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侠看了看窗边,想不透对方又放下刀是意欲何为。
他怄着口气,说道:“阁下深夜造访,是我有失远迎了。只是,扒窗偷窥,此般行径,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是我。”他向来不做君子,但藏是肯定藏不下去了,苏星文往前一步,让室内的烛火灯光照在脸上。他的面容渐渐从夜里亮起,少侠看清楚他的脸,惊呼一声。
“是你!”原来白日在街上偶遇的人真的是救了他的人,少侠惊喜道:“恩人!”
恩人?看来少侠确实没发现是自己打晕了他,而清崖也没有说。这个称呼让苏星文有些不适应,他自报名号,说道:“无明宗宗主,苏星文。”
他又补充道:“我此次只为试探你,不是想偷看你更衣沐浴…你确实警觉,很不错。”
“原是如此…”少侠干笑着挠了挠头:“都怪我误会你了。对不起,苏宗主。”
重新和少侠认识一遍,苏星文自己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少侠站在檐上手足无措,以为对方生了他的气,暗想他刚才是不是出手重了些,可又觉得错也不在他身上。
“苏宗主…?”少侠试探地唤道。
这称呼太生分,而且总让他感觉自己被人明嘲暗讽了,他不习惯。苏星文说道:“你叫我苏星文就是。”
“啊?”少侠迟疑道:“这不好吧。你是一宗之主,那么厉害,我怎么能直呼你大名啊…”
“没关系。”
“这…”少侠有点犯难:“看你应当比我年长,那我叫你苏大哥可好?”
他没听过别人这么叫自己,但一想少侠成日“清崖大哥”的喊,连沐夜都当过“沐大哥”,苏星文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真的不是吃醋,就是觉得新奇而已。
“苏大哥,今天帮我们躲过捕快的是不是也是你?”少侠想起白日时有石子替他们造了回破绽,便觉得是苏星文又帮了他一次。
苏星文的视线稍稍右移,说道:“什么捕快?我不知道。我在街上看见你,才跟来的…”
他越说越含混,少侠没听清楚,只听到了他说不是,觉得可能是自己又想多了,便半知半解地点了点头。
少侠又问:“苏大哥之前在玄沙舵是去参加寿宴吗?被你救起后,我不知为何突然晕倒了,反而是清崖公子将我带上了船,醒来后却没见你…”
金刀刹借寿宴的名义召集武林高手,少侠自然以为作为宗主的苏星文是应邀而去。可苏星文哪收了什么邀请,他也是之后在烟水渔村才知道羡渔港那夜本来是一场宴席。至于他为什么消失,就更不好挑明了。真是一件事要用一千个谎来圆,苏星文不好说自己擅不擅长撒谎,他做戏骗过无双,但面对少侠又演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是去找随我同行的师爷了,所以把你托给清崖。”苏星文道。一旦再遇清崖,“托付”的说辞就会变得拙劣起来。不过,苏星文又想,万一真到了对峙的时刻,少侠会不会偏袒他。
“那师爷现在怎么样了?没遇到危险吧?”少侠关切地问道。
就算真把姚倦扔到玄沙舵,他也有办法自己保命。苏星文答道:“他很好,一点事都没有,已经回宗了。”
“那就好!”少侠说道,笑得眉眼弯弯。苏星文看着他,他在为一个陌生人的平安而发自内心的高兴。少年人的纯善溢于言表,苏星文好像看到了上元节那碗刚出锅的糯米圆子。
“差点忘了我们还在外面站着。”少侠意识到他们二人还一起站在檐上,太醒目了,万一被人看见就尴尬了。他赶忙说道:“苏大哥,我们先进去吧。”
苏星文正担心少侠继续追问为什么来金陵、为什么要跟着他,这下也给了他点时间编造。二人从窗户钻回室内,还未落座,便听到走廊传来杯盏碎裂声。
二人对视一眼,立刻推门而出,只见一个黑衣蒙面的歹徒正闯入方莹的房间,而方莹摔倒在地。她见到少侠,指着那歹徒的背影说:“琅轩玉…”
又是冲琅轩玉来的!少侠追入屋内,那歹徒举刀砍向在屋内的破招:“琅轩玉母究竟在哪?!”
