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秦后来才知道,对方被抛弃的理由,是差点杀死了自己的弟弟。
“我只是后面才发现,他不会憋气。”
说是这么说,但据当时黎父黎母的哭诉中,黎谨看着自己在泳池里溺水的弟弟,却是回以父母一个咧开的弧度。
但这些,也不关他的事。
……
“这些书有什么好看的。”
不是床的主人却霸占了床上大半个位置,书籍掩映着面孔,让人只觉得他在酣睡,此时却冷不丁说了句。
连着几月下来,就是不怎么交集也混个脸熟了。
陈秦将书从他脸上拿开,免得口水沾书上。
他也想不通对方这回送完书没直接走反而在他附近跟着一起看书是为了什么。虽然没看几分钟就睡了。
“你不负责看,你负责吃。”平平淡淡一句话,却不由得让对方摸了摸鼻子,吐舌。
……
院落的梧桐叶终于全离开了枝芽,分明的枝条显现,没了叶的纷纷繁繁,直挺挺地指向天空,肆意伸展。
即使陈秦不闻不问,即使老人再怎么小心,但那每月一次的寄送,还是独一份,终于还是引来了别的孩童的发现。
羡慕,渴望,再到嫉妒,不平。孩子的情绪总是善变的。
当那鲜艳的的礼物盒被人推落,洒落的巧克力凌乱一地。陈秦不紧不慢地捡起。
不过这已经脏了,不能再给了。
当晚对方也没有因为这回的异常而闹。
陈秦也没有理他,只是踩上椅子动作娴熟地将所有的东西都丢弃。这回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忽然凝视着那黑黝黝的桶底,出神。
自己丢弃自己,这是孩童凭借着仅有的认知认为的利益最大化的行为,所以他当时毫不犹豫的签下了弃养协议。
为什么。
他不是本来就是个将死之人。
什么时候,能放弃呢。
孩童从小就知道自己的不一样,摔了倒了,只是默默站起来,亲人的或死或伤,只是眼也不眨地注视,冷眼旁观。
这一次也一样,他不理解他们的行为,他已经做出了选择,现在这种行为只会给彼此造成困扰。
他跳到地面,拖着椅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黎谨目光一路注视着陈秦将所有的东西倾倒进垃圾桶。
但了。”
“所以你真的想好了?”
“当然。”话语一转,黎谨信誓旦旦,虽然不知道昨晚自己为什么捡了对方,但要是捡个孩子回来就能有现成的理由,那他上一年在碰到他时就该问能不能让他拐走了。
“听说爸爸不好当。”
听了这话,黎谨指尖在屏幕上划拉片刻,“这还不简单。”
“叮!”
“这就是我的决心!”
他将刚刚某宝下单的年销量百万的《好爸爸秘诀》截图发过去。足够应付那边了吧。
至于看不看,那就以后再说吧。
……
深夜
沉重的眼皮抬了又抬,最终还是在一片温暖中掀开。
床上的人睁眼,面对现在的情形还有些迷茫。
记忆与触感仿佛还停留在巷道冰冷的墙面,他的鼻尖动了动,像是闻到了熟悉的气味,但黑暗中却看不清搂着自己的身影。
过于依靠的动作没有令他沦陷,反而是带着不真实感的不安,在感受到那沉沉的呼吸热气后更是绷紧了后背。
唯一还露出被窝的双眼望向外界,床帘被拉得紧实,所以依旧是漆黑无限,但却能从中感受到丝丝寒凉。
这个怀抱并不紧锢,他尽力缩小身体,一点一点从那怀抱中钻出,不顾外界的寒冷,直到赤着脚踏上地面,才终于感受到踏实。
黑暗中的小手一手在空中胡乱摸索着,另一只手摸着床沿。
“啪。”碰动杯子的声音响动的那刻连同身子也自下而上僵硬,甚至带着瑟缩。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随后便没了动静。
屏着呼吸的人不再敢伸出手在空中摸索,只能摸着床沿探索。
房间外的光没关全,所以出了房门后的道路还是容易了许多。穿过走廊一路到了客厅,简单的布置使得宽阔的空间看着一目了然。
“咔。”
再一次尝试小心掰动着门栓。
“咔。”
打不开。
男孩没再敢对着门栓摆弄,生怕再发出一点声响,张望了一下鞋柜的四周,也没看到钥匙的踪迹。
手尝试着摸索着阳台处的门窗,也被锁的死死地,从缝隙中漏出的寒气冻的孩童的脚通红,他却丝毫不在乎,只是扫视着封闭的一切,目光散乱无神。
意识到自己出不去后,他也没敢再度回到房间,蜷缩起来的身影最终只露出一双眼睛直直注视着地面。
从被窝里出来残留的热气早已散尽,冬日的寒意一点点从裸露的肌肤处渗透,但他知道现在比起以往已经温暖了许多。
……
夜晚的校园依旧保持着明灯盏盏,无数扇被照如白昼的教室窗面垒成了灯火通明的教学楼。
除了校内的光亮,校外的光亮今夜也变得夺目,除了一部分是学校附近的路灯,但更少不了的是大大小小车辆的停驻。放眼望去的道路,车前灯的白昼与车尾的红光相互交织
三条路宽的车行道仍旧被围挤的水泄不通,一时间,鸣笛、刹车、开关车门的声音不断。
