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戈回来了。
自从梁戈的爷爷生病,梁戈慢慢就卸了担子,陪着爷爷在国内各地治病,后来实在不行就出国治疗,一走就走了三年,今天刚回来又住进了医院,张擎和罗伟光提着一堆营养品找到病房,梁戈抬手拦住他们,说:“我不是说了不要买这些吗?”
罗伟光说:“梁哥,总不能真的空着手来啊,面上多不好看。”
“买了也是浪费。”梁戈让他们放在墙角,合上病房门,在楼梯间说话。
张擎问:“爷爷怎么样?”
“没几天了。”梁戈背靠着墙,罗伟光极有眼色地递了根烟,给他点燃,梁戈吸了一口,叹了口气,说:“瘦成皮包骨了,第一回知道人还能瘦成那样,抱起来的时候轻飘飘的,一点重量都没有。”
张擎和罗伟光都是粗人,说不出什么煽情的话,张擎憋了半天,说:“梁哥,也别太伤心,我说句实话,爷爷病了这么多年,也是太折磨人了。”
这倒说的没错,梁老头也不止一次对他说活够了之类的话,梁戈笑了笑,说:“人终有一死,我看的很开。”
“等爷爷走了,我们给他办个风风光光的葬礼,”罗伟光说,“就订最高规格的。”
张擎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提议,梁戈却说:“不用,他爱清净,火化完之后下葬墓园,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张擎就没再提,而是问:“那梁哥,你打算什么时候重新接手?”
梁戈被他提醒,自从爷爷生病,他就无暇顾及公司了,让张擎罗伟光几个人替自己代管,虽然他不在,但也没出什么差错,问:“最近公司那边经营的怎么样?”
“我这边一切都好,很正常。”张擎说,“玲君去外地交易了,还不知道你回来。”
梁戈又看向罗伟光,罗伟光说:“我这边也挺好的,过段时间就是暑假,打算做几个活动捞点钱。”
梁戈点点头,这才道:“我不急,可能明年吧。”这三年来他就没有真正放松过,等爷爷百年之后,他打算给自己放个假,休息好了再说公司的事。
简单说完,梁戈让他们先回去,回了病房,爷爷在床上昏睡,梁戈无事可做,坐在床边的椅子里。他很多次庆幸自己选了另一条路,没有听梁老头的话继续读书,早早挣到了钱,让梁老头享了几年福,晚年生病也不至于太过凄凉,这么一想,梁戈也没什么遗憾了。
门响了两声,从外打开,梁戈转头,眯了眯眼睛,“载邦然?”
“好久不见,梁戈。”载邦然一身白西装,对他漏齿一笑,道:“回国也不通知我一声,你打算瞒我一辈子吗?”
梁戈站起身,“出去说。”
载邦然回身关上病房门,梁戈问:“谁告诉你的?”
“张擎。”载邦然如实道,“你不会生气吧?”
“跟我有什么关系。”梁戈的语气平淡,“那是你们的事。”
“我跟你也不是陌生人。”载邦然说,“我们一起创业,张擎是兄弟,你也是我兄弟,虽然分道扬镳了,也不用分的这么清楚吧。”
梁戈淡淡瞥他一眼,道:“别没事找事。”
载邦然低低笑了两声,“你还是没变。”
梁戈说:“你也是一样。大夏天还要把自己捂得这么严实,一如既往的体面啊。”
载邦然看看自己的西服,又看看梁戈穿着一件白衬衫,长袖挽起,浅麦色小臂插在兜里,随性又慵懒,他兀自笑道:“工作需要,生意人都这样,看菜下碟。”
梁戈点了下头,载邦然的视线落到他的右手上,问:“你什么时候纹的?”
梁戈抽出手臂,右手的腕端一直到胳膊肘,原先有一条丑陋深刻的刀疤,不过现在已经被纹身覆盖了,面积不大,只是将那疤痕用图案盖住,载邦然多看了两眼,才发现那图案是一串黑色蝴蝶,翅膀相连,振翅欲飞。
“好看。”载邦然评价一句,又补充说:“很适合你。”
“谢谢。”梁戈放下手。
载邦然盯他半晌,没来由地问:“你后不后悔给我挡这一刀?”
梁戈淡声道:“过去这么久的事情,再说后悔有什么意义。”
载邦然失笑:“也是。”
他们之间本来就没什么话可以说,载邦然自讨没趣,待了一会儿就要走,问梁戈的新手机号,梁戈勾着嘴角,道:“怎么不叫张擎给你?”
