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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不回家 第50节(1 / 1)

仲岩蓦然回头?,眼里?的警惕一闪而过,然后?就?是一个很?舒展的笑容:“谢谢老师今天陪我,我真的觉得好多了。其实房子?对我来?说不重要,女孩没房子?也是很?正常的事……这个没必要跟我妈讲的。”

田野说不出话来?,便见仲岩冲她低了低头?,说了声“老师再见”,然后?快步走进单元楼内。

田野有了一瞬的耳鸣,当她抬头?看向五楼的窗子?时,她觉得那里?有万丈高。

*

高压之下,田野的手都在抖,她发了消息给程舟:【好像没劝成功,我该怎么办?】

程舟没有回音。

她打了电话过去?,程舟没有接。

那一刻她头?皮炸开,她飞快地打开了和笑笑的聊天框:【学生想轻生,我感觉我没有劝成功,现在怎么办?】

笑笑几乎是秒回:【立刻通知家长?,报备领导,保留沟通证据。】

田野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眼泪也流下来?,她一时间有些恍惚,觉得世界很?不真实。

在看到仲岩的身影在窗边晃悠的一刻,她总算是没绷住,打开了仲岩妈妈的聊天界面:【仲岩妈妈,孩子?有轻生趋向,我刚和她聊了,您也请多关?注孩子?的情况。请不要有过激行为,尽量悄悄进行安抚,不要让孩子?察觉。】

她把手机握在手心,用力?抵在自己?的额头?上,像是忏悔。

很?快,高楼处传来?了动静,是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喊:“你要干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只有你一个人不开心吗?你以?为我就?每天闲着了,就?没烦恼了吗?”

“你们都在逼我!你爸爸在逼我,你弟弟逼我,现在你也逼我,你们为什么可以?这么自私!你小小年纪为什么就?这么多心眼,你为了一套房子?拿命威胁我!”

“你想死是吧?行,你死我也不活了,我和你弟弟我们都陪你死,就?这样,你们谁都别想拿到房子?!”

田野站在楼下仰着头?,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

田野把微信页面划掉,露出后?面的录音界面。

停止录音,然后?收起手机。

想了想,再次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找到校长?:【班里?学生有轻生趋向,长?时间当面疏导后?厌世情绪依然较重,已与家长?沟通,家长?知情。】

再次收起手机,返回公无渡河。

进门时又跟出门的邢者撞在了一起,像两个游魂的碰撞。

然后?邢者一声不吭地出去?了,田野脸色发懵:“……他怎么了?”

“你怎么了?”吧台里?的程舟震惊地看着田野明?显刚哭过的脸,“学生没事儿吧?”

“暂时,没事。”

“那你先把手机拿出来?,给快活林的小周发个消息。”程舟烦闷地呼出一口气,“就?说邢者分手了,让他最近两天……看着他点。”

第59章喊冤

雨季匆匆而过,寒风真正降临。

那?段时?间,除了张婶私通亲家公以外?,鹅镇没有发生什么大新闻。当田野再次站在班里时?,一切如常。

仲岩一如既往地有些内向,总是低着?头不爱说话,上课时?又目光如炬,笔记也工工整整;倪影还是那?样嚣张,挂着?张随时可以笑着骂人的脸,身边汇聚着?她的仰慕者们,有男生也有女生。

真正变化最大的,竟是田野本人。

不过可能在别人眼里她也没什么不同吧,横竖是丧着?张脸,上课只讲知识点,课间时?不时?来班里看?看?。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变化?有多大——如果说从前她只是对未知的工作内容感到?恐惧,那?么从这时?开始,就已经完全演变成了对这一身份的恐慌。

她曾对医生的职业感到?不可思议——从还是学?生的时?候就要接触大体老师,行医后又要去面对一些自己可能救不了的病人,甚至要时?刻绷着?一根弦不能有一点点失误,因为一旦失误就是人命关天。她觉得自己一定?受不了这种压力,所以从未想过往那?个方向发展。

