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余嘉之一边帮洛川整理书籍一边状似随意的闲聊:“诶,你还记得齐翡吗?读书那会跟咱们同班那个齐家的小子。他上半年刚调进秘书监里做文书。”
洛川整理着书架上书籍的排序,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话唠是不会就这么停嘴的。
果然,余嘉之根本没在意洛川没接他的话,自顾自的继续说:“结果听说南嵘仁前几天把他送去训诫所了,打算要收他做床侍。唉,南嵘仁这些年手上玩儿死的奴隶可不少啊。也不知道齐翡能不能保住小命。齐叔叔可就他一个嫡子,这些年齐家也被打压得狠了,他们家如今能在主宅任职的也就一个齐翡了。”
“上个月我去芒州出差,顺道拜访了一下郭叔。这些年一直被唐家压着也是日子不太好过,听说他女儿只许配了一个三等家族的庶子…”
洛川手上不停,听着余嘉之的絮絮叨叨,很快也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齐家也好,郭家也罢,都曾经是他父亲的心腹属下。因为不愿效力他二叔三叔,这些年被不断排挤打压,不仅没了主家的恩荣,还处处受难。
“你是替我姑姑来做说客的?”洛川有些恼怒的斜睨了余嘉之一眼。
“我这是肺腑之言。川少,你难道就真打算这么过一辈子?你可知这看似安安稳稳的日子背后有四爷和多少人的默默付出吗?虽然表叔表婶不在了,可你背后依旧还有着一群默默支持着你的人在。如今尊主的情况不好,你可要早做打算啊。”
余嘉之虽然话唠,却很少有说正经话的时候。这番话一出,就是洛川都愣了愣。
他又不傻,当然清楚在自己周围有着各方势力的萦绕。他之所以能在他二叔的地盘上安然无恙,不仅仅有他四叔的功劳,也有不少原本追随他父亲的旧部在暗中保护。
他所谓的自由,需要许多人的牺牲来铺垫成全。而这份宁静在他祖父逝后怕是要被一场腥风血雨所代替。自古以来,权力更替,就没有不流血的。
余嘉之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苦口婆心再接再厉:“好歹你身上流着南嵘家的血,不如回去看看?谁也不能把你强行扣下嘛,我二哥说尊主时常在在意识不清的时候念叨你的名字。”
洛川难得的沉默了一会儿。他内心不是没有动摇的,可他在一次次鄙夷祖父的固执冷漠时常常忘了,他和他祖父流着一样的血脉,说到固执冷漠,他也不遑多让的。
所以,别人的死活与他有什么关系?
洛川看收拾得差不多了,干脆是拉着余嘉之往外走:“还是先找点东西吃吧,这都几点了你不饿吗?”
正在卧室门口踌躇的夏佑被突然打开的门吓了一跳。有些紧张地弱弱开口:“主人,余先生,厨房收拾干净了。不过好像…没菜…”
他收拾好了卫生本来打算做晚饭的。忙了这么久,这会儿都快晚上九点了。可在厨房找了一圈,除了锅碗瓢盆,貌似没有可以下嘴的东西。
余嘉之一拍脑门儿:“呀,我说忘了什么东西。我厨房里油盐酱醋啥的都没添置。”
这也不怪他,他自己厨艺超级烂,除了隔三差五去洛川家蹭饭,他一般都是点外卖或者出去吃。自己家里都从来不买菜,所以才没想起来这事。
“要不出去吃吧,顺道添置点东西。”洛川想了想对余嘉之说。
余嘉之当然没意见:“行啊,出了小区拐角处就有家不错的馆子,价廉味美。”
夏佑很有眼力劲儿的取了鞋子伺候二人换上。
余嘉之瞅了一眼乖顺跪在地上收拾拖鞋的夏佑,忍不住征求洛川意见:“一会儿给他打包?”
