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5岁的夏凌抱着一罐子糖果好奇地看着正趴在桌子上画图的男孩。
8岁的余珏南嵘川只微微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夏凌,便继续自己的绘画,丝毫没有要理会这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的小男孩的意思。
夏凌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十分自来熟地爬上凳子,也将上半身趴在桌子上,歪头去看桌子上散落的图画。
余珏不太高兴的伸手将桌子上的画纸往自己面前扒拉。
“哇,你画了好多啊…这个画的是大轮船吗?”夏凌夸张的惊叫了一声。
余珏收画的动作顿住了,他这次侧头认真看了看夏凌。他从小到大就喜欢画图,可他画的东西太抽象,他父亲母亲和家里请的老师们都看不懂。
这是他碰上的第一个能看懂他画的人。
“嗯?我猜错了吗?”夏凌不解地对上余珏的目光,又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指了指一张图:“这是甲板,这是驾驶舱…我可聪明了,我觉得我没猜错呀。”
“嗯。”余珏不喜欢说话,简单回应了夏凌就继续自己的创作。这回他倒是不介意人家继续看了。
夏凌就看着余珏在纸上涂鸦,没一会儿他又忍不住开口了:“哇,这个房子好好漂亮啊。你可不可以在屋顶画一个大窗户啊?”
余珏停下笔看了看画,忍不住问:“为什么要大窗户?”
“嘿嘿嘿…”夏凌就扬了扬小下巴,“因为我喜欢看星星啊。要是屋顶有个大窗户,晚上就可以躺在床上看星星啦,多棒啊!”
余珏愣愣的望着夏凌,觉得他那双眼睛特别清亮,里面好像盛着星光一样。
夏凌被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想起了什么,赶紧打开自己的糖罐子,掏了一把糖果塞给余珏:“我请你吃糖。”
余珏笑了笑,剥了一颗糖放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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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楼的楼道上,三个大人看着两个孩子的互动都忍不住笑了。洛婉莹眼睛里甚至浸出了泪光来:“好久没看到珏儿笑了。”
“他今天看起来很开心。”余彦南嵘渊搂住妻子的肩膀轻轻安慰了一下。
三年前他父亲曾经派人来试图强行带走余珏,以便要挟他回主宅。那次余珏目睹了一场杀戮,被吓着了,从此以后就变得沉默寡言,也不爱笑了。
“也是凌儿有福,能得小少爷青眼。”夏铭微低着头,谦逊道。
余彦不满地锤了夏铭肩头一拳:“少拿主家那套来恶心我。这儿没什么少主和少爷。我姓余,不姓南嵘。”
夏铭摸了摸鼻子,不敢再触主子霉头,乖顺的点了好头:“是。”
洛婉莹嗔怪了丈夫一眼,又对夏铭笑道:“难得来一趟,你们聊吧。我去给孩子们做点好吃的。”
“好。”夏铭十分恭敬地目送洛婉莹下了楼,才随着余彦进了书房。
余彦随意靠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从一旁架子上取了一瓶酒并两个高脚杯。
“这次能呆多久?”余彦将一杯酒推到夏铭面前。
夏铭双手接过酒杯,“奴…我是打着回临江探亲的借口请假的,最多能在您这儿停留两个小时。”
主子好不容易才在这儿隐居下来,待太久了,容易暴露。
“这还是头回见到你儿子,一看就比你聪明,像你老婆。”余彦不甚在意的扯着闲话。
“若您恩允,不若把凌儿留下伺…咳,留下陪珏儿玩耍,也好有个伴儿。”夏铭忍不住逾矩看了余彦一眼:“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
余彦似乎有一瞬间的心动,但也只是一瞬间。他喝了一口酒,笑:“阿铭,枫州虽然是龙潭虎穴,但机遇也多。孩子聪慧,应该搏一搏前程的。”
“夏家永远是您的奴仆。”夏铭声音沉沉,却坚定有力的说道。
余彦知道夏铭的脾气,也不劝他。只是如同少年时候一样,在他心口捶了一拳,算是鼓励与认可。
自己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夏铭却在龙鳞台里尔虞我诈,步步为营,甚至坐到了禁卫副统领的位置上。为的是什么?为的是方便他掌握主家动向;为的是有朝一日他南嵘渊若要重回主家,依旧手中有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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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余珏将折好的纸船递给夏凌。
夏凌兴奋地接过纸船看了看,一脸崇拜的望着余珏:“珏哥哥,你好厉害,这船好漂亮。”
余珏得意的挺了挺小胸脯,指了指院子里的小溪:“去那儿。”
“好啊好啊…”夏凌一手拿着纸船,一手牵着余珏的手,两个孩子跑到了院子里放小船。
“这小船能游到大海里去吗?”