“哇,你这人好生无理,竟然擅闯莹姑娘芳闺…”破招说道。
这家伙真是…少侠对他大喊:“破招!危险!”然后纵身挡在破招面前,欲与歹徒对打。
苏星文皱眉,长刀立刻出鞘,几乎是一瞬间,那歹徒已经被他从后面抹了脖子,当场倒地断气了。
好快的身手!少侠瞪大了眼睛,怪不得苏星文刚才收了刀与他练手。要是苏星文使出全力,自己连半分的胜算都没有。
方莹匆匆进屋,问道:“几位没事吧?我方才去布置茶水点心,玉放在了桌上,这人忽然出现,见我身上没带着玉,便推开我闯了进来…”
“这人想要进屋夺玉,没想到我们追了上来。方莹姑娘,你可还好?”少侠说道。
“我还好,就是吓了一跳。少侠,幸好有你们在。”方莹瑟瑟发抖,泫然欲泣。
少侠安抚她道:“放心,已经没事了。这窃玉贼如此嚣张,待我们搜一搜他身上,说不定还偷了其他人的玉。”
苏星文在歌舞表演时,远远看到过她。他抱着刀暗暗打量一眼方莹,莫名觉得她的做派像正在伪装无辜女子的七姐,有些刻意。
少侠先行去查验尸体,果然搜出了琅轩玉,而这具尸体也从刀口处涌出了密密麻麻的虫子。
看来这就是那个盗玉贼了。少侠本以为盗玉案有了突破口,没想到,这时点香阁院外传来了一队人马走路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整齐,间有细碎的兵刃碰撞声。顺着窗口看去,刀镇恶已到了小楼下,其余捕快将点香阁围了个密不透风,刀镇恶仰头对他们说道:“法网恢恢,我看你们这次往哪跑!给我拿下!”
窃玉贼尸首尚且在此,这和他们到底有什么关系啊?!少侠顿感不平,无故蒙受不白之冤,他怎么愿意束手就擒?他向破招使了个眼色,破招也机灵会意,见捕快冲到了楼上,当即躺倒,大喊:“来人啊!应天府的官差打人了!还有没有王法了?救命啊!”
少侠见苏星文几欲拔刀与捕快对拼,可对面是官差,不可与之硬碰硬,不然到时候真没他们好果子吃。少侠摁住苏星文的手,说道:“苏大哥!不可!”
苏星文看少侠一眼,少侠说的没错,在这里惹出麻烦不好收场。捕快们都注意着破招,只能暂时委屈一下他了。苏星文反抓住少侠的手,带着人跃出窗外,遁入了夜色中。
黑衣人出现之后,捕快紧跟着就追查而来。屡次巧合,像是故意为之,似乎有人稳坐钓鱼台…少侠和苏星文在玲珑坊旁的小巷落脚,一只信鸽扑棱棱飞来,停在少侠肩头,脚上还绑着竹筒小笺。
“有人给我传信…”少侠取出纸条,展信一观,开头写着少侠亲启,后面则曰:所临困局,实不难解。事因人起,少侠不妨好生想想,至今所遇之事,其中关键为何?
