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侠立即抓着信纸后撤,躲开了那道刀气。定睛一看,是刀镇恶领着一群牢守,对他们拔刀相向,看来是打算将此等秘辛摁死在这地牢里。
一切真相浮出水面,难怪刀镇恶几次三番不分清红皂白地阻碍他们,就是不想让他们查到事实,更想让他们也成为吞金虫虫蜕的养料。
“刀捕头…不!刀镇恶!”少侠亦怒从心起,亏得他之前还体谅刀镇恶和他的儿子,对方却视百姓为草芥、残杀无辜,现在事情败露还打算置他于死地。少侠喝道:“你可真会伪装!一面说你以除暴安良为己任,一面却又害了那么多性命!”
刀镇恶仰天大笑,而后笑声戛然而止:“伪装?!”
“我护了这金陵城多少次!护了这城中多少人!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他吼道:“可这些人,又是怎么对我的!”
“我所谓的兄弟构陷我、出卖我!我的左邻右舍听到我妻子的哭喊却连官都不报!”
“无辜?他们哪一个都不无辜!”刀镇恶已逐渐癫狂起来。
他痛失老母与妻子,儿子也成痴傻,这才发现,原来他为金陵为百姓所做的一切,都一文不值,甚至不值有人来帮他的家人一把。事到如今,他已经算是疯了,珍视的家人就剩下一个儿子,只要能治好他的儿子,他做什么不肯?何况,这只是对那些漠视之人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惩罚,或者说复仇。
他大喊道:“这是他们欠我的!”
刀镇恶宣泄完,便提刀砍向少侠,还试图夺回少侠攥在手里的信件。可他的一身武功,在捕快们之中或许佼佼,但还不能与专习武艺少侠对抗。不需旁人出手,少侠三两式已将刀镇恶击退,而刀镇恶也精疲力尽,用尽全力把刀掷向少侠。
刀正义似是听到了他爹的声音,从衙堂的边缘飞奔而来,不管不顾地扑到刀镇恶身边。少侠本想将刀踢至一边,却碍着刀正义从旁奔跑而来,他怕误伤这个小孩,只得聚集内力,打算硬抗下这一刀。
苏星文见刀正义挣脱白水芝跑开,又看到衙堂中央与刀镇恶对峙的少侠,心头一抖,这家伙又要自伤来保全他人!他立刻轻功飞出,顺势抽刀,在那柄飞刀的刀尖刺入少侠手臂前一瞬,挥刀将其从中砍断。“哐啷”两声,刀柄与刀刃相继落地。他转头一眼,少侠无事,也没有受伤。只是他情急之下一同动用了阎王债…阎王债,最忌大悲大喜、一惊一乍。他刚才骤然心惊起急,现在体内枯荣真气乱涌,又隐隐有反噬之兆…
“苏大哥…”一切发生的太快,少侠都有些没看清,回过神来,苏星文就站在他面前,横刀而立,唯独他那把长刀的刀尖在抖。苏星文瞪了他一眼,眼神实在称不上友善,反而有些凶神恶煞。少侠一缩,不敢看苏星文,心也说不清道不明地狂跳,不知是愧疚还是担心。
刀镇恶掷出刀后,脱力倒下。他身后跟随他的狱卒们见苏星文一刀便将刀具从中斩断,更不会与苏星文和少侠硬碰硬。其中有不少人并不知道内情,以为自己是在帮刀镇恶一些小忙,直到此刻才意识到他们捅了大篓子。听见应天府有其他捕头快马加鞭而来,这群狱卒们四散离开,生怕自己被发现。只有刀正义还在刀镇恶身边,将刀镇恶留给他的刀塞回刀镇恶手中,哭着让爹爹起来打坏人。
但他不知,他的爹爹才是…
紧接着,少侠等人连同被关押的百姓被护送着离开地牢。暴露于夜幕之下,少侠还有些恍惚,再把刚才短短二三时辰内发生的一切回顾一下,更是唏嘘。早前在城门排查盗玉案的林冲捕快对少侠说:“地牢之事俱已听你说了。刀兄所为…我们这些同僚也难辞其咎。应天府定会善后,也请少侠不要再追究了。”
对方既出此言,便是不让少侠再插手了。应天府也是个秉公办案的地方,不至于上下全都沆瀣一气、同流合污,于是少侠道:“晚辈相信应天府一定会对此事有个公正的定夺。”