“能吧。”
“可是大海那么远。”
“我的船结实。”
两个孩子跟着小船绕着溪流在花园里穿梭。最后眼睁睁看着那小船顺着溪水流到了围墙外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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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余珏牵着夏凌的手在山林里乱窜,天已经黑了下来,两个孩子吓得茫然无措。
“哎呀。”余珏突然脚步一滑,摔了一跤。
“珏哥哥,你没事吧?”夏凌赶紧去拉余珏,不过他太小了,一下子没把人拉起来,自己反而也滑倒了。
“你手流血了。”夏凌没在意自己,反而是注意到了余珏手掌上的划伤,有些担心:“痛不痛?”
余珏忍着痛摇了摇头,两人搀扶着爬了起来,继续漫无目的的走着。最后寻到了一个大树洞躲了进去。
“我给你呼呼就不痛了。”夏凌用自己湿漉漉的袖子给余珏擦了擦手上的伤口,又对着伤口吹了吹。家里的弟弟每次摔跤了他就是这么呼呼的,然后弟弟就说不痛了。
余珏看着夏凌捧着他的手认真的吹气,突然觉得心里很开心。
他父母总是限制他外出,也不让他去学校,只肯请了老师来家里上课。从小到大,他都没有一个朋友。
“夏凌,你可以做我朋友吗?”
“嗯?我们本来就是好朋友呀!”夏凌那双灵动的眼睛眨了眨。
余珏就高兴地笑了,以后他也是有朋友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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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座金色屋顶的宫殿重峦叠嶂,绵延出数十里开外。冗长的甬道地砖和一根根粗大的红木廊柱上都刻着婆罗金莲纹,各处屋檐下也悬挂着栩栩如生的金色婆罗金莲灯笼。莲花池更是点缀在各处宫殿附近,哪怕已经冬日,依旧有金莲盛开。整个龙鳞台,金碧辉煌,莲香阵阵。
天刚微亮,起云殿的侧殿里已经到了不少人。长长的餐桌两侧陆续有人进来,按照辈分落座。
“今儿也不是初一十五,祖父怎么想起来了聚餐?”
二老爷的长子南嵘仁打着哈欠被一群仆从簇拥着走到桌旁。看到左首边第一个位置上坐着的南嵘沐后稍微收敛了一下,不甚走心的躬身打了个招呼:“三叔,早啊。”
“二哥这是昨夜又玩儿嗨了?”南嵘沐下首坐着的南嵘昊笑道。
南嵘仁白了南嵘昊一眼:“怎比得过三弟逍遥。听说前儿唐家给你送了个绝色佳人来?”
南嵘昊还想回怼,他父亲南嵘沐已经一个眼刀子扔了过来。他只好乖乖闭嘴,只敢拿自己脚边的私奴发气,给了正给他倒水的亦海一巴掌。
屋子里闹哄哄的,长长的餐桌不一会儿就坐满了人。唯独最上首的位置还是空的。
屋子暖气很足,但大早上的还是容易犯困。南嵘仁又打了一个哈欠,二爷南嵘泽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南嵘仁身边的私奴连柯偷偷戳了他一下,提醒他注意举止,时间差不多了,尊主要到了。
雕花门再次缓缓打开,已过古稀的南嵘晟早已经满头银丝,但常年的养尊处优让他保养得宜,还算身形矫健。只是因为入冬以来病了两场,眼窝深陷,精神有些不济。
詹事府主管,南嵘晟的私奴之一岑敏之小心搀扶着南嵘晟,坐到了餐桌的上首主位。
屋里众多儿孙纷纷行了大礼,方才按长幼尊卑入座。
南嵘晟鹰般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随后落在了门口。
众人都有些不解,人已经齐了,可老爷子似乎还没有要开饭的意思,这模样倒像是在等人。只有坐在南嵘沐下首的四爷南嵘沁悠然自得,待看到门口出现的身影时淡淡笑了笑。
南嵘川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正装,踏着稳健从容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了餐桌。