关键?这盗玉案的关键,自然是琅轩玉了!遇劫镖车、漕帮子弟、方莹姑娘…就连白姑娘也说,她出现在街头是为了寻找替她父亲的线索,她父亲替她去买琅轩玉簪,那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这桩桩件件,都与琅轩玉脱不了干系。而且,每当琅轩玉出现,黑衣人也随之现身。这些黑衣人藏在金陵城中,却从未被人发现,不露半点痕迹。他们的身体里还都有那种古怪的虫子…还有——随着琅轩玉失窃,还有无辜之人失踪。琅轩玉为表,失踪之人为里,贼人窃玉之缘故,也许就和失踪的人有关。
缺少证据,胡思乱想也无用。少侠翻过信纸,背面还写着几句话:少侠若有决断最好。若无定论,可前往应天府地牢一探。另,知人知面不知心,切勿被身边之人表象所惑。多加小心。落款清崖二字。
少侠看到落款,吃了一惊。来信之人原来是清崖兄,当日襄助之恩尚不能答谢,又承蒙此情。不过,既然清崖兄有意提点,虽不知应天府地牢中藏着什么,还是走一趟为好,就是不知这最后一句的“知人知面”是什么意思。
身边之人?破招?还是白姑娘?破招那么憨,心眼凑不出半个;白姑娘又只是一介弱女子…算了,当务之急,还是得去地牢。少侠说道:“苏大哥,清崖兄来信,我们得去应天府地牢探查一番了。”
信上的内容也落到苏星文眼里。清崖摆明了是让少侠提防自己…碍事。不过,少侠的脑袋瓜好像没往他身上想,他先人一步,总归捞到点好处。
二人依仗武功偷偷溜入了地牢,在地牢深处的一间牢室发现了破招。破招甫一见少侠便抱怨起来:“你怎么才来!这地方又黑又臭,不仅有各种奇怪的人,还有各种各样奇怪的虫子。我在这里真是一刻钟也待不下去,快放我出去透口气再说话…”
“我看你一句废话也没少说…”少侠又犯起难来。他们一路上绕开了守卫,还没偷到钥匙,想要放人出来,还得先想办法弄来钥匙才行。
苏星文在一旁一言不发,却利索地手起刀落,将牢门上挂着的铁锁斩断了。
破招一看,两眼放光,说道:“还是这位兄台厉害。你这家伙本事一般,认识的人倒都很不错,这识人辨事也算你为数不多的优点了。你还没介绍…诶,我看你有点眼熟,好像在路上遇到过。”
“这是无明宗的宗主,苏星文。之前苏大哥于我有救命之恩,这次偶然相遇,又大义相帮。”少侠再次忍住了暴揍破招的冲动,向他简练介绍道。
破招又话唠起来:“这么厉害的人愿意帮你,真是心善。话说,我观苏宗主的功法与众不同,我还从未见过,似乎体内运转的不是普通真气…”
“此地十分凶险,我们还是先走为上吧,破、招。”少侠打断了他。
谁知破招一甩衣袖,道:“我不走!”
“为什么?!”
破招道:“我送给莹姑娘的那块琅轩玉母被那群捕快给拿走了!说是什么犯人身上不能留东西,岂有此理!这些莽夫,万一把玉佩磕坏了怎么办?”
“玉佩没了?”少侠又想到盗玉案。这些捕快拿走玉佩做甚,难道…
“对呀!哼,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身上其他的东西都没拿走,偏偏拿走琅轩玉母,分明就是见财起意!我要就这么走了,玉佩肯定再也找不回来了!”
少侠思索道:“这事情有些蹊跷,正该搜寻一番。破招,你要找琅轩玉佩,待在牢房里它也不会从自己从天上掉下来,不如跟我们边走边找,说不定就在附近呢!”
破招点了下头:“你说的倒也有理。”
他又道:“我被关在这里时,听到隔壁一直有人又哭又叫,吵的人头都痛了,只依稀听见他们嚷嚷什么,琅轩玉,、,虫子,、,怪物,,真叫人毛骨悚然,我是坐立难安,要是一直待在此处,只怕不过两日就要人比黄花瘦…”
破招又开始啰嗦起来,远处的牢房突然传来凄惨的叫声打断了他:“少侠救命啊——俺不想变成怪物!”
这声音…好像是斜对面的牢房。少侠过去一看,发现里面关的是金陵城的普通百姓。苏星文又是一刀,这间牢门也被打开了。
“你们究竟犯了什么事,为何被关在地牢中?”少侠问道。
几人依次说起。一个是王大锤,买了玉镯、还未到家就眼前一黑;一个是秀才周小舟,淘了一块琅轩玉珏、后也忽然睡去;一个正是失踪的漕帮中人钱沧,船行过金陵、连人带琅轩玉观音都被拿下。他们都是因琅轩玉而失踪的那批人!