但是谁能料到?,她的职业竟也要和性命打交道?了。

确切地说,是还没出什么事儿呢,她就已经被吓破了胆。

更加令人沮丧的是,为了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她要做出很多背弃原则的事,好像完全变成了自己学?生时?代最讨厌的那?种伪君子,一个会辜负别人真心的道?貌岸然的小人。她总是从仲岩视角去重演这整件事情,然后她就会明白,小孩子是如何一步步对这世界感到?绝望的。

或许她应该感谢仲岩,感谢她到?底是没有做出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没有把事情搞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有时?她回过头去查看?整个事件,想知道?下一次该如何避免将自己放进如此危险的处境中?,最终的结论竟是让一切不要开始。

不要让学?生觉得自己是个可以被倾诉的对象,不要流露出自己很好沟通的一面,不要试图在工作场合释放自己任何值得信赖的个人特点。

田野从未像这一刻这么怀疑妈妈才是对的,用她那?天真幼稚的一套,是很难在这世间通行的。

*

公无渡河照常营业,唯一的区别是调酒师总是彻夜不眠地捣鼓一个方盒子,把各种果蔬汁放进去转,日一声之后就可以轻松提取到?上层清液。

这一举动导致她看?起来更像个女巫了。

因为深更半夜总是传来离心机高速运转的声音,导致酒吧的借宿二人组短暂地消失了几天,但很快他们又相继回来。或许比起半夜时?不时?被吵醒,睡前的孤寂和惶惑于?他们而言更加难挨。

好在他们很快就习惯了离心机的动静,一个赛一个响的呼噜声交替响到?天明,程舟都?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资格嫌弃离心机。

距离大赛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程舟也有了大致的思路,有时?恍惚间还会想要约邢者来尝尝,但很快就会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是过去式了。

那?晚田野得知他们分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程舟你真不是个人啊。”

一杯长岛冰茶很快把田野灌得醉醺醺,她晃着?杯子一语双关:“你负不了责你说你招惹人家干嘛,你就哄着?人家敞开了心扉,完事儿又把人往棺材里一踹棺材板钉死了。”

“你够了啊。”程舟擦着?杯子斥道?,“首先邢者不是未成年?,其次我也不是他老师。你心里难受就难受你自己的,别拉着?我一起。”

“那?你看?你还是难受的。”

“废话,我分手我不能难受?我哪次分手不难受?”程舟呼出一口气,“我承认他有时?候是很可爱,但他作的程度完全超出我的下限,继续在一起我会更难受的。”

她还是烦呼呼的语气:“这种有毒的关系也就只有热恋期的时?候才能睁只眼闭只眼吧?从那?种情绪中?出来之后就只会让人觉得诡异,与?其继续折腾个没完,不如花三天时?间忘了他。”

“哦是吗你是第一天知道?他有毒吗?从你刚开始对他感兴趣起我就跟你说了,他是个盲人,很多认知可能不是我们能想象的。”田野嗦着?酒,像在庆幸劫后余生,又像饮下鸩毒迎接死亡,“我早就告诉过你,对于?他这种人来说,男女之间的接近很可能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你觉得没意思了随时?可以抽身,他却很可能走?不出来,所以如果你不是认真奔着?有结果去的,就少?磋磨人家——还记得吗,这是原话。”

“啊,所以呢?那?就是证明你是对的呗,我一直觉得你很牛啊。”程舟无所谓地耸耸肩,“从共情能力上来说,我一向不如你。”

“姐姐呀,这是共情能力的事儿吗?”田野脑子像打了电钻一样,“老实说我到?现在也没想通,到?底什么人会去跟一个盲人谈恋爱。这不明摆着?胡闹吗,咱不说必须为了结果而谈恋爱,但至少?没必要谈一个注定?没结果的恋爱吧?你这个事儿就属于?,你第一天告诉我你们恋爱了的时?候,我就知道?肯定?会有今天了。”

“喂,话可不是这么讲的呀。”程舟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怎么就注定?没结果了?我也是认认真真跟他谈的好吧,他要是正常点别一天到?晚唧唧歪歪的,那?我觉得继续交往没有任何问题啊。”

“他看?都?看?不见?你觉得他能正常到?哪去?”

