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过再来。”
前方的帝渚长身玉立,背着手暂时不做攻击,可见君子端方仪态,不做宵小之辈行径,只静静的等他再选兵器继续再比。
三皇子便丢了那把断剑,看也不怎么看,从琳琅满目的武器架上随便挑了一件武器又马不停歇的与帝渚再战。
帝渚定睛一看他重新选的兵器,不由失笑:“枪?”
高高前台上的林川与三娘也笑了,跟拼杀战场的将军比枪,无异于同屠夫比手上的屠刀。
“这三皇子真会挑。”林川低低嗤笑一声,“挑的全是将军擅长的兵器,传出去了我都怕别人说咱们将军故意以强欺弱,以长欺短!”
眺望着前方情景,三娘沉吟半刻,忽地犹犹豫豫的道:“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十八般武器,明械暗器,将军似乎是样样精通……就没有她不会的呀!”
只是将军平常使得最得心顺手的是袖里剑与长枪,别的便很少用过罢了。
“那还比个锤子啊?”林川冷着脸,极尽嘲弄,“咱们就坐等着看将军把那臭小子锤成肉饼就好了!”
“……”
但帝渚不想把人锤成肉饼。
很不想。
一旦她表现的太过显眼,夺了皇帝的风头,事后她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皇帝的小心眼她充分见识过了,不到万不得已,她万万不想与他直面对抗,实在是太劳心折寿。
此刻的帝渚正在脑中苦苦思索着怎么让两人都能下得了台,又不会太损三皇子的面子,还能保住国家体面不至于招来某人的记恨心肠。
于是想着想着,心思跑了边,手下的动作就难免变得迟疑不定,行动前退之间就逐渐迟钝,跟不上她急速变动的步伐。
“侯爷,你分心了!”
一句之前才被她严厉扔出训斥别人的话语又被人不客气的抛了回来。
听见这话,帝渚迅速回过神,正要抬头看眼前人,在阳光下泛着光的银甲长枪就横身砍来。
她忙是跃身一跳,整个身子拔地而起,飞向上空。
在空中旋身腾转的那一刻,因为离得地面颇高,帝渚扭头一看时正好看见下方的重重屋檐,红墙黄瓦,白雪覆地。
顺着眼光的方向远远望去,偏僻远处的一处破败屋院正好映入眼帘。
隔得极远的距离,凭着她的一双犀利厉眼,那院中的一切布置她都看的分外清楚。
就连那院中唯一种植的一棵柳树她都能看得明明白白。
这么多年过去,那院落的布置丝毫未变,院子还是那座院子,可惜时间荏苒,已是人去楼空。
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日阳光太亮,光射在白雪上时反射出刺眼白光,帝渚被那白光闪了一下眼。
她不过就眨了一下眼,再睁眼去看时,她竟在那屋院中的树下模模糊糊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绮绮绿衣,风骨芳华,一双碧翠的眼珠干净剔透的像是藏着一湾山谷深处的湖泊。
当这双眼睛注视着你,对你笑一笑时,不自禁的你便想沉溺在其中。
帝渚猛地一震,还要再仔细去看,可是身体已顺力往下坠去。
慌乱急措中她一时乱了身法,心思混乱忘了自己还在与人比武,忘却顾及其他。
她刚恍惚着正要落地,不知内情的三皇子又是一枪急速刺来。
尖锐枪头正正对着帝渚不做防备的腹部,眼看就要一下刺入!
不想在这种紧张时刻帝渚都会分心其他,功法顿乱,而他为了求胜这一枪刺出时没有丝毫保留。
三皇子见状忙往后撤枪,可兵器无眼,内力灌入的长枪刺出容易收回难,此时再想躲开帝渚也顾不及了,眼见帝渚就要被长枪刺个通透。
正是千钧一发之际,帝渚却险中不急,便见她空手迎掌一下打向那枪身。
因为空中力道不足,她又是急来一掌后劲不足,单用空手硬接气势宏绝的枪棍,是极有可能会因承受不住枪身携带的内劲而导致手筋破损,后果极为严重的。
帝渚只觉自己的虎口一痛,手筋顿麻,但幸亏她内力浑厚,这一掌硬接对她损害不大,可因两方强劲的内劲猛然一撞后产生了强大的反推力。
三皇子察觉到枪头传来的麻劲汹涌灌入掌中,令他拿不住长枪而脱手被打开了去,自己也连连疾身往后退了数丈。
而帝渚,因为下坠的慌措,空中没有着力点,则是直接被往台外震飞了去!
前方高台,众人但见那一抹云雾黑烟才是险些躲开了致命一枪,下一刻竟就飘飘然的飞出了台外,且瞧着身姿凌乱,好似不能稳稳落地,马上就要重重坠地了。
人人吓得大惊,个别的已经无意识的要冲下去去扶了。
“侯爷!”
“将军!”