载邦然说:“那当然方便,可我还是想让你亲手给我。”载邦然似笑非笑的表情尤其让梁戈反感,他最抵触跟这种人接触,一句话里能拐十几个弯,绕得人云里雾里,让人看不透。
梁戈输了一串数字,载邦然满意地走了,临走前又问:“改天有空聚一聚?我们很久没有好好聊聊天了。”
“再说吧。”梁戈说。
载邦然说了句好吧,消失在视线中。当年他和张擎,载邦然一起打拼,事业刚有起色时梁戈就发现载邦然这人野心太大,当时年轻并未多想,吃了大亏才知道载邦然带他们进了多么深的水,梁戈选择退出,张擎左右犹豫不决,最后跟了他重新开始。
未来会发生什么梁戈不确定,随着年纪增长,他不追求赚多少钱了,只希望就这样维持现状就好,显然载邦然并不这样想。梁戈面无表情理着袖扣,没迈过去的坎始终要迈,躲都躲不掉。
这天清晨,阳光明媚,梁戈扶爷爷坐起来,给他擦拭身体,爷爷缓慢地开口说:“小梁,是我拖累你了。”
“算什么拖累,挣钱给谁花不是花。”梁戈头也没抬,“我们就别说这种话了,矫情。”
爷爷眼尾带笑,说:“我还没见过我孙媳妇呢,可惜以后见不到了。”
梁戈说:“我还没见过我奶奶呢,怎么办?您起来给我娶一个?”
“你啊……”爷爷看着梁戈,握住他的手,说:“我想让你过的好。”
梁戈等他下文,爷爷说:“你背着我干的那些事,我都知道。”
“……等会,”梁戈打断他:“我干什么了?”
“你以前当混小子,以为骗得过我吗?”梁老头说话很费劲,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那辆三轮车不是被偷了,是被你拿去卖了还债,是吧?”
梁戈很不想承认他干过这事,但的确是事实,他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他当时也是走投无路了,被追债的人打还是被梁老头打,他选择被梁老头打,无论后来挣了多少辆三轮车,他都忘不了梁老头佝偻的背影。
“我老了,说不出大道理。”梁老头握了握他的手,说:“我以前跟你说不要做坏事,不要做傻事,也不要辜负对你好的人,你做得到吗?”
“我做得到。”梁戈说。
梁老头摇摇头,“你不要走你父亲的老路,我想让你好好活着,你明白吗?”
他的父亲因贩毒入狱被执行死刑,他的母亲染上毒瘾最终自杀,幼小的梁戈被爷爷抚养长大,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要好好读书,做一个知识分子,然而事与愿违,梁戈没读成书,前几年老让爷爷担惊受怕,生怕哪天一睁眼自己的孙子就被抓进去了。
“我明白。”梁戈低声说。
“听爷爷的话……”梁老头喘了一口气,他每天靠着输营养液维持体征,气息微弱,“我已经给你打算好了……跟付家的少爷结婚,我走了,有个人跟你相互照应,日后帮助你……”
“就算不结婚,我也不缺人。”
“那不一样……”梁老头说,“你别怪爷爷没有跟你商量,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何必跟一个走到生命尽头的人掰扯谁对谁错,梁戈没有回答,梁老头继续说:“他会跟你一起料理我的后事,从今以后,你要跟他一条心……”
梁戈面上不显,心里却已经在反驳,觉得梁老头跟托孤似的,他都快三十岁了,难不成还像小婴儿一样离不开人吗,就算他没有对象,也有的是人要上赶着陪他,何至于因为这跟个陌生人结婚。
梁老头指挥他去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梁戈拆开,是一个协议书。
梁戈翻了两页,略过其中关于房子和车的归属权内容,协议书的最后一句话是:甲乙双方自愿结为伴侣,离婚需由双方同意,单方意志无效。视线下移,他在尾页看到了一个已经率先签好的名字,付润晔。
梁戈拿起笔,顿了片刻,在爷爷期盼的目光中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
被推着走的感觉很不好受,梁戈因此对付润晔没有好脸色,将爷爷的骨灰送到墓园这一路上二人都没有什么话,安葬好梁爷爷的骨灰后从墓园出来,付润晔被他落在身后,听见他说:“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梁戈停下脚步:“怎么?”