“他一开始除了有点社恐哪哪都?很正常啊。”

“那?是因为他牛逼啊。”田野叹服地摇头,“多少?盲人家门都?很少?出呢,他敢独自一人到?隔壁镇上住宿生活加工作。你以为他呈现出来的那?些‘正常’都?很容易吗?确实他很多事都?能独立做到?,但他做那?些事一定?比明眼人难得多。这还不包括‘从失明后的心理创伤中?走?出来’呢,你也就是恰好在他已经调整好了的时?候遇见?他罢了,不然你看?到?的可能是一个比这更加阴郁的人。”

田野叹了口气望向天花板:“说实话爬山那?天,我之所以那?么慌不是单纯的社恐,而是因为我实在没法想象怎么跟一个盲人一起玩。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话才能不伤害他,也不知道?怎么做才算不居高临下地提供帮助。如果没有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和一个盲人交朋友,我只会敬而远之,因为我觉得我和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程舟皱起眉头:“你这是歧视。”

“我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田野摊手,“连建立友情都?这么困难了,你居然还想去建立爱情,甚至要的还是‘100%健康的爱情’,你这未免太强人所难。就像是拿高考卷给一年?级小孩做,说得了满分才能得到?糖果,最后告诉他‘我是真心想给你糖果的,奈何你没拿到?满分’。哇哦,这就是过于?高等的精神状态与?低等精神状态之间的交锋吗?像极了精神虐待。”

程舟听得出自己在被批判,但她一向对田野这些深入的言论很感兴趣:“展开说说?”

“程舟,我最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一个很牛逼的问题。”田野伸出一根指头戳着?桌子,“到?底什么叫正常?我正常吗?你正常吗?小邢正常吗?我的学?生们正常吗?这些学?生的家长正常吗?”

田野一本正经地说着?很容易被送进精神病院的话:“有没有可能,这个世界上其实就没什么精神状态正常的人,甚至连达到?健康标准的人都?很少?。而你,我的朋友,你是我见?过最健康的人。”

感受到?夸奖,程舟用两手的手心捂着?自己的胸口:“我吗?”

“是的,你。”田野说,“你选择自己想选择的,用大多数时?间来快乐,同时?又很正视自己心内那?些沮丧的部分,并能积极调整开导自己,尽快地恢复到?一种愉悦的状态里。你还能果断地割舍掉自己生命中?有毒的部分,摒弃所有让你不爽的言论,无论那?言论是来自妈妈还是亲亲男友,是来自一个学?院还是一整个小镇。”

“于?是你的行为就有了特别残忍的成分,就是你会条件反射地认为其他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健康。你觉得三天走?出失恋的痛苦是理所应当?,也认为你师姐的发疯是脑子瓦特了,你觉得我会被妈妈的想法束缚是不可思议的,也觉得邢者那?种‘做了就要一辈子了’的想法是痴人说梦。”

她学?着?程舟平时?的样子打了个响指:“你说小邢不理解你,那?我就理解吗?我也不理解你脑子里咋想的能跟盲人谈恋爱,我只是接受了你是这样一个人而已。换句话说你就很理解他吗?他跟张婶骂架骂赢了还哭,你也不理解他在哭啥。你还觉得他顶住一个镇的流言蜚语是理所当?然,但其实一个盲人和大美女恋爱了,人家都?是要等着?看?笑话的——尤其是他跟张婶还闹得这么大,一副为了你能上刀山下火海的气势,这一扭头你俩分手了,我要是他我得连夜搬离鹅镇。”

“不是?田小野,你是我朋友还是他朋友?”程舟就奇了怪了,“你给解释解释,你现在是在劝和还是咋地?”