洛川有些无语的瞥了一眼余嘉之,觉得他真是喜欢多管闲事。不过这新家里确实没有什么吃的,难不成一会儿还真要给这奴隶打包不成?他好歹翻过那本《奴隶使用手册》,自认为对奴隶很了解,于是想了想后吩咐夏佑:“去取项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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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实在不是个出门的好时候。洛川拢了拢衣领,手里拽着根牵引绳跟着余嘉之往小区门外的餐馆走去。夏佑依旧是那身单薄的家居服,脖子上扣着一个冰凉的金属项圈,强忍着寒风乖顺的垂着头跟着主人的牵引。
好在那餐馆离小区确实不远,夏佑在快冻僵前被牵着钻进了温暖舒适,透着阵阵香气的屋子。
服务员热情地领着洛川和余嘉之坐到了靠窗的一张桌上前。对于那个消瘦的奴隶并没有什么反应,毕竟这个社会只有兜里有几个钱都是可以去训诫所买一个奴隶的。当然了,若是想要训诫所每年出品的最优秀的那批奴隶,那就得是九州城主府或者二十六城一二等的大族才有的特权了。
余嘉之点了几个招牌菜,洛川也没什么意见。公共场所一般都设施齐全,洛川将牵引绳头直接扣在了桌脚上专门配备的环扣里。夏佑老实的跪在主人脚边的位置,跪姿标准,害怕自己失仪丢了主人的脸。
菜上的很快,香味弥漫开来,勾得夏佑偷偷吸了吸鼻子。他取了公筷为主人布菜。虽然厨艺不过关,但是他还算细心,鱼刺处理的又快又干净,虾壳也剥得很干净。
余嘉之忍不住羡慕:“唉,还是有个奴隶好啊,你看我这手剥虾弄得。”
洛川没搭理他,不过还是伸脚不轻不重的踹了夏佑一下:“没个眼力劲儿,去伺候余先生。”
“是。”夏佑温顺的应了一声,便开始给余嘉之布菜,剥虾。余嘉之也不客气,乐呵呵的吃着,还忍不住夹了块红烧肉扔到夏佑跟前的地上。倒不是他有意羞辱,只是奴隶不管在家如何得宠,在公共场所若是逾矩,被无处不在的训诫所监察队发现是要严惩的。
洛川本来吃得挺开心的,看夏佑感激的小眼神望向余嘉之,心里就气不顺。随手就把骨碟里的东西全倒在了地上。
夏佑愣了愣,看着地上的虾壳,骨头,餐巾纸等几乎是不带犹豫的先恭敬地向洛川道了谢,随即就熟练的一样一样舔食起来。
“啊,妈妈你看,那个大哥哥怎么趴在地上吃东西啊?”隔壁桌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满脸不可置信的扯了扯她妈妈的衣袖,指着夏佑的方向说。
小女孩的母亲不在意的哄着孩子:“那是奴隶而已。等岚岚长大了就懂了。”
“奴隶是什么?地上的东西多脏啊,还是骨头,啊…他怎么连餐巾纸都吃啊?”小女孩依旧盯着夏佑,满脸怜惜和不解。
小女孩的爸爸不以为意的给孩子夹了块菜:“奴隶不过是有钱有势的人家养的玩物,连人都算不上的。岚岚别管他了,来,快吃这个,你最喜欢的了。”
隔壁桌的议论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夏佑却是内心一片平静继续嚼着嘴里的骨头。鸡骨头不算太硬,多嚼嚼就能咽下去了。嗯,余先生推荐的不错,这家厨师的手艺真好,鸡骨头都很入味。
余嘉之有些诧异夏佑的淡定从容和那熟练的动作。他自然不会知道夏佑这两三年每个月都至少要被带出门一趟,上下两张嘴什么东西没吃过?什么样的污言秽语没听过?
虽然公共场所见到奴隶没什么好稀奇的,但夏佑一张可爱纯净的娃娃脸,还是很能吸引人们的注意力。这个时段又是餐馆上座率最高的时候,大厅里不少好奇的,鄙夷的,龌龊的目光都纷纷落在了夏佑的身上。
夏佑麻木无感地专心吃着自己的,不管主人赏赐什么,只要能填肚子就好了。
洛川咬到了一颗花椒,微微皱起了眉头将半杯酒一口饮下。随即“砰”的一声将杯子掷在桌上,“去给我倒水来。”
夏佑看了一眼还剩下的两块虾壳,有些惋惜。在他看来,虾壳其实还是挺美味的呢。但他不会忤逆主人的命令,哪怕明明服务员就在附近,依旧擦了擦手,在主人解了他项圈上的牵引绳后,端了杯子便去找水。
酒水区人也不少,夏佑小心地捧着杯子,避免着接触到别人。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像是喝了不少,从包厢出来时晃晃悠悠的,被两个服务员驾着往洗手间去了。
夏佑要了杯温水,便瞥见那男子身上掉出一个钱包。他正要提醒一声,就看到一个穿着高定大衣的秀美青年不动声色的捡了钱包揣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
青年有些窃喜,没料到转身就与夏佑来了个面对面。“夏佑?你居然没死?”
“书…书君大人…”夏佑也惊住了,他万万没想到还能见到城主府的人。更没有想到书君那么受三少爷宠爱的一个人,会贪便宜捡人家的钱包?
