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延十八年的十二月初五,是个冬阳高照的日子。
晨光熹微,这一天早晨对人们来说没有什么差别,京华的商街一样大清早就车水马龙,在同样路口摆摊的小贩、在同样时间出来买菜的大婶,叫卖的口号和杀价的手法都和平日相同,民生照旧。
这一天早晨对墨规年来说也没差别,他一样在某间屋里的温柔乡中醒来,简单更衣过后,步到自家院子打一打桩,逼出一身汗,神清气爽。
但今日的太阳比昨日暖和些,万丈光芒,天空万里无云。
「老爷。」老陈在旁递了汗巾过去。
「孩子们都起床了吗?」墨规年擦拭着臂膀,像平常般关心一问。
墨家子女不少,却不是每一位都能被墨规年好好记住,老陈深知那关心范围落在哪,说道:「大少爷昨日与友人出去寻乐,尚未归来;二少爷天未亮就出门办公去了。至于八小姐,没有收到丫鬟回报,估计还在贪睡。」
姑娘家也就罢,墨规年听到大儿子的时候青筋一跳,正要派人去捉回来,又想到什么,心念一转道:「罢了,由他去放纵吧。」
今天还是不一样的。
而过了今天以后,更是万象更新。
祈王称帝为王,他的女儿还是祈王的情人,他有国舅爷和最大功臣两个头衔加身,墨家就此风光无限,名利双收,不用再担心什么破新政了,儿子爱玩,就让他们玩去吧。
墨规年将汗巾给了老陈,准备去用早膳,穿廊这时登登登跑来一个丫鬟,两眼放光兴奋直道:「老爷,七小……不不、不,是念妃娘娘回来啦!」
若在平常,深宫中的妃子突然出现在这,墨规年兴许会感到讶异,但如今他的女儿权势滔天,在宫里独揽大权,要出去便出去,谁又拦得住。
墨规年问道:「染青现在在哪?」
丫鬟道:「先去夫人的屋子里请安了。」
「如果还没吃的话,让他们一起到正厅用膳吧。」
丫鬟看到墨规年表情似乎很愉悦,这是当然,七小姐自从入宫成为君侧的大红人以后,连带墨家名气也越发水涨船高,找府里少爷小姐求亲的人多到快踏破门槛了。
丫鬟也带着愉悦又自豪的神情离开,然而另一边的怡然院里,林氏却怎么也愉悦不起来。
她看着面前高贵非凡的女子抖了抖衣裙,打算对自己屈膝行礼,差点跟着膝盖一软,一起跪下去。「娘娘别折煞我了,这礼我实在承受不起。」
墨染青面容含笑,「怎么会呢,您好歹是我主母。」见林氏坚决不肯,也不强人,奉了一杯茶代之。
林氏不愉悦,因为她心里可紧张得很,却不能表现在面上,只能勉强扯了扯嘴角。
面前的女子哪里还是当年那个可以随她发落的小女孩?这个墨家后宅谁得宠林氏都不打紧,因为不论是小妾还是庶子,他们的命运都牢牢被她给攥住,唯独墨染青,她不能,也不敢。
墨染青已到了她无法企及的高度了。回想从前总总,林氏内心五味杂陈,也拿不准她此番回来为何,只觉屋外一排凶神恶煞的侍卫教人哆嗦。那杯奉茶被林氏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沉甸甸的,像什么不能摔碎的宝物。
墨染青神色轻松坐回位子。
「八妹妹最近过得如何了?」
「蓉、蓉青啊……」没想到她会提起墨蓉青,林氏不自在地乾笑道:「她还是那样,没什么长进。你也知道的,蓉青就是调皮、不懂事、不知天高地厚……但她上回经过她父亲的教训后,脾气有收敛许多了。」她谨慎留意对方表情。
墨蓉青被罚禁足,林氏怎么也想不透根本的原因,那是墨染青归来投下的第一颗震撼弹,而第二颗,就是摇身一变成为皇妃。
墨染青只是平静点点头。「那大哥呢?」
见她提起墨蓉青不是为了找碴,林氏心里更没底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聊,「你、你大哥,自从今年科举落榜后,一蹶不振好几天,现在成日跟那些狐群狗党廝混……」声音到这越来越小声,大概是女子的尊容和自家儿女的境况一比,令她脸上顿时无光。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墨染青没有注意林氏心中所想,或者也不在意,她只是喝了一口茶,自顾接着问,「那……」
这般一会儿问她儿子、一会儿问她女儿,虽是间话家常,却让林氏心惊胆跳、如坐针毡。她以前对刘心慈苛薄,又放任墨蓉青欺负墨染青,谁晓得今日人一飞腾后,会不会回头找自己算帐。
尤其女儿最近才刚谈好一桩亲事,思量一番,林氏赶紧求情道:「娘娘,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好,是我蠢昧无知,也未好好教导蓉青。求娘娘看在蓉青是少不更事的情况下,高抬贵手,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