校门口早已有学生按耐不住偷跑下来等待许久未见的双亲。
站在人气的最前方,瘦杆似的少年老神在在,甚至还有心情从其中里掏出不知何时买的薯片,“咔嚓咔嚓”吃得自在。
吸取上次看成绩的教训,陆犹这回早早的就在校门口蹲着。为了罚不责众,更是拽了班里一群人下来。
高高壮壮的少年没有陆犹那么不紧不慢,而是东张西望,“等了好久了。”
陆犹给人塞了一把薯片,“着什么急。”
“黎庭,林余,你们要不要来这边。”陆犹朝远处远远站立的两人挥手。
“不用,我在这就行。”同样是被拽下来的黎庭轩垂手靠在校门口警卫室的窗户边,本身高挺的身材让他不用乌嚷嚷挤在伸缩门前张望,视线扫过那看不见尽头的车尾,其实他知道以他爸拖沓的性子其实不会那么早到,所以他也不占其他人的视野了。
“林余去吗?”他侧身朝着旁边的人问道。这边的视野的确不算宽敞,陆犹那边应该能更早看到家长。
少年摇摇头。
陆犹听到回应后“哦”了声,转回头来,突然一个激灵,悠闲的状态不再,将薯片塞到程轩怀里,“帮我藏着,我看见我爸妈车了。”
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在刹车的那一刻戛然而止,锃亮的黑色车辆熄了熄灯,车门响动,夫妇俩一胖一瘦的身影先后从车上下来。
陆家夫妇有先见之明,早早的就将车停了个好位置,俩人探头一望,陆母眼尖,校门口第一眼就瞅见了自家那瘦猴似的儿子。
“怎么又瘦了这是。”
猝不及防下被自家母亲捧起脸,脸颊两边的肉齐齐往鼻尖挤,一时面部看不出人样来,陆犹说话含糊,“妈你别揉那么用力。”
“瞧你这话说得,欣欣呢。”
“她说她作业还没做完,等会再下来。”
听到这话陆母理解的同时也欣慰,自家女儿还是那么爱学习。
“瘦的跟什么似的,是不是零食又吃多了。”将人仔细又仔细摸了个遍。
“没有,妈。”
陆母边观察边叹气,“不过也是,高三一个月才回来一次,营养也跟不上。”
背在后面的手暗暗朝着程轩挥挥。
“伯父伯母好。”
听到别人的声音,陆母这才将全身心的注意力从子女身上转移。终于从虎爪里逃脱了的人揉着脸疼得一时呲牙咧嘴。
“妈,这是我好哥们程轩,其他同学回头到了会议厅再给你介绍。”
“行,你带路吧。”
堵在校门口的人群随着一位又一位家长被引导走而终于有所分散。
本来还眼花缭乱的的车前灯光一盏盏熄灭,道路边的车辆逐渐稀疏。
警卫室的门栓被慢腾腾旋转,老人抬眼一瞧,窗边这俩小子还没走呢,又放眼一望,本来还乌泱泱的人群已经变得零丁不剩。
他返回室内,下一刻,两个板凳放到两人面前,“俩孩子光站着不累吗,也不知道找人借个板凳。”
黎庭轩接过板凳,话语诚恳礼貌,“谢谢警卫爷爷。”
“等这么久了,要不给姨父打个电话?”黎庭轩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对方父母还远在外地,现在是借住在姨父姨母家。
他轻轻摇头,有些嚅嗫,“姨父比较忙……”
“班长打吗。”
听了林余的话,黎庭轩面上没有半分着急,“不用……可能又在捣鼓什么东西迟来了吧。”
俩人就这么闲聊着,黎庭轩冷不丁看着林余突然抬头,转头一望,眉角微微上扬,心中的怪异感不可避免的升起。
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从车上下来的动作踉跄,崭新的褐色西装穿在他身上显得紧绷。
“小余啊。”
听到呼喊,林余匆匆向前。
男人被少年扶着身子歪斜着,不大的眼眯成一条缝,“姨父我可是大老远从a市赶过来给你开会,对你好吧。”
下意识抿紧下唇,“谢谢姨父……”
走近就是酒精的刺鼻味萦绕,黎庭轩面上不动声色。“叔叔好,您舟车劳顿,我和林余要不先带您去休息室休息会。”
“你是……”
“我是林余的同学。”
林政宇“哦”了声,笑呵呵着摆摆手,“这哪好意思,小余带我去就行了。”
“小余,你带路吧,你姨父是有些累了。”
听了这话,黎庭轩也没有再坚持,顺着人的话语微笑点头。
林余自从林政宇来了后便没有再过多说话,好似又回到了当初沉默寡言的状态。
低头与人擦肩而过,少年听到熟悉的话语在耳边轻声响起。
“休息室那边有醒酒药。
直到两人的身影走远到只剩一个黑点,他的面上又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只是眉头不由得蹙起。
正当黎庭轩还在思索朱妈给他说起的林余的过往,眼前的视野刹那间黑暗,思绪停滞,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犹豫,胳膊肘抬起就想往后撞击。
正当黎庭轩没想到这一击扑了个空,腰间传来异样,猝不及防下被人往怀里一带,微尖的下颌抵在颈间,熟悉的欢快声色在耳边响起。
“儿子!”
