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会儿,阿蛮和裴行昭说起宋阁老:“瞧着您和皇上的意思,应该是真要抬举宋阁老为次辅了吧?”
“对。你觉着不妥?”
阿蛮道:“不是不妥,是只知道他极善钻营,最懂得察言观色,实打实的功绩实在是少,还不如裴家二老爷呢。”
裴行昭和声解释给她听:“哀家、皇上甚至张阁老的性情,有时候挺得罪官员的。要用的就是宋阁老处事极为圆滑这一点,遇到上下矛盾太大的情形,他可以在中间和稀泥,说服不少官员遵从上意。官员都有自己的价值所在,宋阁老的价值就是圆滑、效忠皇权,交给他什么差事,不论怎样他都能办妥。”
宋家只眼下,便有太皇太后、贵太妃、贤妃三位外人听起来分量很重的帝王后妃,没有不忠于皇权的余地。然而可笑的是——“宫里这三位,都没本事帮宋家,比如赏赐绸缎的事,根本是给宋家添乱。”阿蛮笑道。
裴行昭莞尔,“谁说不是呢。”
阿蛮又道:“瞧着贤妃的做派倒与那二位大相径庭,有时候瞧着根本是赌气较劲,是什么缘故?”
这事情,阿妩很清楚,便将话接了过去,“贤妃不过是为双亲不甘心。贤妃的父亲当初高中榜眼,在翰林院行走,学问上文采斐然,处事也颇有章法。
“后来宋老太爷病故,他守孝,过了孝期,又被太皇太后、宋老夫人找辙拘在了家里,之后多年,只能打理些庶务。
“这也罢了,好不容易抚养成人的掌上明珠,又被送进东宫,在太皇太后眼皮子底下过活,心里得是个什么滋味?贤妃又岂能不意难平?”
“这是什么缘故?”阿蛮睁大眼睛,“贤妃生父是庶出?”
阿妩点了点头。
裴行昭道:“宋老夫人跟裴老夫人应该很聊得来。”顿了顿,又道,“宋阁老想上位,先把耽误的人才交出来再说。你们记得提醒我,得空了让皇帝敲打他一番。”
二人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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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身疼得撕心裂肺的罗大老爷醒来时,对上的是哭得双眼通红的罗大太太,费了些时间才弄清楚,自己竟已身在诏狱。
诏狱是什么所在?
饶是骨头最硬的英雄汉,出去时都得褪一层皮,没个一半年是恢复不过来的。以他这身板儿,这里的锦衣卫捎带着对他动动手,他都撑不了多久。
罗大太太说了裴行昭的意思。
罗大老爷痛定思痛,再无二话,挣扎着爬到备有笔墨纸砚的桌前,酝酿措辞,准备书写口供。要提笔时,发现妻子站在一边,还有犹豫之色,他不由恼怒,“杵着做什么?不是要你也写么?”
“是,是要我也写。”罗大太太微声道,“只是,怎么个写法?写哪些事?”
“写哪些事?”罗大老爷恨不得甩她一耳刮子,“还有你挑挑拣拣的余地?你是不是瞧着我死的慢?嫌你自个儿死的慢?”
“你别急,”罗大太太仍旧微声道,“我是要问你,那位的事也要写么?要是写了,落得个两头一起惩戒我们可怎么办?那位可不是我们的亲戚,万一听到风声,派人来这儿把我们灭口也未可知。”
罗大老爷满腔火气,却也不得不压低了声音,“黛薇、红柳、付云桥都说出来了,宫里那位怕是早就把我们查的底儿掉了,再有所保留,便是掩耳盗铃,只让她觉得可笑亦可憎!把我们关到诏狱是什么用意,你还不明白?她不在乎是不是亲戚,不在乎因为亲戚的事儿颜面受损。你是猪脑子不成!?”