书君立马想到了方才自己的行为很有可能被夏佑看到了,他俊美的脸庞上顿现一丝尴尬之色。正踌躇着想个什么说辞让夏佑替他保密,余光就瞅见掉钱包的中年人和两个服务员正往这边寻找过来。
夏佑如今与城主府已经没有关系了,按道理打个招呼他就该回洛川身边才对。但多年的习惯养成,让他面对书君时脑子就有些懵愣了。一直以来都是高高在上喜欢使唤他的“大人”在面前,夏佑下意识里就有些紧张害怕,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该不该走。
结果这么一愣神,书君已经摆起一脸“久别重逢”的喜悦神色,亲热的挽住了夏佑的胳膊:“哎呀,你这段时间上哪儿去了?我都担心死你了,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呢。”
“啊…书君大人…怎么出府了?”夏佑懵懵的,根本没留意书君往他衣兜里塞了一个钱包。
“这位先生,请问可有见到一个黑色的钱包?”跟中年人一起倒回来的一个服务员礼貌的向书君躬了躬身询问,根本没有在意和书君站在一起的夏佑。戴着项圈的定是奴隶,低贱的玩意儿罢了。
书君一身穿着一看就价值不菲,气质出众,自然不会有人怀疑他。见服务员问,中年人也寻了过来,他便不动声色的与夏佑拉开两步距离,对着夏佑语重心长道:“早跟你讲了不要做这种见财忘义的事,还不快把钱包交出来,给这位先生赔礼道歉。”
“不是…不是奴…”夏佑惊诧的望着书君,连忙摇头:“书大人,您…”
“做错了事就要悔改,你好好道歉赔罪,这位先生肯定能原谅你的。”书君不给夏佑辩解的机会,又扭头跟那失主十分歉意的说:“说来也巧,这奴隶我认识。以前就手脚不干净才被主家赶出来的。真是没想到依旧本性不改。那钱包我看着他捡起来揣兜里的。”
中年人恼怒的直接一巴掌扇到了夏佑脸上,“下贱的玩意儿还敢做这等龌龊之事,真是欠收拾。”
“不是…不是的…奴没有…”夏佑没有防备,被直接扇倒在了地上,水杯也摔碎了,热水撒了他一身。他想要辩解,却根本没人听他的解释,一时之间急的除了哭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中年人是这里的常客,两个服务员自然要讨好,连忙上手从夏佑身上搜出了钱包。这下看热闹的人更多了,纷纷开始谩骂指责夏佑。
“这样的贱奴就该送训诫所好好惩戒。”
“也不知道哪家的奴隶,胆子也真大。把他主人的脸都丢光了。”
“卑贱的玩意儿就该打死。”
“干脆直接联系执法大队吧。”
……
夏佑听着周围的议论,急红了眼睛。人群将他包裹,他极力想要解释,却没人肯听。服务员征询了失主的意见,联系了训诫所。
书君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今儿这事也是他一时冲动了,如今想到要是真被人发现了,必定也没好下场。他虽然是城主府少爷的奴隶,可不过是外表光鲜罢了。袁明辉日常也就赏些不痛不痒的物件,根本不值几个钱。昨儿他休沐回家才知道弟弟不学好沉迷赌博,还偷偷跟人借了高利贷。父母一哭他就心软把自己所有积蓄都拿了出来。如今手头空空,这才一时鬼迷心窍干了糊涂事。
不过还好有替罪羊啊,不然这事要是捅到袁明辉耳朵里,他也不会有好下场。失主走过来向他表示了感谢,还掏了一把钞票出来塞给他。那钱包里的证件十分要紧,若是丢了会给失主带来不少麻烦。
夏佑没有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他知道这世上根本就不会有人在乎他相信他,可听说要叫执法队来,他还是慌了。他不想连累主人,不想给主人丢脸。
“先生,求求您了,都是贱奴的错,您怎么罚贱奴都可以。求您别叫执法队好不好?求求您了。”夏佑不顾地上的碎玻璃渣,膝行着扑到失主跟前一边磕头一边哭求。他白嫩的脸颊上浮着一个巴掌印,再挂上泪珠,真是我见犹怜。
那失主本就有几分醉意,低头瞅着夏佑梨花带雨的小脸蛋儿忍不住就起了几分色欲。他一时没忍住,伸手掐住夏佑的下巴迫使他仰头看着自己,“随我怎么罚都行?”
夏佑泪眼婆娑的仰望着失主,讨好地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都随您。”
那是无数次被训诫师傅的戒尺和袁明辉的各种惩罚手段磨练出来的惯性表情。不管身体正在承受怎样的痛苦,不管心里有着怎样的委屈害怕,他知道他必须这般“笑”着,才能取悦对方,才能有机会获得生机。
洛川这边吃得差不多了,见酒水区那边好像发生了什么,十分热闹。他本不是个爱八卦的人,可想到久等不回的奴隶,他就下意识觉得不好。
人群里的议论让洛川大概明白了事由。他挤进人群,正好看到夏佑冲那个大腹便便的油腻中年男人谄媚的笑着。
自己好心带他出来吃饭,他倒好,刚一离开自己视线就迫不及待的勾引人。洛川心里顿时就燃起一股浓浓的无名怒火,恨不得立马抽死那个贪慕虚荣,谄笑狐媚的贱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