刚刚紧绷的情绪在这一刻烟消云散,黎庭轩叹了口气,抬手想要拿走遮住他视野的手。
“做什么。”
“等等儿子,等我问完你一个严肃的问题我再放开。”
“……你问。”
“你有没有发现,”黎谨斟酌着字句开口,“爸爸以前每次来参加家长会,不管是衣服还是行为都跟一般的家长有些不太一样。”
停顿了一会才回应,“嗯。”
“看着像正常人吗。”
“不像。”有所准备后,这一次的回答可以说是相当从容。
“啪嗒。”听听,这是心碎的声音。
“砰!”同一时刻,装了窃听器在窃听的人忍不住锤着方向盘毫不客气的大笑起来。
“这就是你要问的问题吗。”
身后的人这回久久没有作声。黎庭轩这次抬手揭下的动作没被阻碍,视野明亮后随即转过身来。
一向跳脱的人此时蔫蔫地,但依旧不情不愿地按着赌约说出最后几个字,“这身呢,好看吗,看着正常吗。”
“好看。”
蔫的更厉害了。
“那你喜欢吗。”
“不喜欢。”
远处的笑声戛然而止。
脸色顿时由阴转晴,但又不好表现的太明显,咳嗽两声,黎谨按耐着情绪继续询问,“为什么?”
黎庭轩不答反问,“这衣服不是你自己配的吧。”
黎谨老实点头。
“你是不是穿着不舒服。”
开始还是茫然,但下一刻明白了对方意思的人一把滚进对方怀里,“还是儿子心疼我!”
喜滋滋下的人终于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真话,“儿子,其实我真的觉得这身很丑还不舒服。”至于远处银牙咬碎的声音,黎谨显而易见选择了无视。
“不是丑的问题,”他低着头,额间的碎发自然垂落,熟练地将对方颈间的扣子松开几颗,“是你不喜欢的问题。”
远处的人放下望远镜,抚了抚被气得起伏的胸膛,直到心平气和,好吧,至少他儿子还算是个明白人,不是她的问题,而是黎谨的审美的确无可救药。
当事人则没管那么多,嘿嘿一笑,狭长的眼角像钩子般弯起,眼底光彩连连,“反正儿子不喜欢就行。”
对方显然不明白自己不喜欢的是哪一点,但也显然没必要点明。黎庭轩抬手,将对方本来高高束起的马尾解下,端详着黎谨肉眼可见的舒服的眯起眼,感受着细滑的发丝从指间划过,随即松散着垂落,随口一问。
“要是我喜欢怎么办。”
嘴边绽开的弧度就没消失过,黎谨眯着眼享受着对方的梳理,“当然是一直穿给儿子看。”难得儿子表现出喜欢一个东西。
“……”
头上的动作有所停顿,黎谨不由得睁开眼,像是看到了什么不由得抬手,“儿子,你耳朵……”
指尖微点下,那温凉的触感碰触到炙热,更是能清晰感受到那温度的上升,疑惑的目光微闪,但心中的那一丝怪异还没升起就被打断,手被抓住,放下。
黎庭轩错开与黎谨的对视,呼吸有些不稳。
“我先带你去会议厅,宿舍还有几件t恤,等会去拿给你。”
“好!”这边黎谨注意力一如既往被迅速转移,说起来家长会是快要开始了。
刚好借着被儿子抓住手改抓为牵,黎谨嘴角笑意噙起。刚刚那一丝感觉直接被抛弃到九霄云外。
另一边,坐落于临水教学楼西边的休息室处。
“咔。”
随着房门的打开,一胖一瘦的身影相扶着进入。
“怎么这么远,”男人喃喃着抱怨起刚刚的路程,“孩子上学的地方而已,建那么大有什么用。”
入室了的人即使醉的不清,也不忘打量一下室内,扑面而来的空调凉意让本来就燥热的男人将本来系紧的领带扯开,目之所及的设施都是全新且运作良好。男人满意的点点头。
“小余,去切点水果。”
没有说话,待将人安置到沙发上,少年起身走去隔壁,打开沙发旁边的柜门。
男人酒醉微醺,打量着身边的一切。模糊的视野里出现对方逐渐靠近的身影,眯眼一瞧,望着对方手上的药片和水杯。
“这是什么?”
