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执意要维护那婢子,他们倒是不好得罪孟尝君这个商业大君,在问过一些细节后,又多看了两眼事发当时一直不在孟尝君身旁的“阿芮”,心下暂按捺住,便道:“不敢,请这两日里孟尝君不要随意外出,等查明刺客的底细与旁人无关,王便会亲自前来致歉。”
孟尝君倨傲颔首,淡然一笑:“那便希望贵族能尽快查明一切吧,毕竟本君的时间可耽误不起。”
“自然自然。”
大批的北戎军急匆匆地离开了,同时也带走了晃如白昼的火光,只留下了一部分兵力留守防备,营地内经过之前那番惨烈的变故,四周仍旧一团乱糟糟的,倒在地上的尸体被人抬走了,地面不可避免留下了大片的血渍未干,盛大的篝火在后半夜已然是残灯末庙。
全部人都被勒令不准随意外出,除了严阵以待的巡逻军队,再无其它闲杂人等在外行走。
入帐后,孟尝君挥退了左右,借着烛火打量她,问道:“方才一转眼便不见了,你去哪里了?”
第四十四章主公,清醒
陈白起早前与那黑心白面的巫马重羽一番斗智斗勇下来,要说不觉疲惫劳累那都是假的,那一身的血也不是假流的,虽然他或许伤得更重,但她当惯了办公人员的按部就班的作息习惯,高度精神集中后便会进入昏溃的休眠时间,眼下夜色深沉,一旦放松下来便觉困意阵阵。
她挨着案几坐下,臀下圃垫松软,室内静谧香馨着一枝山野檀月枝花,蕊粉瓣白俏生曳于水中,她支撑托腮懒怠回道:“北戎王不能死,自是去救人。”
如今人已成功救走了,该安排的事也都安排妥当,所以陈白起觉得任劳任怨的“婢女”身份也该正式下岗了。
“所以将本君安置在北戎军中,便眨眼消失不见了。”
他也隔着一张褐红梨木案几在她对面坐下,铜兽睨吐赤焰将帐中的摆设映得亮黄,影影绰绰间,他亦支颐慵懒斜靠,与她亲密地低语细喃:“你要做的事,便是去救那北戎王?本君倒不知,你何时与他有这般交情了?”
这完全讲的便是反话,她要真与那北戎王有交情,何至于来一趟北戎春猎还得求到他头上帮忙。
她睫毛绻绻垂下,撩起一眼,漫漫道:“我说的救人,不是指北戎王。”
见她困成这样,都不与他讲实情,孟尝君有些不愉:“你这般吞吐话语不详,莫不是不信任与本君?”
只是累,想睡……
“是我一个旧识,你都不曾见过的……”
他淡淡地截了她的推脱之词:“是北戎的那个常胜德将军吧,说起来,好似许多年前曾在楚国的春日宴上见过他一面,那异与中原人的高大奇特模样,至今仍记忆深刻,倒也不算完全不认识。”
陈白起顿了一下,瞌睡都被他的话惊走了一半,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便好奇反问道:“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她其实想知道,是否别的人也看出来了?
孟尝君斜睨着她,冷魅的桃花眼折射着浅辉色的光泽,有种奇异的温柔流转其中:“你要救的,无非是将会陷入险境之人,而那个被北戎王猜忌避讳,如今又可疑失踪的常胜德将军不就是现成的人选,所以你将人藏到了哪里?”
也不难猜,只是其它人没有他了解她,更不知道她这样一个潜藏在外来队伍中小小低微的婢女的真实身份与目的。
陈白起指尖轻点着案面,有一下没一下,也没必要再隐瞒:“他离开了,但他不会成为这场对弈的牺牲品,我会让他彻底脱离这重身份与这些阴谋诡计。”
有些事不必言明,仅从她的语话跟神色便能探知,孟尝君原以为这个北戎前将领不过是“陈芮”想要获取的一件有用工具,但听到这里却觉得他只怕是想错了。
“他于你而言如此看重?”他呵笑一声,挥袖一扫,坐起了身子,却没有先前那般好心情与耐心态度了:“这旧识倒是打哪儿认来的,本君只知你来自巫族,海外之民,自来秦为官便一直驻守于秦国四野,而秦国与楚国互不相通许久,你是如何与这蛮人将军有旧的?”
陈白起只笑了笑,却没有多说什么,她控制不住打了一个秀气的哈欠,眼皮渐渐垂落,困顿地盘起手,将下巴撑在手腕处:“他不会再是什么北戎常胜德将军,他叫巨,这个名字是我以前给取的……”
孟尝君听得很清楚,他默然不语。
见她像快要融化成液体状态的懒猫一样整个人都趴到案上了,他忽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道:“你分明记得许多人,不是这世,而是上世,那为何你却偏偏不愿与我相认……”
陈白起此时已经趴在案几上睡着了,室内很温暖,底下还铺着一张舒适的毛垫子,春寒的凉意侵不进帐内,她不一会儿便打着轻微的酣声,安眠的睡颜恬静美好。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眼神是令人心惊深黯的痴缠,只有在她看不到的时候,他才会放任自己放纵,他撑臂起身走到她的身侧,弯腰将她轻巧地抱起,小小一团不敢用力,力道温柔缓慢地放在了他的床榻之上,褪了鞋袜,盖上带着他的气息余味的薄衾。
“无论如何,你终究还是回头了……”
他回想起在那一片被毒烟勾兑得稀离妖异的大火之中,他眼中映着薄红,执着要在那一片混乱杀戮中寻找着她,不肯离开,直到那些撕开了北戎皮的刺客杀来,他堪堪躲避开一剑,顺势抄起对方的手反剑刺入,尖锐的剑锋没入肉腹之中,鲜血止不住咕噜咕噜地冒出,他转头的目光一片冷冽沉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