王大锤朝少侠砰砰磕头,哀嚎道:“少侠救救我们吧!我们不想在这里吃虫子…”
虫子?吃虫子?少侠把人扶起,问道:“你们说的虫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周小舟道:“自我等被关入此处,送来的牢饭污浊不堪,时常有怪虫钻进钻出,我见了恶心,吃不下。有忍不住饿的吃了这饭,过不了几日便犯怪病,接着就被狱卒带走再不回来,令人惶恐不安…”
“周秀才和我们说了这事,大家都不敢吃。俺已经饿了好几日,再出不去怕是要活活饿死了!”王大锤说道。
“说到这虫子,”钱沧也道:“我们在船上遇到的黑衣人口鼻中也有这样的怪虫飞进飞出。回想起来,他们蜂拥而上时,双目无神,举止僵硬,宛如傀儡。古怪,古怪啊!”
少侠若有所思。苏星文默默听完,从举止僵硬、不知疼痛这些症状来看,几乎可以肯定那怪虫就是一种虫蛊。尤其是七姐与此事有莫大关联,她曾师从上任南疆蛊母,在她的师门,蛊是一种恩赐。
一人从人群中走上前来,眼中含泪,唤道:“少侠…”
“白姑娘!你怎么也在此处!”少侠本以为白水芝与他们分开后,就回到家中了,没想到她也被抓进这地牢。
白水芝似有些害怕,身体微微发颤,连声音都在抖:“爹爹许久不归,家中没有进项。我本想把一对玉镯典当了,换些家用,谁成想…再醒来,就在这牢狱之中了。”
见苏星文用无语的眼神盯着她,她别过头,错开苏星文的视线,掩面擦起泪来。少侠宽慰她:“白姑娘别怕,我定将你安然送出地牢。对了,你的爹爹先前也是因为琅轩玉失踪,说不定也失陷于此——”
话音未落,一个中年男子僵硬走来,四肢奇形怪状地扭着,他喊道:“阿芝…阿芝…”
白水芝看见对方,先是吃惊,随后恸心唤道:“爹爹!”
白老爹本神情呆滞,突然惊恐地吼叫起来:“阿芝!跑!跑…”
“是我!爹爹,你这是怎么了,呜呜…”
白水芝啜泣起来,少侠看得不忍,问道:“白姑娘,这、这就是你父亲吗?”
“是,这就是我爹爹。”白水芝哭道:“他怎么成了这样,怎么不认识我了…”
“白姑娘,白老先生好像还能行动,不如先带着他跟我们走吧,我们出去以后再想办法。”少侠搀起摇摇欲坠的白水芝,柔声劝道。可如今要带着这么多人逃出地牢,得想个万全之策才行。
白水芝也缓过劲来,擦干眼泪说道:“少侠,水芝有个不情之请。看到爹爹这副模样,水芝的心好痛。这地牢中不知还有多少人也要遭遇和爹爹一样的惨事,水芝实在不忍,想多救一些人…”
“白姑娘一片好心,我怎么可能不答应。但钥匙…”但真正的钥匙是旁边这个大活人,这又怎么好说得出口。
苏星文站出来,说道:“白姑娘大善,我愿与姑娘同去,帮忙破拆牢门。”
这个苏九,成心来坏事!白水芝心里咬牙切齿,面上却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这…怎好劳动这位大侠,水芝去找找钥匙便是…”
“白姑娘只身找钥匙太危险了,我还是跟着姑娘吧。”苏星文面不改色。言外之意是让白七别想搞事。
“苏大哥说的有理,白姑娘就别推辞了。”苏大哥也是侠义心肠,真是个好人!少侠想到。
“在地牢里还是谨慎为上,我先去前面探探路!”少侠说道,与苏星文和白水芝兵分两路,独身往地牢另一侧探去。
同时,白水芝也不得不与苏星文一同去地牢深处打开其他大牢的大门,破招则被留在原地接应少侠。
往后的牢室比较空旷,只有几间还押着人,似乎其他空置牢室的人已经被带走了。白水芝压低声音,对身后亦步亦趋的苏星文道:“苏九,你和我有仇?你到金陵就是特意来为难我?”
苏星文不答,反问道:“那虫子是不是蛊?”
白水芝剜了他一眼,冷冷道:“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要是关心那个少侠,就安安分分跟着他。其他的,少管。”
“七姐!”苏星文拉住她:“他们也只是普通百姓,何必…”
“哟——”闻言,白水芝阴阳怪气道:“几年不见,我怎么不知道你成活佛了?”