“劝和?你俩就是再和八百次,也会再分八百零一次,我有什么好劝的。”田野举杯,“我只是个心理不健康的鹅镇人,为同样心理不健康的同僚喊一喊冤罢了,清汤大老爷啊。”

第60章老板

在大学时期的很多人?眼里,程舟是个我行我素、花枝招展的meangirl,田野则是她的陪衬或跟班。她们的形象与一些刻板印象中的女生二人?组过于?吻合,以至于?人?们坚定地相信田野在程舟这儿多少要受点?欺负,程舟则一定会在打压田野的过程中寻求自信。

但事实?是,程舟总能被这个阴暗蘑菇偶然间迸发出的光芒狠狠照耀,然后发出由衷的赞叹:“哇哦,你刚刚好酷!”

*

有时程舟会怀疑,田野是个天生的教育家。

回想自己的成长经历,程舟可以断定她几乎没听过什么人?的话?——这已经不仅仅是“不按别人?说的做”的那种叛逆,而是在听到对方说“你应该怎样怎样才对?”的那一瞬间,她就会把对方定性为傻逼。

她小小年纪就已经十分擅长对?“关你屁事”的运用,以至于?很多人?都觉得她是天生坏种,就这么一个人?,在田野说话?的时候她居然是能听进去的。

倒也不是说会“听田野的话?”,而是田野说话?有种魔力,让她至少愿意听下去,而且总能在听完后产生“好像有点?道?理啊”的想法。

程舟尝试总结过,这大概是因?为?田野只?跟她分析事儿,而不会居高临下地告诉她所谓的“正确做法”,这就让程舟卸下了很大一部分防备心。除此以外田野总是无?条件站在她这一边,就连不赞同的做法也归因?于?“她的精神?状态是最健康的”,为?此不惜提出了“其实?其他人?多少有点?毛病”的主张。

反倒让程舟产生了“好吧,是不是应该下凡来看看众生万象呢”的想法。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程舟都在好奇田野的视角到底在哪里。像程舟她就很明白自己是谁,她有着?自己的观点?和立场,她的视角永远在她自己的肚子里。但田野很不对?劲——她的视角可?以坐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她永远可?以从参与事件的每个人?的角度看问题,或许就是这种能力让她活得如此疲惫。

她们有很相似的一面——在讨论人?类的时候,她们都不认为?自己是人?类的一份子,好像在讨论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群体。但是程舟对?这个群体流露出的是狐疑,是不解,她觉得他们的情绪好充沛,不知道?她们究竟在痛苦什么。而田野流露出的是爱意,是悲悯,她理解每个人?的情绪,并为?每个人?的痛苦而痛苦。

于?是程舟便明白了,她的视角是实?的,是完全?属于?她自己的;而田野的视角是散的,她早已散落在这茫茫的天地间。

*

所以说,分手后的程舟到底还是悄悄关注了一下邢者的动向,这是她的前男友们不曾有过的待遇。

她尝试发了条朋友圈,果不其然不再被点?赞了;她想起田野说的“我要是他我得连夜搬离鹅镇”,于?是又想到他可?能已经回家去了也说不定。

有天她有意无?意地在邢者下班时间路过了快活林楼下,意外地看到邢者还没离开,正用盲杖探着?路,从楼道?里出来。

程舟想着?反正对?方也看不见她,就完全?没有躲,却见邢者走着?走着?步伐顿住,鼻子有明显的嗅闻动作,就这样很快便锁定了她这个方向。

她有了一瞬的慌张,只?觉得上前也不是,逃跑也不是,便只?是站在那里不动弹,好像假装自己在等人?。

而邢者也只?是停住片刻,似乎是确定了对?方并非为?他而来,便继续挥舞着?盲杖往寝室方向去了。

自那以后,程舟就把内衣洗衣液换成了茉莉花味的。

*

不管怎么说,看到邢者一切如常,程舟就放心多了。

她其实?谈过那种一分手就寻死觅活的,说实?话?非常令人?窒息,好一点?的也是啰嗦个几次才能彻底断开,老实?说她一开始其实?没指望邢者能老老实?实?走掉。听了田野的分析后,程舟有担心过邢者这么不声不响的会不会是在给她憋个大的,好在这个小镇还是安静得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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