另一边,白水芝感叹:“天可怜见,竟叫水芝和爹爹能逃出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只是白姑娘的爹爹…”少侠欲言又止。白姑娘和她的爹爹是逃了出来,可她爹已经受到螭蛊的影响,意识混乱了。
“少侠不必如此。”白水芝见他难言,主动劝道:“爹爹他…虽然不认得水芝了,但也没有如地牢中那些人傀一般狂躁,总算还愿听我这女儿说话,已实属难得…”
她眼中含着泪,说话却这般通情达理,微微笑着,对少侠说道:“水芝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少侠才好,若不是少侠…”至伤心处,白水芝攥住少侠的袖口,盈盈十指,指尖微凉,她力气不大,紧扣的手却油然透出一股心碎。
少侠见她的模样,些许心酸,可该过的日子还是得过下去。他缓缓说道:“白姑娘别客气,之后你自己要多多保重。回家的路上多加小心。”
破招听完他俩的对话,“哇”了一声:“我没记错的话,你们才认识一日吧,到底是结成了多么,深厚,的情谊!看这依依惜别的样子,我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受不了受不了!我看你们不如干脆就…”
本来白姑娘和她爹爹就遭逢意外,她一个人已经很可怜了,破招还要嘴损一把,少侠真是觉得再也忍不了他:“破招你来,我有点事儿,我们去旁边聊一下吧。”揪着他的衣领到了苏星文倚着的墙边。
破招还在纳闷,有什么事情非得背着白水芝说,少侠的拳脚已经招呼上来,他大喊:“哎,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别打脸!”
少侠也没真准备把他暴揍一顿,只是吓唬吓唬他,让他长长记性管住嘴,乱拍了他几下就结束了。少侠想起刀正义,心情复杂:“刀镇恶害了那么多人,应天府处置他,落得什么惩罚都是咎由自取,可是还不知他儿子之后要如何…这样一想,倒觉得他们父子二人都有些可怜。”
破招也叹息:“我看,他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多半是为了救他儿子。痴病…年纪小的时候刀镇恶还能照看,可等他老了、病了、死了,他儿子又能指望谁?父母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到底是做父亲的…唉。”
“吞金虫这东西,寻常人连见都没见过,更别说炼制螭蛊。我刚才找到一些信…”书封信件已经被少侠转交给了林冲,但内容他还记得:“刀镇恶怕是被人利用了。”
破招摆手:“好在虫子和人傀都被应天府的捕快们处理掉了。若是还有螭蛊遗落在外,那可就贻害无穷了。”
“但我总觉得这件事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恶人还逍遥法外,他利用刀镇恶做了一场实验,自己还能做到连踪迹都不露。若是下一次他有了别的目的…”少侠忧心忡忡。
破招听了他的恐怖推测,又开始心慌,连忙让少侠打住:“这桩破事好不容易了解,你可别再自添烦恼了。总之小爷我可不奉陪了,这世上好吃好玩的东西海了去了,小爷可还没享受够,不乐意再牵扯。再会,再会!”
破招说完,即与少侠道别,自去金陵继续玩乐了。少侠心里的疑惑止不住往外冒,虽说黑衣人是被螭蛊操控的人傀,那他们劫掠的琅轩玉又在哪?还有…他喃喃道:“那个,蛊母,又是谁呢,他是不是幕后的操纵者…”
苏星文往这边看来,他从出了地牢就在墙根下倚着站着,听了他和破招的谈论,也一直不说话。少侠感受到他的视线,再一看他,他脸色发白,气息也比之前快上几分,少侠想他们一夜未眠,苏星文更是出力极多,东奔西走还保护他们安全,怕不是累虚了!