“普通百姓,呵,他们当然是普通百姓了。这天底下的人命又哪是人命!大家都是猪狗不如的烂命一条,是死是活有区别吗?关中什么样子你不记得了?”她声音虽低,说出的话却尖锐无比。
苏星文摇头:“有区别。”
当然有区别。曾经他也觉得死活没什么分别,甚至活着还不如去死。火烧起来的那一刻,他还是想活,想所有人都能活,坦然地活、随心所欲地活,哪怕一次就好,一次就好。过去的关中似乎是他一切痛苦的来源,现在的关中却是孕育希望之地,所有遥不可及的期待,都有机会实现。
“呵,你少装好人!跟那个毛头小子混几天你就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了!没准儿再过几日就发现,那小子也是一样的俗不可耐!”
“他不会。”苏星文立刻反驳。不只是再过几日,甚至再过几年,再过几十年,他都不会。
她看苏九不是阎王债入脑,而是少侠入脑。白水芝有些抓狂:“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在意他!”
“他能救关中。”这个上次好像说过了。在无明宗生活太久,他那胡说八道不打草稿的本事也来了,苏星文又道:“他是阎王债的解药。”
“他能治我。”这句不是胡说。
能治阎王债?听到此话,白水芝也有点意动:“他能治?怎么治?”
“现在还治不了。”苏星文答道。真说起怎么治,也就是拿枯荣经治。
白水芝“嘁”了一声,了然他是胡说,却也被他的倔劲打败了。十头牛都拉不回苏九,自己想要成事还是得离那个少侠远点为好。二人走到关押着普通百姓的大牢前,又装成客客气气的模样,帮着把被关押的人们放了出来。
与此同时,不过转角,少侠就迎面碰上了巡守的狱卒。对方喝道:“大胆!敢在应天府的地牢鬼鬼祟祟!”随即放下手中的小桶,抽刀冲向少侠。少侠先是闪身躲了直劈面门的一刀,后一掌拍在狱卒的右臂,刀被震落脱手。少侠抬手,以掌为刀,将狱卒劈晕了。
少侠解决了狱卒,去看他放下的小桶,里面盛的似乎是牢饭,饭菜里就有那种恶心的小虫。少侠提桶而回,破招以为他找到了出口,赶忙去问,待一看清少侠手中提的东西,他瞬间反胃干呕起来。
看破招夸张的反应,少侠撇撇嘴。苏大哥镇定如旧,连旁边的白姑娘都没什么反应,破招的戏也太多了,少侠说道:“恶心吗?给你吃的。”
“离我远一点——呕——”破招捂着嘴躲到一旁。
“这饭菜里的虫子大有古怪,我仔细看来,和先前几次在窃玉贼尸首上发现的怪虫一模一样。”
破招非常崩溃,喊道:“天呐,这世上怎么有你这样的魔鬼?这么恶心的东西,你居然还能细细观察,一路上虫子虫子的,到了这种时候还念念不忘,还不赶快把你手里的饭桶丢掉!”
“我破招公子了解的都是这世上美好神奇之物,什么绝顶武功,绝代美人,绝世珍宝,这种东西万万不能入目…诶——”破招说着,突然瞪大了眼睛:“这地方竟有此物?”
少侠没想到破招竟然知道这怪虫是什么,意外道:“你认得?这是什么?”
破招摆摆手,不耐地说道:“你先把虫子处理干净!看着他们我要怎么细细分说?”
早知道这家伙认得,就应该一开始就把虫子丢他脸上让他看看…少侠虽心里这么想着,却也只能受破招使唤把红虫全都踩灭干净:“这下好了吧?”
破招才仔细讲来:“这种虫子传说自东海传入中土,名为吞金虫,以琅轩玉为食。若有人被它蛰咬或误吞虫卵,就会产生强烈的幻觉。南疆有擅长虫蛊的人,以吞金虫为引,可炼就一种名为,螭蛊,的阴毒之物。”
“这螭蛊,作用为何?”
