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杏花都吐绝了啊。
帐篷外的水缸见底了,墨染青提着木桶来到溪边,看着花季已过依然满山满谷的杏花林,心里这么想的。
算了算时间,如今五月刚至,表示加入祈王的军营已经快满三个月了。
原来已经快三个月了啊。
木桶被压进水里,水流灌了进来,墨染青的倒影也被冲刷的模糊不清。她想到这三个月里几经波折,峰回路转,先是逃出静心庵,差点命丧黄泉,又在机缘巧合之下遇到祈王,并成为他的手下。
而在三个月以前,在她都还没送来静心庵以前,她的人生也才遭遇天翻地覆的变化。
水流汩汩涌入木桶,墨染青默声望着,眼底亦似有什么涌了出来。
她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仰起头。
还是想想三个月以后吧。
头顶阳光被叶缝筛成一道道的,光与影摇摇晃晃,如金粉洒落,墨染青神情变得有些恍惚,她慢慢朝它伸出手,越伸越高,努力延伸,似欲触到尽头,脚尖在掂到最顶的同时用力一抓。
就好似即便碰不到天的高度,她也抓住了什么。
再三个月后,她人会在那玉龙金凤的皇宫里,成为帝王的妃子。她在那样的位子,就是尊贵的人,能拥有很多,得到很多,做很多事。
握紧的手贴到胸口。墨染青的眼神明灭不定。
「墨染青。」
身后突然传来叫唤,她回头一看,粉嫩嫩的杏花林走出一抹艳红。她连忙屈身行礼。
「殿下。」
于昊渊逕自走到她的面前,看了眼周围后,微皱眉头,「你在这做什么?」
「我?还能做甚?打水啊。」墨染青回得不假思索,却看到于昊渊挑了挑眉。
她猛然想起:啊!木桶!转身看去,木桶早被冲刷到不知何处,孤单单在水面浮载浮沉。
墨染青赶紧追过去。
「殿下找我何事?」
她越跑越远,于昊渊只得把音量调高一些,「讲事情。」
「噢――那殿下讲吧!我听得到!」墨染青扯开嗓子,同时捞到木桶,一提,双手一沉,便这样歪着身子走反回去。
于昊渊看着两人隔着天边似的距离,再看她慢吞吞的速度,不怎么乐意,还是张口喊道:「我……」才说一字,便传来墨染青哎呀一声,水洒出来了。
他眼角明显抽了抽。
远处墨染青好不容易站稳脚步了,却听到冷冷的一声。
「把水倒掉。」
「啊?」
于昊渊连声都不出了,直接点了点下巴,又勾了勾手指。
墨染青只好放倒木桶,哗啦啦,水流个精光,她小跑步过去。
于昊渊指着面前道:「就在这里,装水。」他边说墨染青照做。哗啦啦。
一桶水又装满了。
这下于昊渊总算露出了满意之色
「终于可以好好听我说话了?」
「我一直都在听啊。」
「闭嘴!」
墨染青顿时噤声,毫无头绪自己是哪一点招惹他了。
瞎折腾这么一顿功夫,于昊渊也不浪费时间,随即恢復了神态,直接了当道:「我是来告诉你安排入宫一事。」
墨染青领会,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于昊渊话锋却一转,「但在那之前,我先告诉你另一件事,」他道:「我已经和墨太尉通过信,让他来接你回去了。」
闻此言墨染青身子轻震。
在夜秦,只有一人能被称之为秦国公,当然,也就只有一人能被称之为墨太尉。
她的父亲,墨规年。
「爹爹?」墨染青目露惊诧。她听到这句话的首先,想起的是纷沓而来的前尘往事,明明年初刚发生,却恍若隔世,明明恍若隔世,却又歷歷在目。
再来,她想起的便是很实际的事。
「殿下难道忘了,我都已经被送去静心庵了,静心庵是什么地方,这又代表什么,我父亲,怎么可能愿意接我回去?」
惊讶的神情已转为自嘲。被送入静心庵的女子,要是会被家族重新接回、并接纳的话,她又何须费尽心思地逃出来。
墨染青不知道于昊渊此举何意,可于昊渊听到她的话只是淡然一笑。
「可是万一,墨太尉知道你长得像先睿王府的侧妃呢?」
墨染青再次震惊了,「殿下告诉爹爹汪念笙的事?」
于昊渊点了头,「严格来说,不算是告诉他,我只是让他发现了。我在给墨太尉的信里只提到讨伐夷族的过程中碰巧救下了你,差点把你误认成一位潜邸夫人。墨太尉为人小心谨慎,势必看得出蛛丝马跡。」
然后他会自己查出那位潜邸夫人是谁。墨染青忽然就懂了,她爹爹万一知道她长得像汪念笙,势必会接她回去。
她的父亲,墨规年,是个很惜名的人,既不能接受恶名也不会放弃美名,与其有个在静心庵让他丢脸的子女,倒不如有个能进宫为他争光的子女。他不仅会接她回去,还会主动将她送入宫。
「所以入宫的事,殿下想藉一藉爹爹的手?」虽是问话,语气却有几分肯定。
面前于昊渊果然嗯了声。
如此一来,由墨规年替他安插自己的人,于昊渊可以什么都不用做,日后有个万一,也能置身事外。况且,若要在宫中立足,宠爱和家族傍身缺一不可,墨家一个现成的望族摆在那,不需再假造背景,就能保她在后宫屹立不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