屋子一众人都惊讶地望着他,就连奴仆们都愣了半秒才回过神来这是哪一位,齐齐跪伏在了地上。
南嵘晟欣慰的笑了笑,如同一个平凡家庭的祖父那般朝自己的大孙子招了招手。岑敏之赶紧示意侍奴在南嵘晟的旁边添了张凳子,自己亲自备上了碗筷。
南嵘川也不客气,忽略掉他二叔三叔眼中的阴鸷和堂弟们眼中的妒忌与不屑。径直走到了南嵘晟身边,躬身叫了一声:“祖父。”
“嗯,快坐下。饿了吧?敏之啊,快让他们上吃的。”南嵘晟慈爱的拉住南嵘川的手,坐到了自己身边。
南嵘川乖巧的应付了两句,目光划过两侧众人。右边往下依次是他二叔南嵘泽二婶吕氏和堂弟南嵘仁南嵘晖,堂妹南嵘雨燕。左边依次是他三叔南嵘沐三婶高氏和四叔南嵘沁,及堂弟南嵘昊,南嵘羿,堂妹南嵘雨琳。
南嵘晟积威甚重,众人虽然心思各异,面上却都不敢显露,一派阖家幸福的开始的这顿早餐。
各人的贴身私奴都在身侧服侍,南嵘晟扫了一眼南嵘川身边空荡荡的位置,干脆的对正给他盛粥的岑敏之道:“你别管我了,先去伺候大少爷用餐。”
此话一出,南嵘仁手里的银勺“啪嗒”一声直接摔落在了地上。
不止是他,这次就连南嵘泽和南嵘沐脸色都难看了起来。岑敏之是南嵘晟的绝对心腹,又手握实权掌管詹事府多年。平时里对着他们都只行半礼,对着南嵘仁这辈儿的小主子更是不用行跪礼的。可此刻,他却是恭顺地跪到了南嵘川身侧,为他盛粥布菜,且态度谦卑谨慎。
南嵘川丝毫不在意屋里诡异的气氛。许久没回来,倒是不得不承认主宅的伙食就是做得精致。仅仅一顿家常早餐,就摆满了好几十种各色吃食,且看来有一大半都是按照他的口味来准备的。
呵,果然是算准了他会回来,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啊。
他心里对祖父的行经不耻,脸上却是风清云淡。岑敏之夹什么,他吃什么,一顿早饭吃得倒是尽兴。
饭后难免应对了一下各位长辈和弟妹的“嘘寒问暖”,又去起云殿看望了一下祖父,尽了尽“孝心”,等快午时才回了启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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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过岑敏之奉上的药服下,南嵘晟才开口问:“他一个字都没问?”
岑敏之接过侍奴手里的毛巾给南嵘晟擦了擦手:“奴一路把大少爷送回的启明殿,他只问了一句上清殿如今何人负责,说是打算午后去拜祭府君和大少爷夫妇。”
“倒是比我想象中沉的住气。”南嵘晟疲惫地靠进软榻里,满脸欣慰和自得。
“大少爷胸有成算,沉稳内敛。倒是越发像您年轻时候了。”岑敏之轻轻给南嵘晟捏着小腿,附和道。
毕竟上了岁数了,这几年的南嵘晟的脾气倒是越来越平顺了。早年间,因为固执和专横,他与儿子父子决裂,最终不仅伤了爱妻的心,更害得长子夫妻双双殒命。后来又不懂得顾及孙子的感受,再次导致祖孙感情淡漠。如今风烛残年,时日不多,他也常常后悔曾经的一些决定。而今只想着修复好祖孙感情,把这滔天权柄亲手交到他手中。
“告诉季墨北好好伺候川儿,另外…把人给他送过去吧。只是一个罪奴罢了,料他也翻不了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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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奴季墨北,叩请主人金安。”启明殿前殿门外,一个二十出头的清秀男子领着一众奴仆跪伏在地。
南嵘川挑了挑眉,季墨北的大名他可是听过不止一次的。第一兵团团长季清元的独子,他祖父这几年给他精挑细选的私奴。
能力肯定是不成问题的。至于忠诚度?还有待考察。
“去准备一些祭祀用品,我下午要去一趟上清殿。”南嵘川淡淡吩咐了一声。便招呼着换了一身侍官服的余嘉之去了书房。
“是。”季墨北看着在他眼前关上的书房门,心里泛起淡淡苦涩。
季墨北,想要获得主人的信赖,你还得加油啊!
