见这小家伙背过身去,一番揉搓,复又神秘兮兮地背过手,慢慢挪近到我面前,突地伸出一只带着不规则棕褐色斑点毛绒爪子,将什么东西往我手中一塞,便逃也似地“哒哒哒”蹿远了。

我低下头,一个搓成了光滑球状的粉色土球正静静躺在我手上。

但使我诧异的地方并不在这个圆润异常的土球,而是在那只将土球递到我手中的毛绒爪子上。

妖族混种的身上会随机继承亲属血统的特征,但这些特征可以通过后天的修炼控制,自行决定展现与否。

所以这只毛绒爪子的出现一下打破我方才的荒唐幻想。

因为缮兽山的前山主是极少见的纯白鹿妖,后代断不可能有这样的爪子。

然而如今的缮兽山山主却正是鬣犬妖修,有着一身棕褐色毛发,上面遍布着不规则排列的斑点花色。

我有幸见过一次这位山主的原身,阴差阳错险些被挠了一爪子,因此至今记忆犹新。

我敢肯定,那毛色,就同这只爪子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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