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入这座偏殿的时候,唐沮、范应注意到殿内有许多宦官、小吏捧着奏章等物进进出出,心下顿时微微一凛。
其实在此行之前,新君赵润就在召见他俩时就已经透露过,说韩王然是一位非常勤勉的君主,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大王,两位魏使到了。”
暂且请唐沮、范应二人侯在殿外,马括率先进殿禀告。
看得出来,在批阅了好一阵子的奏章后,韩王然显得颇有些疲倦,用手指揉了揉了额头太阳穴后,点点头说道:“请两位魏使入殿。”
“是!”
马括抱拳而退,退出殿外后对唐沮、范应二人说道:“两位尊使,请!”
唐沮、范应二人点点头,在对视一眼后,整了整衣冠,一前一后迈步走入了殿内,朝着殿内的韩王然拱手问候:“魏臣唐沮、范应,拜见韩王陛下!”
“两位尊使多礼了。”韩王然微微一笑,抬手请唐沮、范应在殿内东侧的席位中就坐。
而马括、韩晁、赵卓二人,则自行到西侧的席位中坐下。
在彼此坐定之后,韩王然微笑着问道:“据寡人所知,去年八月下旬,贵国的公子润继承了正统,可惜寡人今年年中才得知此事,赶不及送上贺礼,还望那位新君莫要见怪才好。”
“韩王陛下言重了。”
唐沮、范应二人笑笑说道。
说来也奇怪,虽然魏、韩两国这些年来打生打死,但韩王然与魏王赵润,却全然看不出有什么生死仇恨的样子,甚至,就连韩晁、赵卓、马括等人,亦能与唐沮、范应谈笑风生。
甚至于,韩王然还堂而皇之地在臣子面前讲述他很敬重「魏王赵润」的事,更引为平生知己,让唐沮与范应暗地里都暗暗咋舌:他俩也想不到,韩王然与他们魏国的那位新君,居然有那样深厚的交情。
“说起来,继位之后,那位新君每日就忙得不可开交了吧?”
韩王然带着几分自嘲,随口问道。
『……』
唐沮、范应二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随即,后者微笑着说道:“可不是嘛,我大魏当代君王,称得上是历代中最为勤勉的君主,每日鸡鸣而起、月隐而息,躬亲于政务,方使我大魏的国力,日益增强。”
『……』
韩王然张了张嘴,原本浑不在意的目光中,逐渐浮现几分凝重之色。
半响后这才干笑着说道:“想不到,寡人那位挚友,竟然如此勤勉……”
强颜欢笑的他,此刻忧心忡忡。
他原本还指望赵润在击败他韩国之后骄傲自满,好使他韩国有赶超的机会,但据唐沮、范应这两名魏使所言,赵润居然那般勤勉,丝毫没有骄傲的意思。
不自觉地,韩王然耳边仿佛响起了当初他与赵润分别时后者的那句话: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而此时,唐沮亦暗暗关注着韩王然的面色,见后者面色稍稍有些难看,又补充道:“我国陛下尝言,君之贤昧,与国家息息相关,君若闲、则国家兴亡;君若昧,则国家败亡。……我国陛下尝以此自戒,不敢有半分懈怠,毕竟……”
他环视了一眼殿内,忽然收了声,但相信在场的众人都能明白他的意思。
不得不说,唐沮与范应的话,引起了韩王然、马括、韩晁、赵卓几人的剧烈情绪。
不过相比较韩王然的凝重,韩晁、赵卓二人则稍稍有些茫然。
因为凭着他们对魏王赵润的了解,后者不像是会如此勤勉的人啊——魏王赵润在他俩心目中的形象,更像是那种发号施令的霸主向君王,他们无法想象那般形象的赵润每日伏身于政务的景象。
“此言大善,不愧是吾之挚友。”
韩王然勉强挤出几分笑容,干笑着称赞道:“有这等明君雄主,相信中原再无人能撼动贵国……可喜可贺。”
说到这里,他眼珠微转,试探着问道:“不知今年,贵国在做些什么呢?”
“这个……”
唐沮与范应对视一眼,笑笑说道:“也没什么大事。”
“哦?”马括笑着插嘴道:“迁都三川雒城,不算大事?在全国境内铺设轨道马车,这不算大事?”