其中最急的就是三娘与林川,站在高台之上留也不是,去也不是,又气又急的抓头抓脑。
他们既气那三皇子不知好歹,枉费将军对他多番留情,更气他没轻没重的对自家将军下手太重,又恼自己离得比武台过远,就算此刻冲出相救也来不及了。
不,或许有一人可以相救。
正是站在比武台下,离比武台最近的姜涞。
姜涞没料到那个英勇入神的大将军也会有失手的一日,而且还被打飞了出来,模样狼狈,不能自救。
能看着以往那高傲不羁,冷眼看人的高贵人物露出败相,实在教人拍手称快的痛快解恨。
他离得最近,自是能看到被震飞出来的帝渚一切姿态,紧紧皱着的眉间,以及微微颤抖的手腕。
就算他不懂武,也能看出来这应当是刚才帝渚那白手空拳与那粗壮坚硬的银枪猛然一击的后果。
换成旁人,怕是当场就会手臂折断,可帝渚连痛都没叫唤一声,只是皱了眉头,甚至被打飞出来时未曾见有惊慌之色,似乎输赢与否对她不值一提。
这人的坚韧英勇,冷静理智当真是绝多数大多数男儿都比不及。
不知是不是上天故意要开一个玩笑,帝渚飞出坠去的方向正好是姜涞站的位置。
离得还有四五丈远时两人一个在空中,一个在地上,隔空双目一瞬间对望时皆是愣了片刻。
两人都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对方。
下一刻,连姜涞自己都想不通的举动发生了,或许说是自然而然的下意识行为——他高高举起了手,打算接住从天而降的帝渚。
说是接,其实谁都明白,他这是拿身体来护帝渚。
帝渚是个成年女子,学武多年肌肉紧实,早非普通女子轻盈的身体,且就算一个普通女子从天砸下的冲力也不小。
他一个身弱无力的普通太监,根本受不住帝渚冲来的猛劲惯力,怕是刚接住了帝渚两个人就会一同重重砸向地上。
到时,无疑姜涞会是受伤最严重的那个。
这时,距离姜涞不过两丈远的帝渚正正看见了下方的姜涞顺势迎面扬起的脸。
容貌秀美,眉眼如墨,却教她厌恶又排斥。
唯有那双眼,那双不躲不避,黑白分明的眼眸,星眸璀璨坦荡,如夜色星河般的通透干净。
往常这双眼睛的主人就算再声势咄咄,但或是因了自卑,或是因了严厉宫规而从不曾正面抬起,只微微垂着头把眼睛遮了大半。
直到今日她才第一次这般仔细的看见这双美丽的眼睛,竟是令她一瞬间看得恍惚。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双眼有些眼熟,似乎在很久以前她是在何处见过的。
可以前,她只是个不受宠的帝姬,姜涞比她小了几岁,那时进没进宫都是个问题。
就算进了宫也只是个年幼无知的孩童,不可能与她扯上关系,她也不会记住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太监。
那,应该就是看错了吧?
对,看错了。
她不可能与姜涞见过,这种肮脏卑微的祸主太监,便是见过也绝对不会是好事。
想通后的帝渚只觉莫名的松了口气,心里却隐约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可她不能细想,现下的比斗才更是主要。
她万不能让凤歌在她手上失了面子!
就在这时,众人眼见帝渚即将与那名太监重重撞在一起发生悲剧时,忽然帝渚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两枚短匕往前方掷去。
那两柄匕首从帝渚手中飞离直出,堪堪擦着姜涞的脸颊插入他脚边的地下,却未伤他分毫。
姜涞只觉银光闪过眼前,旋即耳际一凉。
只是怔楞片刻的功夫,帝渚已经借着甩出匕首的力道飘飘跃身到了他跟前。
她稍稍偏过身,恰好躲开了他的‘拥抱’,单凭一只脚轻松站在了那没入地上半寸的匕首把端。
玄金色的衣袂飘飞,黑发飞扬,缕缕散发飘飘散散的在他眼前落下,迷蒙了他的眼。
耳旁传来一声冷冷的斥问:“站这么近,想死么?”
下瞬,一只手径直抓上他的领口,姜涞便感到一股推力把他直接抛去十数丈外的御林军方向。
待帝渚把姜涞甩手抛了出去后,自己足尖再踩,借力反身腾跃,便是身如青烟重新回到了比武台上。
高台的众人见状,高悬的心才放了下来,人人脸上的紧张慌色退去,唏嘘的笑意又浮上。
原来是他们担忧过剩了,帝渚这不慌不忙,稳中灵敏的一手很明显是不需要外人相帮的。
也是,堂堂大将军,从无败绩的铁战神,怎会连这么一点小事都解决不了?!
担忧过后便觉可笑,众人悄声笑语一阵后,再把目光投向比武台上继续比斗的二人。
唯有皇帝,笑而不语的静静坐着,眼神偶尔投向台下不远处的御林军。
温润无害的笑容背后,意味深长。
姜涞正微微颤着腿被几名御林军体贴的带向后侧。
他一张脸白的通透,淡粉的唇紧紧抿着,眉间看似镇定,却是隐忍的颤栗。
其实姜涞有些畏高,可算起上次,他已经是被帝渚两次不容反抗的抓起来就一下扔到了高处。
哪怕这次其实是帝渚好意把他送去了安全的范围。
免得下次坠下的不是人,而是兵器一类的危险物,把他这个身无外物防身,又脆弱无力的太监刺了个对穿。
吓白了脸的姜涞被几名机敏的御林军及时扶住了。
他们瞧着姜涞雪白如纸的俊脸,却是始终没惊叫一声。
人勉强站直不发抖的厉害,可见意志确是坚韧隐忍,便对他这个外表看似温温弱弱的太监多了几分佩服之意。
向几名好心相扶他的御林军告了谢后,姜涞就站在了后侧观望比武台的情景。
只见台上二人又开始斗的如火如荼,两道身影一黑一白,分时干脆利落,碰时火花四射,叮当作响,看得人不自禁的也心悬一线。
至于刚才的事,所有人皆是抛之脑后,再未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