“螭蛊会令人丧魂失智,变得嗜血残酷,凶暴无比,且无药可解。”破招答道。
这正和那些窃玉贼的症状差不多!看来,那些黑衣人确实被种入了虫蛊。这盗玉案的幕后之人,是想利用这座不见天日的地牢,造出一批疯狂的怪物!
刚才还在破招旁边的白水芝突然缩到少侠身后,发抖道:“少侠,我、我怎么听到有人在哭啊。呜呜呜,这里是不是有鬼,好可怕…”
没料到白水芝会贴得那么近,少侠任由她扯着自己袖口,暗自嘀咕白姑娘胆子太小了,世上哪有鬼…但他也听到了隐隐哭声,有小孩在哭泣,边哭边说“爹爹快回来,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少侠等循着哭声找去,发现一个小男孩坐在地上,怀中还抱着一把捕快制式的佩刀。少侠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爹又是谁?”
那男孩使劲抹了抹眼泪,哭着答道:“我叫刀正义,我爹爹叫刀镇恶,他是很厉害很厉害的捕头!坏人来了,好多人,好多血,爹爹不要丢下我,呜呜呜…”
少侠心道,原来这就是刀镇恶的儿子,又疑惑刀镇恶怎么把他的儿子一个人留在这儿,便轻声问道:“不哭不哭啊,你知道你爹爹在哪吗?”
刀正义抱紧了怀里的刀,只哭着喊爹爹,并不回答少侠的问题。少侠身后的白水芝触景伤怀起来,眼中含泪,对少侠说道:“少侠,这个孩子好可怜。我们不要逼他了好不好?”
“白姑娘,我并没有逼迫他的意思,只是这孩子…”少侠有些无奈,自己也没有强迫这个孩子答话,只想多了解些情况。但他转念觉得白姑娘也许是想起了她的爹爹,便怜惜起了呼唤父亲的刀正义,于是他说道:“罢了,麻烦白姑娘照看他一二吧。”
破招则和少侠有一样的疑问:“这地方阴森森的,刀镇恶多大的心,把孩子一个人扔在这儿?”
“也许…刀镇恶是怕外面不安全。”刀镇恶爱子心切,既然他把儿子留在了这里,也许正说明他认为地牢内才是更安全的地方。
“外面不安全?这里更不安全才对吧!”破招想起那些在馊饭里蠕动的吞金虫就一阵恶寒:“刀镇恶作为捕头,难道没有发现吞金虫的事?这地牢不对劲的地方这么多,他怎么敢把儿子带进来?”
确实,任何一个人都觉得这地牢不是人待的地方,但刀镇恶却觉得地牢内更适合安置他的孩子…少侠思索道:“除非,他对地牢和外界的一切了如指掌!外面有事要发生了!”
少侠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骚乱,几个人形行动怪异,正朝他们这边歪七扭八地走来,口中还不断低吼:“血…我要血…好饿…”
这是要吃人啊!破招大喊:“天啊,居然真的是人傀!这事儿简直透着十二分的古怪,二十分的恐怖!这鬼地方真是一刻也不能多待了,我们快走!有多远走多远,不然可就得变得和这些人傀一模一样了!”
“你说的,人傀,又是什么?”少侠急切地问道。
“人傀人傀,顾名思义就是看似为人,实是傀儡啊!这被种了螭蛊的人,多半会失去本性,只剩下狂躁本能,根本不听人言。但也有极少数中蛊者会保有部分智慧,虽嗜血狂暴,一举一动却全牵制在那控蛊的人手里。”
这听起来倒很像…苏星文想到。万圣阁则受过天机的恩惠,没准这个能制造人傀的螭蛊也有天机的手笔,看来天机确实一直试图制造暴动。不过现在不是深究这些事情的时候,那些人傀正向他们逼近。
“不过看地牢中这些人傀,见人张口就咬,上手就抓,恐怕根本就不服操纵,若是被他们逮住,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行不行,我们赶紧走!”破招继续说,拽着少侠就要走。
旁边的刀正义却坐在地上不肯离开,喊道:“爹爹不做傀儡!正义要救爹爹!”
