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个比他更出色的儿子赵润,而其他三位他国的国君呢?有么?或者说,及得上他儿子赵润么?
赵元偲越想越欣慰、越想越欢喜。
正如赵弘润所言,就连他也无法想象,在垂拱殿那一隅之地,他是如何熬过这二十几年,为了国家兢兢业业地处理政务,不敢有半点的懈怠。
但是,他的付出是值得的,是有意义的:若没有他长达二十几年的励精图治,他魏国根本负担不起他儿子赵润这些年来南征北战的消耗。
这些事,赵元偲从未对人提过,就比如说,他时常会翻阅儿子赵弘润这些年来的捷报,反复欣赏疆域越来越辽阔的魏国地图——尽管这些开辟的疆土,乃是他儿子赵润所为,但他心中亦有余荣。
好比说,他是将自己无力再去达成的夙愿,寄托希望于眼前这个儿子。
唯一的遗憾,就是这个儿子太出色了,出色到就算是到了他临终之前,也不知该叮嘱什么。
摇了摇头,赵偲拍了拍儿子的手背,说道:“弘润,陪朕出殿走走。”
按理来说,以赵元偲目前的状况,是不利于走动的,但此时,无论是赵弘润还是大太监童宪,都没有拦着,二人上前合力为赵元偲穿戴好衣袍,随即,由赵弘润扶着,漫无目的地走出了甘露殿。
“……后宫的嫔妃,朕已叮嘱过了,待朕走后,内侍监会在城北盖一座寺园,安置宫内的后妃,倘若在她们当中,有想要投奔儿子的,也让她们去。其余女子……你若喜欢就留下,若不欢喜,就遣散了吧。”赵元偲口中的「其余女子」,即是指那些并未被临幸的女子。
赵弘润闻言翻了翻白眼:这时候跟他说这个,可真是亲爹啊。
转过宫内的广场,转过花园、走廊,赵元偲一边搭扶着儿子赵弘润的手,一边叨叨絮絮地叮嘱着家事——想来,他也就只能叮嘱些家事了,因为在国事上,根本不需要他操心,他儿子比他还出色。
而在这两位魏国最尊贵的人身后,大太监童宪,赵弘润身边太监高力、高和,拱卫司的燕顺、童信,禁卫军的李钲、卫骄,还有许许多多一大帮人,乌央乌央地跟在后面,亦步亦趋,不敢大声说话,唯恐惊扰到面前那对父子最后的相处时间。
父子二人先来到了文德殿。
赵元偲指着空荡荡的文德殿,笑着对儿子说道:“朕当时,真恨不得将你这劣子打入宗府的静虑室,多亏了你弘昭为你辩解。”
说笑归说笑,赵元偲亦是暗暗叹息,叹息于当初他勤于政务,疏于对儿子们的关注,以至于完全不曾想到,当年在宫内素有恶名的‘小恶霸’赵润,竟然拥有着不亚于六子赵昭的才华。
甚至于,当年宫内的那个小恶霸,如今即将继承他衣钵,成为他魏国的君王。
“有十一年了吧?”赵元偲忽然开口道。
赵弘润想了想,回答道:“是十一年六个月零四天。”
“……”赵元偲张了张嘴,惊讶地问道:“你记得那么清楚?”说到这里,他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点点头笑着说道:“对对对,相传你有过目不忘、走马观碑的才能,呵呵呵,朕还记得,当初在文德殿内,弘礼立言之事,就是被你给搅和了……”
“当时儿臣少不更事。”
赵弘润有些羞臊地说道。
其实如今仔细想想,长皇子赵弘礼也并不是那么令人厌恶,只能说,由于二人初次见面时的印象不太好,以至于赵弘润对赵弘礼充满了偏见。
赵元偲深深地看了一眼赵弘润,忽然摇头说道:“弘礼非乱世之主,绝非韩然、熊拓、卫瑜以及……你六哥弘昭的对手。我大魏交到他手中,朕心中亦不安。相比之下,弘誉本来是一个可塑的王才,只可惜被两个女人毁了……”