书房里,余嘉之迫不及待地问:“刚才岑敏之在,您咋不问问夏佑?”
南嵘川坐在宽大的书桌后,先喝了口茶才开口:“我这么懂事的收了季墨北,我祖父自然不会做不利于我们祖孙感情的事。”
“您是说他们会主动把夏佑送回来?”余嘉之恍然大悟。
“砰砰…”书房门传来敲门声,季墨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主人,训诫局那边送来了一名叫‘夏佑’的罪奴。”
流光溢彩的婆罗金莲宫灯在风中轻轻摇曳。夏佑靠坐在一间黑暗潮湿的小房间里,望着窗外发呆。屋里黑漆漆的,只有窗外那宫灯的淡金色光芒勉强照亮屋里的陈设。
他茫然无措的跟着那个叫岑敏之的中年男人上了飞机,直到眼前出现一座座金色的恢宏宫殿时,他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枫州,龙鳞台,南嵘家主宅。
他小时候没少跟着父亲在西苑的禁卫演武场那边玩耍,还偷偷摘过莲花池里的金莲。当然,后来被父亲打肿了手心。那是父亲第一次动手打他。
第二次打他,是他跟着珏哥哥跑到了山里那次。父亲说珏哥哥是主子,是他们夏家效忠守护的主子。
这十几年的磋磨,让他早已经没了曾经的模样。就连年少的美好都只能深藏在心底,包括他的珏哥哥。
对于五六岁的他来说,并不懂父亲说得那些话,也不明白珏哥哥为什么是他们夏家的主子。
当年夏家突然生变,懵懂的他和弟妹从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一朝沦为奴隶,他甚至至今都还没有弄明白夏家到底犯了什么罪?他们兄妹犯了什么罪?
隔壁屋子又传出了一阵阵压抑的痛哭之声,叫喊的凄惨无比。夏佑忍不住抱紧了自己,身子却是不受控制地细微发着抖。
踏进这座灰色大院子的时候,他就知道这里是训诫局了。遍布天下的训诫所总部,专门调教主家奴隶的地狱。
他猜不透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来,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或许是主人把他给转送给了债主,他有可能又要换主人了。
他在这屋子里关了一整夜了,那些一阵比一阵凄惨的叫喊声,在黑夜里格外瘆人。就连空气中都弥散着浓浓的血腥气味。
当晨光透过狭小的窗户映照在夏佑身上。听到门口的响动,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心跟着剧烈跳动了起来。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很快,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进了屋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夏佑。
夏佑平静的垂着眼睛,任由他的打量。该来的总会来,他不过是只小小的蝼蚁,毫无反抗的余地,又何必去做无谓的挣扎呢。
也许,他很快就能见到父母和妹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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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鳞台太大了,大到从训诫局到东边的启明殿,夏佑整整走了有近一个小时。
一路上走来的建筑越来越奢华宏伟,夏佑的心也越来越紧张不安。他想不明白自己一个低等的罪奴会被带到哪里去?难道是要他去伺候哪位主家的大人?
带路的管事除了提醒他一句行止需得谨慎小心,不要冒犯了贵人外什么都不肯说。
启明殿是除了起云殿外最大的宫殿,雕梁画柱,奇石流泉,布局巧妙的曲径溪渠里盛开着朵朵婆罗金莲。进了前院后,管事把夏佑交给了一位气质出尘的俊美青年。
正翻着资料伤脑筋定主人午餐菜谱的季墨北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睿智的眼神仔细打量了夏佑一番。他摘了眼镜插进左边胸口的衣兜里,朝夏佑淡淡点了点头:“随我来吧。”
夏佑看着季墨北俊逸的容颜,和那举手投足间的优雅大气,自惭形秽的低下了脑袋。他两只手的手指不自觉的绞着,揣着一颗忐忑的心跟着季墨北穿过两进院子,进了主殿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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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嵘川听到季墨北的通报,心里才算是松了口气。他刚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又想到了什么,最后还是重新坐回了书房里那张真皮靠椅上。
“让他进来。”南嵘川快速收敛了脸上的喜色。
季墨北轻轻推开了书房门,就退开一步,示意夏佑进去。他恭敬地低垂着眉眼,不敢有丝毫造次。主人说的是让夏佑进去,不是他。
夏佑在听到那声音时,心里一阵狂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怎么会听到主人的声音呢?这么奢华的宫殿应该是某位极尊贵的主子的居所才对。
门打开的一瞬间,他就按耐不住抬眼望去。宽大的中式书桌后,一个朗如星月的美男子端坐在那儿。一身繁复修身的衣着将他衬得宛若王子,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里蕴含着令人敬畏的威压,让人心生臣服。
那是——他的主人!