“你可别闹了,远水救不了近火,痴儿也救不了大捕头,这就叫父子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快跟着我们一起走吧!”破招说道。
拉扯间,似乎那些人傀蛊毒加剧,变得更加狂躁,边吼边抓。其中一个人傀向在外围的白水芝飞扑而去,白水芝尖叫一声,跌倒在地。她手无缚鸡之力,只拿胳膊挡着自己,距离她不过两步的苏星文不知何故不为所动,只作静观。少侠飞身一脚将人傀踹到墙上,拉起了白水芝:“白姑娘小心!”
连破招都吓得立刻抄起遗落在地的一把刀,冲着四周乱砍乱挥起来。少侠“哼”一声,把他这个不通拳脚的家伙也挡在身后,说道:“破招少爷,刚才让你走你不走,现在怎么样。还要不要你的玉佩了?”
破招握着刀,声音都和手一起打颤:“你还真是个魔鬼!我求你我求你!我不要玉佩了我们快走吧!”
少侠苦笑:“你现在倒是想走,可这出口的位置…”
此时苏星文才抽刀,三两下砍倒了一群发疯的人傀,说道:“直接杀出去。”
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少侠也从地面上捡起一把刀,还从血迹斑驳、武器散乱的地面上发现了一串钥匙,似乎这就是他们刚才没有拿到手的牢门铁钥,结果人傀暴起后被落在地上。白水芝却唤了少侠两声,指着一个方位说道:“我方才听那个孩子说,要去那边找他爹爹。会不会那里就是出口?”
少侠看向白水芝所指:“这个方向…似乎是地牢的衙堂,出口和钥匙应该都在那里!白姑娘,这下多亏你了!”
破招雀跃道:“这下我们能出去了吧!还等什么,快走啊!”
“我们走了,还被关在这里的人怎么办?你们先走,我去把他们放出来!”少侠看向苏星文:“苏大哥,他们三个就拜托你了!”
说完,不等有人发表意见,少侠已经折身回去,拿着捡到的钥匙去开锁放人了。苏星文将附近的人傀一一斩杀,才带着破招和白水芝,还有那个孩子离开。
不多时,少侠又追上了他们,身后还跟着“浩荡”一队被放出来的无辜百姓。大家到了连接衙堂的一处通道,此处人傀见少,总算可以歇口气。
少侠气喘吁吁:“总算追上你们了…”
苏星文帮少侠顺气。破招摸着下巴在琢磨什么:“我越想越不对劲,这事奇怪的很。你说究竟什么人这么丧心病狂,竟敢在应天府地牢拿无辜之人培养螭蛊?”
“公门中人。”苏星文言简意骇。排除七姐做戏的成分,与盗玉案有关的无非是持有琅轩玉的普通人、劫玉的歹徒、还有紧追歹徒的捕快。歹徒先后横死,无辜百姓又被押入了应天府的地牢,答案已呼之欲出。
“公门…”少侠恍然大悟:“能在这牢里来去自如,还能包藏东西,不就是公门中人!”
“这个人不仅从大家手上夺走了琅轩玉,还把他们关起来作为材料!那些窃玉的黑衣人,说不定是第一批被下了螭蛊的人傀!”破招一想到惊心动魄的经历,激动起来:“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能利用这座地牢,还能瞒住外界,甚至还有些人愿意不明不白地帮助他,这个人会是…”少侠叹了口气,就算猜出真相,他们也缺少证据,要是能趁乱在地牢中搜到物证就好了,但最要紧还是找到出口。
少侠在衙堂巡视一番,在一张未来得及收拾的桌案上发现了堆叠的书信,而书信上却记载着有关螭蛊的内容。
“刀镇恶亲启”、“只落得个被人欺凌嘲笑的下场”、“早早醒悟”、“或可挽回已往之事”…落款为“蛊母”。少侠又翻开第二封信,上书吞金虫的饲养方式,吞金虫以琅轩玉为食,蜕一次甲则化为螭蛊。第三封信则事关人傀,而待吞金虫三次虫蜕,将此甲入药,可治小儿痴症。
看来是“蛊母“以治愈刀正义的痴症,劝服刀镇恶帮助其制造螭蛊和人傀…
少侠还未放下手中的信,就感到一片刀风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