少年低声说着,“您醉得厉害,要不先吃些醒酒药。”
“啪!”
玻璃杯被打落,破碎在地的声音刺耳。
他因为这声身子绷紧,但依旧站立着不动,任由开水飞溅的那一刻刺痛穿过指间的皮肤。
男人的眼帘慢腾腾抬起,有酒醉的昏沉,也有光线未折射进眼中的晦暗。
不是怒气冲冲的语气,而是缓慢的陈述,好似是习以为常的行为。
“我让你切水果来。”
“……”最后一丝说话的欲望消失,不顾手上被烫伤地红痕,冰箱的把手被拉动着打开柜门,少年将柜中的水果一一取出。
眼看着切好的水果被一一摆放整齐在桌面,男人再度认可般的点头。
“你说惹姨父生气做什么,我有什么好醉的,”他呵呵一笑,“坐下,这环境也还成,陪姨父聊聊天。“男人丝毫忘了来这的目的是帮对方开家长会。
踌躇片刻,林余选择将手中的东西先放下。
对方顺从的行为让他满意,“你可不知道,我为了你推了多少酒会。”
“……”
没顾着人回答,酒醉的人继续自言自语。
“我也不辛苦,毕竟你可是我亲侄子。”
“我感觉你这学校不错,似乎是塞了不少钱建的,阿妹既然有门路那可是好事,你弟弟也快中考了,到时候来这上学也好。”
少年没有吭声。
“但我也知道光给他找关系没用,人呐,还是要自己优秀才行。”他感叹一声。
“他学习成绩不容易,你多帮衬帮衬,毕竟都是家里兄弟。”
“我可听说小余你成绩不错,有空帮弟弟妹妹们补补习也好。”
“……”
林余这副不言不语的样子还是被林政宇注意到了。
“倒是说话呀,别跟个闷葫芦似的,姨父告诉你,这样出了社会迟早会吃亏的。”
“是……”
“姨父这都是为了你好。”
“谢谢姨父……”
眼看着三棒子只打出对方几声闷声闷语男人嫌烦了,挥挥手想让人出去,“行了,别打扰你姨父休息了。家长会快开了的时候叫我。”
“咔嗒。”
房门轻阖,那紧绷的神经也在这一刻微微松弛。
靠在门扉的边缘,他微微低头,指尖处的鲜血扩散,覆满指腹,猩红的颜色沿着指节滑落指缝。
得找绷带止血。
刚刚的醒酒药也被打翻,房间里已经没有余量,休息室旁边就是医务室,这两件东西应该都有,他手握上旁边的把手,不假思索地打开。
……
不用像上次的那样横冲直撞地瞎逛,黎谨这回兴致勃勃,牵着人的手一摇一摆,顺便对着四周东张西望。上一回着急去篮球场都没来得及仔细瞧瞧。
“儿子,咱们这是去哪。”
“休息室,离大礼堂演讲还有一段时间,不用着急在那干等。”顺便他也去宿舍拿衣服给他爸。
“好。”走道两旁的葱郁景色尽收眼底,翘起的嘴角彰显了满意,好环境,好师资,听儿子说似乎还有一群好同学,真好。
“想到什么这么高兴。”
“没,只是觉得这学校不错,换对了。”
“是不错,就是可惜没有奖学金。”上一所学校因为是私立的关系,每年对公办班的学生奖学金都很丰厚,倒是能补贴不少家用。
黎谨可一点都没念想过原来那个只会用钱砸人的学校,也不知道儿子当初为什么选那所,虽然最后被他软磨硬泡成功换了家,奖学金哪有儿子的前程重要,alpha拍拍胸膛,信心满满,“爸爸给你发奖学金不就好了。”
“这哪能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黎谨刚想开口,眼帘却突然快速一眨,吸了吸鼻子,目光远远望向不远处的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