夏佑直接呆愣在了原地,许久都回不过神来。若不是那声音也跟主人的一模一样,他是万万不敢相信那人会是他的主人的。毕竟他的主人不是一直跟穷吗?
季墨北余光瞥见夏佑放肆打量主人的举动时眉头皱了起来。想到这个夏佑毕竟不是训诫局调教出来的,他不得不好意小声提醒一句:“不得直视主人尊颜。”
夏佑一征,这才瞬间回过神来,赶紧伏低身子请罪:“贱奴该死。”
他真是忘乎所以了,怎么忘了这里是龙鳞台?而他的主人竟然会是主家的一位主子吗?那先前主人又为何住在坤州?
心里的困惑太多,但那些都不是他一个低贱的奴隶可以过问的。眼下他最担忧的是主人既然回归了主家,有了那么多优秀能干的奴仆,自己是不是又要被送走了?又或者是直接处理掉?
电光火石之间,他思绪万千。原本得见主人的那点喜悦已经被浓浓的担心害怕所取代,主人召自己来是要发落自己吗?
南嵘川本来的好心情全被破坏了。他冷冷瞪了季墨北一眼,方才对夏佑说:“进来伺候。”
季墨北被主人的目光瞪得身子一凛,也吓得伏低身子磕头请罪:“下奴僭越了。”
那夏佑毕竟是主人在外亲自收下的奴隶,听说养了一段时间了,自然是他这个刚认主的后辈不能相比的。
夏佑深吸了口气,缓缓抬起膝盖。才一动就发觉自己已经因为紧张害怕吓得腿软,差点摔跤。
好不容易压下心底的惶恐,小心地挪着膝盖进了屋子,离书桌还远远得便再次磕头。
南嵘川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这是以前伤害的多深?才让他如此害怕自己。
待夏佑总算跪到了脚边,他才仔细打量了一下。除了太过消瘦,脸色苍白,倒是没有见到明显的外伤,心里这才放心了下来。
“还是太瘦了,以后多吃点儿。”
以前戴着偏见看待夏佑,总觉得哪里都不顺眼。如今再看,明明是可可爱爱的娃娃脸,还有一双清澈干净的大眼睛。南嵘川忍不住就多了两分怜惜,既然是夏凌的堂弟,以后就多照看一二。
夏佑没想到会听到主人如此的言辞,他第一个反应是主人这是有了什么新的游戏吗?
余嘉之瞅了一眼南嵘川的脸色,见不似生气,便也忍不住开口:“是瘦了些。”
夏佑这才留意到主人身后站着的余嘉之,惊讶地喊了一声:“余先生?”
“亏我一直照顾你,竟然这会儿才注意到我?”余嘉之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对不起,是贱奴眼瞎…”夏佑吓得脸又白了,结结巴巴的磕头赔罪。
南嵘川扭头瞪了余嘉之一眼,赶紧阻止了夏佑的动作,还安抚性的揉了揉他脑袋。
“之前是我不好,以后你就好好待在我身边。放心,有我在没人会再欺负你的。”南嵘川憋了半天,才憋出了几句没营养的宽慰话。
夏佑茫然的歪了歪脑袋,怀疑是自己耳朵听错了。主人为何跟之前不一样了?
南嵘川揉了揉额角,“放心吧,我南嵘川说话向来作数的。”
这里是龙鳞台,人多眼杂,南嵘川纵然有心照拂,也不能逾越了界限。但只要把人留在眼皮子底下,他有信心保夏佑安然无虞。
南嵘?听到主人的话夏佑才肯定了心里的猜测。他的主人真是主家尊贵的主子之一,这座奢华至极的宫殿才是他真正的家。
原来,他竟然是跟着如此厉害的主子。想想他曾经待过的袁家可以统辖整个坤州,就是因为袁家家主的姑姑是尊主的侍妾,南嵘家二爷的生母。
“是,贱奴一定尽心服侍主人。”夏佑听得一知半解。可不管怎样,只要主人没有赶走自己,总归是幸事。
南嵘川觉得这么面对夏佑比应对他那些叔叔婶婶还要伤脑筋。好在总算是把话说开了,他心情也就轻快了不少。瞅见还低眉顺目跪在门口的季墨北,干脆是吩咐:“给夏佑安排一下住处,再带他殿里四处转转,熟悉一下环境。”
又和声对夏佑说:“你先去看看住处,缺什么就跟他们说。”
待夏佑跟着季墨北离开以后,比平日里安静百倍的余嘉之才说话:“你怀疑季墨北?”