付润晔淡淡道:“没怎么,只是觉得作为伴侣应该及时沟通,所以你如果对我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提出来。”
“没意见。”梁戈说,“你很好,很优秀,没有任何问题。”
“那就最好。”付润晔从兜里递给他一把钥匙,“这是我爸妈给我们的房子,地址我等会发给你。”
梁戈没接,“我有房子,不需要。”
“这是我们的共同财产,”付润晔说,“你最好还是收下,否则某天无处可去的时候,还能当个避风港。”
梁戈一把抓过钥匙,盯了他一会,道:“你为什么要跟我协议结婚?你认识我?”
付润晔单手插兜,道:“我也想问,为什么我爸妈非要我跟你结婚,你知不知道我跟我那小女朋友分手花了多少钱。”
梁戈收回视线,哼笑一声,“那还真是耽误你了。”他抛了两下钥匙,友好地说:“我不在乎婚内出轨,你要是想搞可以继续搞,只要别搞到我面前,都随你。”
付润晔眼神微妙:“你不在乎?”
“毕竟我们都是被迫的不是吗?”梁戈为他梳理逻辑,“只是一个名头,你过你的我过我的,谁也别管谁,难不成你打算认真遵守协议?”
看到付润晔停顿的表情,梁戈忍不住大笑,拍拍他肩膀,“那种东西谁会当真?你背着爸妈做什么他们也不知道,我也不会去揭发你,别这么听话。”
付润晔挪开他的手,说:“协议里说了,不允许背叛感情。”
梁戈说:“我们今天才见面,哪里来的感情?”
“可以培养。”
天方夜谭,跟一个什么事都要听父母话的大男人说话都难受,更别提谈感情,梁戈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说:“别拿那东西管我,我不认。”
付润晔绕过车头开车,开出去一段距离,他才道:“那你为什么要签。”
一天一夜没睡觉,额头突突疼,梁戈按下车窗,靠在窗边吹风,说:“我爷爷就剩一口气都要撑着让我妥协,换你你不签?”
“不签。”付润晔说,“万一过的不幸福怎么办。”
梁戈摸出一根烟,点着了迎着风吸,几秒功夫就灭了一半,抖抖烟灰,他才说:“我幸福不幸福谁会在意,能让他死而瞑目不就行了。”
闻言,付润晔不再接话,天色不早,索性一起回了新家,佣人做的晚饭还热着,梁戈尝了块红烧排骨,手艺确实不错,多吃了几块。
付润晔进门先换了家居服才坐下吃饭,梁戈没这个习惯,二人面对面吃了一半,付润晔说:“明天去领证。”
梁戈说:“有协议还不够?”
付润晔夹了一筷子炒鸡蛋,“我爸妈要看。”
“管的真多。”梁戈随口说了一句,又问:“你不听话会怎么样?”
付润晔说:“被扫地出门。”
梁戈嗤笑:“没见过谁家亲爸亲妈会因为自家儿子不跟莫名其妙的男人结婚就把他赶出家的,你把我当脑残吗?”
付润晔面不改色:“这是他们的原话,你不相信可以亲自去求证。”
梁戈对他的话是真是假不感兴趣,也不想跟他们牵扯上半分关系,吃了两口饭,问:“私生子?”
“亲生的。”付润晔回答的很正经,“我还有个姐姐,一个弟弟。”
“噢,”梁戈说,“老二啊。”
付润晔看他一眼。
梁戈举着筷子说,“我比你好点,我是独生的,不过独不独生根本没所谓,因为我爸妈早就死了,野生的还差不多。”
“也不算,你有爷爷。”付润晔舀了一碗汤,吹了吹。
“不幸中的万幸?”梁戈说。今晚这盘红烧排骨得到了他的青睐,快被梁戈吃见底了,见状,付润晔把盘子推到他面前。
吃过饭,梁戈拿了睡衣去洗漱,出来时听见厨房水响,付润晔已经洗完了碗,正把碗归纳到置物架上。
梁戈擦着头发,坐在沙发上看手机,付润晔洗完澡问他要一个人睡还是一起睡。
梁戈古怪地看着他:“你不是有女朋友吗?……你男女都来啊?”
“……”付润晔说,“已经分了。”
梁戈开了另一间卧室的门,说:“不好意思,我介意。”然后把门关上了,咔地一声,甚至反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