“苏大哥!你还好吗?”少侠跑去扶住他:“折腾半晚,我们找家客栈歇歇吧。”
苏星文倒不是虚弱到站都站不稳了,他在极力压制发作的阎王债,看少侠关切担忧的表情,他一时说不好“被少侠觉得自己虚弱”这件事到底尴尬不尴尬。他没拒绝少侠,却说:“我没事。”
他攥着少侠的手,任由对方把他往前带去。应天府是官家地界,周围几乎没有市井气息,他们走到五福楼,差不多又回到了玲珑坊附近,才看到一家未闭门的客栈。他们二人要了一间客房,店小二打着哈欠将他们领到门前,又睡眼惺忪地回去了。
二人进了屋,少侠将苏星文扶到床塌边,想抽手时,却仍被对方死死攥着。苏星文直勾勾地盯着少侠,他对眼前的人挪不开眼睛。他想起少侠与破招交谈时的叹息,少侠那颗纯然的心、那双真挚的眼睛,此外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他都想探索。有一时他觉得自己放纵太过,全然忘记了阎王债发作时最好不要近人。
少侠是解药,能治他。
他对七姐说过的话犹言在耳,苏星文几乎彻底受制于阎王债,他反抗的很困难,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
“你先…”苏星文含混说道。“走开”二字不及出口,他瞬间暴起,将少侠压在了榻上。
“啊?”少侠愣愣地栽在床上,与苏星文面对面,第一反应是他居然还很习惯这种状况,接着他又不知道自己在习惯什么,疑惑的音节还有半段在喉咙里,唇已被对方狂躁地吻住,苏星文近乎在撕咬他。
“唔?!”少侠抬膝想顶开身上的人,无果后踢蹬一番,对方死死地扒住了他,任他什么动作也绝不松手。少侠立刻联想到失智的人傀,苏星文会不会无意中染上了螭蛊?他气息被夺,渐渐喘不过气,干脆扬起拳头,一拳擂在对方的肚子上。
苏星文不设防备,薄弱处骤然被揍了一拳,只是闷哼一声,身型岿然,照样摁着少侠不动。少侠的腿缠住对方腰身,一使劲将苏星文拧回床上,自己则压在了他身上。时局易势不过片刻,苏星文握住少侠肩膀,少侠肩上吃痛,腿也松了,当即被翻了回去。好在苏星文暂时放过了他的嘴唇,转而熟练地扯开他的衣领,去咬他的脖颈。
少侠刚被亲得有点窒息,颈上又是剧痛,他喊道:“苏大哥!苏星文?”
鼻尖绕起一缕浅浅的血腥气,少侠被啃咬到出血,血珠顺着脖筋滑到肩窝。苏星文的架势,像要吃了他。少侠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背后冒冷汗,苏星文正好抬眼看他,眼底透出的掠夺感让懵懂少年打了个颤。
他真想吃了我!少侠欲哭无泪,难道他遇到的其实是个食人魔?
苏星文将那几滴血也卷进口中,饥饿感稍许缓解,失控如影随形。房间的陈设在他眼中摆动,少侠的身形却异常鲜明。少侠终究会来到他身边。他为什么要等,他就不能直接把少侠摘下吗?这样就好了,他再无后顾之忧,再也无需对他不曾踏入的过去不安。
他不想等了,等不下去了。回想起来,才发现过去的每一刻都那么煎熬。
在侵略眼神的威胁下,少侠挣扎的更厉害了,一想硬拼力气胜算不多,对方挨他一拳都不吭声,甚至于伸手去找苏星文腰后挎着的刀,摸索一阵才握住刀柄。但床帐狭窄,他根本施展不开,拔不出刀。他又去摸挎带的锁扣,试图把刀鞘一起解下来。
初入江湖的少年似乎把这当成生死边缘了。苏星文也没有全然自我放弃,他当初为何在彼是方生下选择继续阎王债而非枯荣经,全然是他的决心。他向来不是阎王债的奴隶。那种自暴自弃的想法只不过在他脑中闪过,他并没有实践的意图,归根结底,若不到别无选择的时刻,他不想伤害任何人。
更不可能是少侠。
这里没人会阎王债或者枯荣经,他只能自凭本事疏解。他强行运转内力压住开始外泄的枯荣真气,喉中涌出更为浓烈的腥味。
咽下口中残余的血沫,苏星文反手扣住他后腰乱摸的手,他的混沌已经褪去,眸色仍旧很深。趁乱他又亲上少侠的嘴唇,唧啾两下后迅速起身,然后松开少侠。
苏星文突然恢复意识,少侠惊愕更甚,他都没反应过来,手还揽在苏星文的腰上。苏星文低头看向他方才啃咬过的位置,少侠的颈肩胸前是片片斑驳血迹,幸好咬痕都不深。
他在少侠震撼的目光里捂住头,表现出一种实质化的“痛苦”。他也不想这么做作,但他需要给少侠一个解释。
“对不起…我…”苏星文说道。
少侠也顾不上自己的伤口,起身问道:“苏大哥!你没事吧?刚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