罗大太太顾不上被他责骂的恼火,只说重点:“我犯嘀咕的是那位,那位就是好开罪的?介入官场至今,足足十多年了。”
“那位在别院被三亲六故磨烦得狼狈不堪,产业的大头都被抄没了,能不能回到朝堂都不好说。”罗大老爷用尽所有的忍耐,克制着不发作,“我们赶紧知道什么说什么,也算是对宫里那位将功补过了,女儿外孙女听到消息,一定会为我们求情,好歹能活。”
他到此刻,并不知道他的儿女已经服下送命的药,也做梦都想不到,正是他的女儿最先把罗家抖落出来的。
罗大太太想想夫君被责打时那个恐怖的情形,再看看他此刻的遍体鳞伤,也就没了那一分疑虑,在他对面坐下,到底是忍不住嘀咕:“你怕了那位多年,局势一下子逆转,我怎么转得过弯儿来?宫里那位这样行事,谁知道皇上朝臣会不会不满,就此难为她?这说到底,女子摄政,到底有多少人是心甘情愿接受的?前几日是那位受挫,今日保不齐就是她。”
到这会儿还说这些废话,罗大老爷只恨,裴行昭责打的为什么不是她,“你要是再犯蠢,就给我找狱卒,换到别的牢房去,省得我气急了先把你宰了!”
罗大太太彻底消停了,再不敢吭声。
翌日上午,罗氏夫妇的亲笔供词送到了裴行昭面前。
裴行昭扔给阿妩,“你瞧瞧,拣重要的说给我听。”
阿妩称是,凝神看完两份证供,见内容大同小异,只是罗大太太等于是把大白话写到纸上,便多用了些纸张。
总结归纳之后,她禀道:“黛薇、红柳是他们当初从小丫鬟里挑选出来的,放在别院,请了专人教礼仪才艺,本是想寻机送到裴府,断了长房子嗣。
“付云桥筹谋除掉陆、杨二位之际,没有适合的女子,命罗家物色,他们便将黛薇、红柳派上了用场,各许了她们黄金三千两。
“两女子后来不是自尽,是被用了迷药挂到绳索上的,为的是杜绝后患,斩草除根。
“裴行浩想尚公主、娶陆氏女以及设局算计您,是他们通过静一怂恿;
“这些事,裴荣与两个儿子都知情,罗家不宽裕,裴荣先后接济过他们几千两银子。
“罗大老爷比付云桥年长,年轻时不曾共事却屡次碰面,印象很深,重遇当即便记起来了。
“裴行浩之所以会被轻易怂恿,也是付云桥与之相见长谈之后,才相信走捷径只要成功一次便能飞黄腾达——付云桥口才了得。
“罗家为长公主效力五年左右,但职权有限,只是帮她摸五城兵马司各首脑的底细、经办的差事。”
“付云桥是四年前露面,在京城遮人耳目地盘桓了两年多,便如当年一样失去踪迹,长公主回京这一阵,不曾吩咐罗家什么事,他们留心打探,也没发现付云桥的踪迹。”
裴行昭听完,思忖一阵,问:“长公主那边,没有异象?”
阿妩知道她所指何事,回道:“一直盯着,没发现生面孔进门。长公主传出去很多信函,这方面她做足了工夫,我们要是拦截便会被察觉。”
“不用拦,只管由着她招揽旧部、人才到身边。”裴行昭用下巴点了点供词,“拿去养心殿,请皇上过目,告诉他,我的意思是,请皇上落力核实,秉公处理。”
皇帝收下两份供词,斟酌了半晌,命冯琛来回话:“皇上瞧了,大为光火,相信若非属实,谁也不会揽那些事上身。皇上自然是由衷愿意秉承太后心意,秉公办理,只是,律法之外是人情,罗家到底是您母族的姻亲,便想问太后娘娘,是否能开恩,从轻处置?”
律法之外是人情?去他爹的吧。裴行昭腹诽着,淡声道:“哀家说了,请皇上秉公办理。正因罗家是裴家姻亲,触犯刑法才不可宽恕,不罪加一等已是天恩浩荡。”
冯琛本就是替皇帝来讨个准话,闻言便有数了,行礼回了养心殿。
皇帝这才着手核实供词,命刑部抽出人手与锦衣卫一起讯问罗氏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