“人心复杂,小心点总归没错。”南嵘川随手摆弄着桌上一个小摆件悠悠道。
“我看着还不错的样子。毕竟是尊主给你千挑细选的。不过你谨慎点也是应该的。”余嘉之突然想到了几年前那个叫陌潼的奴隶,没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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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明殿是龙鳞台里除了尊主的起云殿外最大最好的宫殿。除了主人居住的主殿,还有前面两进院子和左右配殿并后面一个花园…”季墨北一边领着夏佑往主殿右边一间偏殿走,一边跟他介绍启明殿的布局。
夏佑听得格外认真,并在心里细细记下季墨北说的每一处地方。这里实在是太大了,光是一个启明殿就赶上袁家那个城主府的一半面积了。
毕竟是主子的近身奴隶,夏佑的住处离主殿并不是太远,位置环境十分的清幽明亮。
按道理夏佑只是罪奴,属于最低等级的奴隶。可是他又是南嵘川在外唯一收在身边的奴隶,加上方才南嵘川和余嘉之对夏佑的态度,让季墨北不敢把他当普通奴隶来安排。
“这就是夏大人的房间,基本用品都是齐全的,你看看还缺什么就跟我说便好了。”
奴隶们的房间自然不可能太大,可是那明亮宽敞的环境和齐全的摆设,还是让夏佑震惊不已。他站在门口犹豫着不敢进去,磕磕巴巴的飞快看了季墨北一眼,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大人…您是不是弄错了?贱奴只是…末等罪奴罢了…”
“我姓季,季墨北。”季墨北和善的笑了笑,“夏大人可是主人这么多年唯一一个愿意收在身边的奴隶。这些都是应该的,夏大人不用客气。对了,我的房间就在你隔壁,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找我。”
“不敢当您一声‘大人’的。您…您叫贱奴名字就好了。”夏佑一看季墨北那身穿着和气质就知道他必定是这是级别最高的奴隶,哪里敢放肆。
季墨北好不容易才劝着夏佑进屋参观了一圈,等他确认不缺什么东西,又洗漱了一下,换了一身龙鳞台统一的侍奴服后,又领着他往前院各处简单逛了一圈。
季墨北举止言谈落落大方,讲解也清楚明白。夏佑很快就对他有了好感,心里忍不住想这般优秀能干的奴隶才配伺候在主人身边啊。哪里像自己,就连最基本的厨艺都不过关。
季墨北也在留心观察夏佑,看他虽然有些小心谨慎,畏畏缩缩。但是思维活跃细腻,又谦逊有礼,对他的印象也不错。
“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去厨房看看午餐准备的如何了。”季墨北看了看时间,对还在感叹启明殿奢华宏大的夏佑说。
“我可以一起去吗?”夏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些什么,便想跟着一起去看看。
季墨北不由一喜:“那再好不过了。唉,说实话,这是我负责的主人第一餐,心里没底得很,你正好帮我参谋一下。”
到了厨房,夏佑又大开了一次眼界。因为这厨房实在是太大了,负责的厨奴至少有五六个。一旁案台上已经备好了二十多道菜肴,厨奴们依旧还在忙碌中。
“这么多?”夏佑忍不住开口。主人一向不喜欢浪费的啊,他突然有些害怕,要是主人把剩下的都赏给他,他恐怕得撑死。
“按照规矩,主人的午餐菜肴不得低于六十四道菜。凉菜八道,卤菜八道,煎炒炸煮各八道,甜点八道,水果八道。”季墨北又戴上了眼镜和白手套,一边仔细检查已经做好的菜品一边解释。
夏佑震惊地咽了咽口水,心里第一反应是这要洗碗多少碗啊。他见季墨北先是用银针试了每道菜的毒,随即又挑剔的对每道菜的器皿,摆盘等细节做出整改要求。那严谨程度快赶上造导弹了。
跟季墨北待得越久,夏佑心越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一双手,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