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哥哥吗?”
当然信啊,除了他,她还能信谁。
可是路鹿不知道他现在打算干什么。
她坐在桌前吃着外卖员送来的甜小笼和黄鱼面,时不时带着不解的眼神看向男人忙碌收拾行李箱的背影。
等项浩宇拎着一个出差的黑色行李箱放到玄关那时,他也换好了外出的衣服,终于把目光放在餐桌那。
路鹿抿了口豆浆,咂巴咂巴嘴,又问了一遍:“哥,你真的不会把我送回妈那吗?”
“不会。”
“那你收拾行李干嘛?不是为了回家?”
他站在那看着她,目光含笑:“不是,是为了带你跑。”
“……”
不知道为什么,她从这句话里听出点私奔的意思,但又很快就用理智否认了这一想法。
路鹿怀疑她可能把他逼疯了,慢吞吞从高脚凳上下来:“哥,我会回去,不会让你为难的。”
他眉稍挑:“为什么会觉得我为难?”
她低着头,闷声说:“我就是知道你会。”
这些年她一直都很理解他,寄人篱下还被家里的小公主死皮赖脸地赖上了,怎么说他都会对她妈妈有歉疚感。
项浩宇看着女孩眨了好几下的长睫,蓦地开口:“我毕业聚会那天晚上的事还记得吗?”
路鹿耳尖一红,点点头。
怎么可能不记得,她趁着酒醉亲他,还顺势表白了。
也就是从那晚开始,他和自己越来越生分。是她逾矩了,后来的每一天,她都在为那天晚上的大胆而后悔。
项浩宇语气闲散,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那天晚上,妈看见了。”
路鹿唇微张,半晌回不过神:“她、她没跟我说过。”
“我把你蒙在被子里了,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他顺势走到桌前,把她剩下的早餐慢条斯理地吃完。
路鹿怔怔地站在原地,一个大家族的一家之母会跟勾搭上自己女儿的养子说什么话?
她大概也能猜到点。
她的任性和一厢情愿给项浩宇带来了多少不堪和麻烦,在这句话之后似乎都有了可循之迹。
“哥……对不起。”
项浩宇专注吃着小笼包,无所谓道:“没事。妈没跟我说什么,你不用感到多抱歉。”
一开始是他那贫穷的自尊心在作祟和羞耻,当着养母的面和妹妹亲吻。
尽管他不是主动的那一方,但在路母带着审视的眼光下,他依旧觉得无地自容。
活像条大尾巴狼,得了养育的恩情还想要得寸进尺,拐走她千娇百宠的女儿。
离开安清没多久,路鹿想方设法想来找他。
路母当然不会对自己的女儿说些太难听的话,所以在对他的禁止见面交代中也不免变得刻薄,来来回回也是些不太好听的话。
其实不需要路母说那些,他也懂。
他和卓策根本没可比性。
卓策是卓家大公子,资产和社会地位,加之家庭背景给她和整个路家带来的利益,哪个不胜他一筹?
但项浩宇偶尔也想过,自己也没多差吧。
烈士之子,挺光荣的。也算白手起家,混得像个人样。
只是这念头只能出现就被掐断。
他再怎么好,也不会比卓策更适合她。
小公主怎么能和同在一个屋檐下长大的保镖在一起?会被家人和外人戳着脊梁骨说三道四。
后来项浩宇又想着在她结婚后,他如果仍旧想再多看她一眼,那一眼也只为了看她过得好不好。
可是他守护了十几年的女孩不远万里跑回来,哭着对他说:她过得不好。
她要是过得不好,他把她推给别人的意义是什么?
“鹿鹿,哥要是带你跑了。你以后可就开不了跑车,也买不了很多奢侈包包了。”男人舌尖抵了抵侧脸,把餐巾纸丢手边上,转头看向她,“这样也愿意跟着哥哥跑吗?”
落地窗的晨光倾斜到餐桌上,男人西装上的金色袖口闪闪发亮。
路鹿不太确定地问:“你是……要跟我私奔吗?”
