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让他在这漫漫长夜里无心睡眠,独自徘徊在这一方荷塘边,又是什么让他看起来总是这么孤独而寂寞,仿佛时时刻刻游离在这世俗之外?信宁不知道,她思索半响,蓦地一件事情袭上心头,这件事众人皆知,但却鲜少有人提及,难道大少爷是因为这个吗?
印浩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发现身后有人。他想了很多,夜里凉风习习,不仅吹走了暑气,也吹得他头脑更加清醒。
今天晚上他挨骂了,老太太因为印浩天受伤而迁怒于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居然还怀疑是他下的手不让二弟好过,当着下人的面毫不留情地训斥他,半点颜面也不留。或许在她这个祖母眼里,他与下人本没有什么区别?
他冷笑一声,眼里的嘲讽毕现,府中诸人皆是踩高捧低,相府的那些亲戚也全是人精,看老太太的态度就能知道什么叫亲疏,即使同样的嫡亲孙子,同样的相府少爷,在大家眼里也是大有不同。
不,孙子的父亲都是老太太的儿子,但是母亲却不一样。一个在她看来是低人一等的商户女,一个是京城里颇有名气的大家闺秀,孰轻孰重,孰优孰劣,还不是一目了然?
他的母亲一定是被她分到低等人那一列的,他心中一凛,手上不自觉用力,竹笛承受不住如此的劲道,“啪”地一声断裂,木刺戳入他手心,瞬时疼痛由掌入心,但他仅仅只是微一蹙眉。倒是一直在一旁盯着他的信宁被这突兀的断裂声吓了一跳,慌乱间踩到一小截枯枝,发出一声清脆的噼啪声。
夜里这么静,这一点点的声音也会被放大,印浩天闻声转身,便看到了一身白衣粉裙的信宁,对上一双有歉意和关心的眸子,清亮温暖,他突然就笑了。
信宁还在为自己不小心打扰了大少爷而懊恼,又见他看过来,被人发现偷看,总归不好,她尴尬地行了一礼,因为是正对着,她眼尖地发现印浩云手中的竹笛断了,那白色的衣袖沾染的红色十分明显。
“大少爷,你的手……”她上前几步,吃惊地问道。
印浩云这才松了手,断成两节的竹笛掉在地上,他摊开手掌,那里果不其然有鲜血流出。
“流血了。”信宁急忙拿出帕子,覆在印浩云的手上,熟练地缠绕了一圈便系紧了。
她低头认真地包扎,一头如瀑青丝垂下,几缕发丝不听话地斜下来在她的脸颊,霜华如银,她整个人都被光晕所包裹,有着淡淡的柔和的光芒。似琴音瑟瑟拨动心弦,他被久违的温暖击中,怔怔的,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大少爷,你的手还是快点回房去上药吧,这几天最好都不要沾水,不要练剑或者写字,这样好的快些。”她絮絮嘱咐了一些要注意的事,印浩云没有说话,信宁觉得奇怪,抬起头来见印浩云一直盯着她。
温柔如水尚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目光,那是信宁从没在印浩云身上见过的一种情绪。被这样专注地望着,她也不自在起来,把头扭向一边,不敢再看。
印浩云这时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掩饰性轻咳了下说:“谢谢你,信宁,这伤是小事,我会注意的。”
“这都是奴婢该做的,大少爷不必挂在心上。”本来是她的分内事,又何须这样客气。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印浩云抬了抬被包扎好的手,“还有刚刚你想替我说话的心。”
这,大少爷也看出来了?信宁诧异,但他一提,两个人便无可避免地又想到了老太太的话,对大少爷来说,这些话实在是……有些过分呢,她暗忖。
见印浩天神色莫名,她虽不知他心中所想,但无端承受了老太太的怒火,又遭猜忌,放在谁身上,怕是都不能忍受吧。
那大少爷呢?被自己的亲祖母这样说,他的心里又该是多么的难过。
“大少爷,其实,老太太今天可能是太着急,太生气了,所以才会那样说,那些话多半的口不对心的。大少爷你……别放在心上,毕竟你们是祖孙,是一家人,吵了闹了,在所难免,你看开一点。相信等老太太冷静一下,就也会觉得自己今说错了。”她这样真心实意地劝,印浩天半天扯了一丝笑,对着信宁摇了摇头。
她说的他都懂,但是他的委屈,难过与心伤,她又知道几分,也许真的是一无所知,才这么轻易地说出这番话吧,虽然言辞中流露的是对他的关心与担忧。
他突然想跟她说说话,说说一直埋在心底的那些困顿与疑惑,说说这些年他的不甘与忿恨。也许的夜风太过舒爽,也许是月光下的她太过娇美,像一朵在夜间绽放的昙花,幽幽花香醉了他的心神,他贪恋着她的温暖,就这样说了出来。
信宁很震惊,震惊于大少爷的身世。她之前只知道大少爷的不是大夫人亲生的,其他的并不清楚。现在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她对印浩天又多了一份同情。
原来印浩天的生母名唤白玉莲,是滁州首富白鑫的掌上明珠。十九年前,她与现在的相国,以前的秀才印季礼,彼此倾心,嫁入印家。彼时,印家只是一个小门小户,家中一贫如洗,是白玉莲嫁过来带了大量的金银珠宝,才让印家过上了人上人的日子。
此后,有用钱财为印季礼的仕途打点好一切,他做了官,因为处事圆滑,政绩不错,便节节高升。印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白玉莲怀有身孕,印老夫人却在儿子当了大官后开始嫌弃儿媳的商户女身份,连带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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