说到最后,赵元偲亦颇感遗憾地叹了口气,兴致缺缺地走出了文德殿。
赵弘润当即跟了上去。
他当然知道他父皇口中的「两个女人」指的是谁,无非就是王皇后与施贵妃,只是他的立场不好对这件事多说什么。
“朕当年太疏于对待你兄弟几人了。”
站在文德殿外,赵元偲面带苦涩地说道。
倘若说异军突起的赵润,曾让这位魏国君王有种收获横财的欢喜,那么雍王赵誉的事,便是他心中始终无法拔除的一根刺。
要知道,赵元偲起初是非常好看雍王赵誉的,若不是出现了更出色的赵润,赵元偲绝对会将王位传给赵誉,并且,后者的能力与才华,也足以继承整个魏国。
“你如今亦是为人父,不可走朕的老路……”
握着赵弘润的手,赵元偲叮嘱道:“当年你跟弘宣恨朕待尔等兄弟不亲,那么如今,你可莫要重蹈朕的覆辙,被你的子女记恨……至于立储之事,相信就无需朕多言了,我大魏历代「立长」,唯独朕是「立贤」,这才使你兄弟几人明争暗斗,这也不好,你日后自去衡量。”
赵弘润点点头,表示会将这些话记在心中。
渐渐地,赵元偲、赵弘润父子二人,走到了宫内的御花园。
当即,赵元偲便指着花园笑道:“还记得你在此园的恶行么?”
赵弘润忍不住笑了笑,难得地恭维道:“也就是父皇气量大,若换做是儿臣,有一子如此肆意妄为,儿臣定不会轻饶。”
“你也晓得你当初是何等的肆意妄为?”赵元偲斜睨了一眼儿子调侃道。
走了一阵,赵元偲在当年赵弘润‘焚竹烤鱼’的那一带停了下来,说道:“弘润,朕倦了,就在这里歇一歇吧。”
“……”赵弘润仿佛是明白了什么,勉强挤出几分笑容,点了点头。
坐在一块石头上,身边便是儿子赵润,赵元偲双手搭在膝盖上,略显浑浊的一双眼睛,目视着眼前的这座观鱼池。
这座观鱼池,给赵元偲留下了许许多多的记忆。
在这里,他第一次碰到了最初应该是未婚妻子的南燕萧氏之女萧晴,且他与后来的禹王赵元佲、怡王赵元俼,兄弟三人合计着上前搭讪……
在这里,他也第一次见识到了他儿子赵润的‘恶劣’,焚竹烤鱼,摧残他亲手栽培的花,气得他当时青筋绷紧。
忽然,一双手搭在赵元偲的肩膀上。
赵元偲下意识抬头一瞧,就瞧见禹王赵元佲与怡王赵元俼正站在身边,微笑着看着自己。
“四王兄,你瞧那边——”
顺着禹王赵元佲手指所指的方向,赵元偲抬头看去,便瞧见在池子的对岸,有一名身穿罗裙的女子,打着一把纸伞坐在池子边,一双美眸瞧着他们兄弟三人。
“过去瞧瞧?”
禹王赵元佲笑着问道。
『真是……过了太久太久了……』
眼眸中浮现几丝追忆,赵元偲笑着站了起来:“好啊,同去。”
……
……
『……』
瞥了一眼父皇,见他坐在那块石头上,头颅无力地低垂下来,赵弘润仰起头来,强忍着不让眼眶内的泪水流下来。
他从未想过,原来有朝一日他父皇的过世,对此他心中的悲伤丝毫不亚于痛失六叔赵元俼。
齐刷刷地,在赵元偲、赵弘润身后,以大太监童宪、禁卫统领李钲等人为首,一大帮人跪倒在地,眼中含泪。
“恭送陛下……龙驭宾天。”
此后,便是此起彼伏的哭声,久久响彻这个花园。
洪德二十七年八月二十三日,距「禹王赵佲」过世不到二十日,魏王赵偲过世。
此后,魏国由太子赵润继承大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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