项浩宇眉宇间的郁气消散,眼尾上扬:“你要这么说,也行。”
“那我们现在就走,去哪?”她根本不去考虑他的问题,怎么会不愿意呢?她愿意得要命。
项浩宇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心头蓦地软得一塌糊涂。
她还是和从前一个样,招招手就会朝自己跑过来的小女孩。
“待会儿你先去陈妹那待着,我回趟安清。”
“你回去干嘛?妈她会……”
路鹿有点迟疑,她知道母亲肯定会大发雷霆,路家那些长辈又会说些多刻薄的话来羞辱他。
而她并不想再连累项浩宇了。
“哥,我想好了,离婚的事我自己来。”她踌躇地捏捏手指,“我有收集卓策出轨找外围的证据。如果他不愿意签字……我就和他打两年官司……”
第一次计划这种事情,她无疑也有点不知所措。
但再怎么样,她是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了,不是什么真不食烟火的公主,人生本来就是要自己走一趟的。
项浩宇看着眼前的人低着眼做筹谋,一时百般滋味。
十几岁的时候也嫌过这个妹妹太烦人,希望她早点嫁人。
没想到真到了这个把她嫁出去的年龄,居然要看见她手足无措地筹划怎么和丈夫离婚。
“我们鹿鹿真的受了很多委屈。”他很轻地叹气,伸手把她揽到身前。还像少年时那样,手拍拍她后背。
人一被最亲最爱的人安慰就会觉得委屈加倍,路鹿也不例外。
但她不敢哭得太大声,怕把人弄烦了,呜咽着:“哥,我以后不缠着你了,我也不和你说那些话,你不要再不理我了好不好?”
女孩哭的梨花带雨,鼻头是红的,眼睛也肿得不行。
她太害怕了,也爱得太卑微了。
潜意识里觉得这才应该是哥哥对自己的样子,而不是像之前那样避而不见,刻意保持距离。
项浩宇用指腹抹去她脸上的泪,额头抵着她:“真的不缠着哥哥了?”
“不缠了。”
路鹿哽咽着点头,完全没察觉到他们靠得很近,而且这是他默许的距离。
她哭得有些头疼,但还是努力点头保证:“我不说喜欢你了,以后也不说……呜呜呜呜但是、但是你能不能先不要和那个林小姐结婚?”
项浩宇低低笑了声,唇在她脸上碰了一下:“鹿鹿怎么这么没良心?说不缠就不缠了。”
感觉到脸上一阵温软的触感,路鹿很愣地停下哭声,抽抽噎噎:“哥,你刚刚是不是亲我了?”
他故意逗她:“没有。”
“你亲了!”她很着急确认,话都激动地要说不明白,“你、你你就是亲了!”
看她又要哭,项浩宇不由得笑:“好好好,我亲了。”
“为什么?”路鹿甚至不敢问出口,只是小声地重复了一句,“为什么亲我呀?”
他黑眸沉沉,和她对视:“你说呢?”
女孩撇嘴,好像有了点底气似的喊他名字:“项浩宇!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走了,送你去你江辙哥那。”项浩宇没答,弯着指骨揩了一下她鼻尖,一缕曦光浸入他眸里,“待会儿陈妹看见你眼睛肿成这样,指不定要怎么骂我了。”
“她才不会骂你!”
