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太重要的应酬,”助理笑道,“说真的,我还从来没见过像您和太太这样疼孩子的。小草真是幸福得让人嫉妒。”
“过完年23岁,是真正的大人了,”苗伟峻说。
助理笑着说:“您不舍得了吧?”
“舍得,”苗伟峻说,“长大有了自己的家,再有个全心全意疼她的人,我就放心了。”
“小草还小吧。”助理说,“不着急。”
“那是你不知道,她十岁起就像个大人一样懂事了。”
苗伟峻的语气含着深深的自责,说完这句,他就再没说话了。
车子拐进大道,两旁的红枫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斜刺在阳光里,湖面浮着残荷枯叶,草地大片的枯黄,满目的凋敝景象。
苗伟峻厌恶地闭上眼睛。
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冬天,他的理智矜傲都差点毁在那个冬天。
十年来,他都极力回避那些冒出在脑海的画面,然而在深夜或是凌晨意醒来的时候,薄弱的意志力却没法阻止那扇窗户浮出记忆。
红木格子窗,玻璃上因内外温差凝出朦胧的雾。家徒四壁的房间中央,一盏小火炉,架着热水壶,水汽从弯曲的壶嘴里喷出,是这冷清的屋子唯一一点可怜的暖意。
他不应该在这样的房子里,虽然他也只是出身于普通的职工家庭。
硕士毕业后,他没有随大流申请出国,而是入职了一家国有金融企业,跟导师介绍的对象恋爱结婚。岳父是导师的朋友,研究计量经济学。
结婚一年半,女儿顺利出生,他去了北京攻读博士学位。
苗伟峻一直知道自己的命好,那几年家里全靠着岳父的资助,妻子放弃了工作,岳母也来帮着照顾女儿。
毕业后回到企业上班,他走上了平步青运的坦途。
他无数次在梦中将醒未醒时,心里总在奇怪,他不应该出现在那样一间房子里。
一个城市贫民的家,也许是菜场摊贩的,也许是车站打零工的,也许是凌晨大街上某个清洁工的……
他更清醒一些,脑子里就有了答案,是个私人幼儿园教师的,中专毕业后不肯回老家,微薄的薪水留在杭州生活,一部份收入还要寄回去贴补农村老家的六七口人。
这样的人应该跟他没有交集。
有时候他会想到这里就沉沉地又睡过去了。
有时候他会彻夜睁眼,他不敢去阳台抽烟,一动妻子就会醒过来。
他躺着一动不动,慢慢地在大脑里拉着清单,那半年里大小数字的资助,安排她去公立幼儿园上班,回家探亲时替她准备的礼物。
她在这个城市渐渐立足,开始过得体面。他觉得这只是个单纯得有点憨的小姑娘,直到她有天站在自己家的客厅,站在妻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