路鹿心想,她自己骂得又不少,哪舍得还让小美人一块儿骂他。
项浩宇回了躺安清路家,他跟路鹿说的是私奔得带行李,于是这丫头还真认认真真给了他一张清单。
真是一如既往,傻得可爱。
她交代要带走房间里床头柜底下的储物黑盒子和陪了她十五年的玩偶抱枕。
抱枕是小时候他抓娃娃机时送给她的,但那个黑盒子却是项浩宇第一次听。
推开女孩的房间门,他直接半蹲在床头柜边上,手往下探,拖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铁盒。
这东西一看就是不常拿出来,放在保姆阿姨看不见的地方,上面甚至积了层灰。
还有个中学时代盛产的垃圾密码锁,四位数。
项浩宇有点好奇这姑娘心眼这么敞亮,什么事都瞒不住的一个人,到底藏了什么。
随手试了几个可能会出现在路鹿脑海里的数字,但没解开。他脑子里闪过几个数,又按了一遍。
果然,是他的生日。
盒子打开,里头是一沓五六寸的照片,大概三四十张。
照片里都是一些很奇怪的景物,拍的不是很清晰,可项浩宇几乎没思考多久就知道那一定是关于他的东西。
他初中运动会上拿的奖牌,他骑着单车载她时的背影,他们每年一块在外滩看的跨年烟花,他每一个升学期间的毕业照……
时光在流逝,但她把这些特定时刻的照片都存起来了,让记忆成为不会消失的一部分。
照片下,还有一本小正方形的便签。其实没写多少字,更像是零零碎碎的记录———
“不喜欢奶油,不喜欢草莓,那会不会喜欢我?”
“学自行车摔了跤,被抱了!嘻嘻。”
“很烦,可不可以不要理其他女生啊!!”
“如果不是哥哥呢?”
……
纸张泛黄陈旧,甚至起了褶皱。
而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也看得出一点点从稚嫩变得方正成熟。无一不昭显着:这是一个女孩在他身后默默暗恋的十年青春。
娇气如她也会敏感地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大哭,也曾经心灰意冷地决定放弃,还总是会因为妹妹的身份对他患得患失。
然而在一次醉酒后,还是无法释怀地决定全盘托出。
只是她的勇敢没有给她带来好结局,她为那次贸然的表白付出了被疏远、被推向别人的代价。
项浩宇僵着手盯着看了很久。
听见女孩带着哭腔的告白,和亲眼目睹她在自己身上花费的这十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寄居在路家时的少年自卑怯懦,是个把自己躲在开心面具下的胆小鬼。
但这十年来,有人一直很坚定地在爱他。
后知后觉,项浩宇突然想起来自己高中毕业后的一个夏天。
高考毕业旅行后回来不久,他要去大学报道,而路鹿又到了三年一度的“分别就要生闷气不理人”时刻。
别墅外的花园里新弄了一个喷泉水池,路鹿和几个关系不错的女同学一同躺在花丛下遮荫。
她穿着粉蓝色的公主裙,像极了晴朗的好天气。云层交叠,万里蓝白相簇交加。
喷泉水花离她最近,一点点洒湿女孩裙角。
及膝盖的衣裙往上缩到雪白的大腿处,潮湿而又柔软的衣料紧贴着她腰臀。
和自己一块待了7、8年的小姑娘虽然稚嫩,但身材已经初具能吸引年轻大男孩的资本。
生得娇憨贵气,性格却很大大咧咧,讨人喜欢。
高中那几年,路鹿已经很受异性欢迎。
他作为哥哥要防着那些毛头小子,但没料到这一刻,这群人里面也包括了自己。
项浩宇本来只是帮阿姨把熨烫好的衣服拿进她房间,在微微开了一角的窗台,却看见这种光景。
手心柔嫩熨贴的女孩衣服布料在一时之间甚至有些烫手。
窗台那只有一道罅隙,大片日光却相继涌入房内。
他站在暗处,知道自己在以一个男人的欣赏目光盯着妹妹紧致而舒展的腿部曲线,却无法阻止这荒唐的窥视。
身下的不寻常在提醒他不正当的渴望和原始的本能。
哪怕是在高中宿舍里和那群人一块看片学习,他也未曾有过这么强烈的反应。
项浩宇试图抑制住这份不应该产生的感情,发狠地咬紧指骨强迫自己别开眼神。
靠着衣柜闷声喘息时,僵直的背脊出了薄汗。
她悬起一点点腰身时的俯趴,肉肉的白皙脸颊上沾着一缕头发……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一直到出现在他当晚的梦里。
青春期的秘密来得有些迟,也太过荒谬。
好在第三天他就要拿着录取通知书去上大学,也为这场梦画上了一个不算难堪的句号。
所有的相遇和经历都有意义。
他记得年少时看过书上说:“我们40岁时,终究会死于一颗我们在20岁那年射进自己心里的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