『韩国果然派了不少细作盯着我大魏一举一动……』
在彼此对视一眼后,唐沮与范应二人故意露出了有些难看的表情。
见此,韩王然立刻不痛不痒地斥责马括道:“马括将军过于鲁莽了。”
其实通过潜伏在魏国境内的那些细作、密探,韩王然也早早得知了魏国的某些行动,并且对此暗暗松了口气。
毕竟,无论魏国决定迁都雒城也好,在全国境内铺设轨道马车也罢,这都是耗时极久的大工程,魏国在这方面投入人力物力越多,就越发证明他们不会随意介入他韩国与秦国的战争——这就足够了!
而此时,范应却皱着眉头,不依不饶地盯着马括问道:“这位将军,何以得知「轨道马车」之事?莫非贵国竟向我大魏派遣了细作么?”
“绝无此事!”
韩晁立刻出言辩解道:“此事是由我国的商贾传回国内,据那些商贾所言,贵国的轨道马车颇为便利……我国大王乃圣明之主,岂会似韩虎、韩武一众般,破坏韩魏目前的和睦?”
而从旁,赵卓亦当即接话,大力称赞轨道马车的便利,意图转移话题,总算是将这件事揭过去了。
又聊了一阵子后,韩王然终于问起了唐沮、范应二人此番前来的目的。
“……不知两位尊使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听闻此言,唐沮在跟范应对视一眼后,拱手说道:“回禀韩王陛下,我等此番前来,乃是为会盟一事。”
所谓会盟,即各国君王或代表间的会面,一般情况下是几个弱小国家为了抵御大国侵略而联合,但有时也被大国用来胁迫其他国家的、一种炫耀实力与地位的手段。
『……魏国,迫不期待要行使作为「中原霸主」的权力了么?』
韩王然微微皱了皱眉。
所谓「中原霸主」,这绝非只是一个虚名那么简单,一般情况下,只要其他中原国家响应霸主国的号召,那么,霸主国就能以极小的代价去讨伐某个国家。
打个比方说,若是赵润看韩国不爽,他随便扯个借口,就能号召中原其他国家一同打击韩国,倘若某个国家不愿跟随魏国,那么就立刻被打入韩国这边的队伍。
而就目前来说,秦国、楚国、卫国基本上都会响应魏国的号召,而齐、鲁两国也未必敢忤逆魏国,因此,倘若魏国以中原霸主的名义讨伐韩国,韩国还真没办法抵挡,只能再次品尝战败。
当然,这指的是正常情况下,而事实上,中原诸国未必会齐心协力。
“不知贵国欲讨伐哪个国家?”
韩王然内心有些紧张地问道:“莫非是齐?”
听闻此言,唐沮立刻解释道:“韩王陛下误会了,我大魏并不打算讨伐哪个国家,甚至于,我国陛下觉得,这场波及整个中原的混战,至今已持续到了第三年,给天下苍生造成了巨大的困扰,因此,我国陛下希望能呼吁各国彼此克制,结束这场战争……”
“……”
韩王然张了张嘴,随即便在心中暗自鄙视赵润:这家伙实在是太无耻了!
不过,这与他韩国的利益倒并无冲突,甚至于有利。
想了想,韩王然笑着问道:“却不知,贵国能否从中周旋,说服秦国停止与我国的战争呢?”
唐沮摇摇头说道:“此事敝人做不得主,到时候,还得由贵国的使者自行与秦国使臣交涉。”
韩王然愣了愣,终于才明白过来:感情魏国只是提供了一个他们各国使者间彼此沟通交涉的机会而已。
再仔细一想,韩王然顿时就明白了赵润的真正目的:这厮只不过是想借此事,彻底坐实魏国作为中原霸主地位的事实而已。
可不是嘛,倘若天下诸国皆响应了魏国的所谓呼吁,派重要臣子前往魏国,这岂非是变相地坐实了魏国这个中原霸主的地位?
在韩王然看来,赵润这只是在炫耀力量、威慑诸国,其余什么呼吁不呼吁的,全是屁话!
但即便明知如此,奈何形势比人强,容不得韩王然不低头。
“善!……寡人愿意派人前往大梁会盟。”
当晚,韩王然难以入睡,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唐沮、范应二人称赞赵润勤勉的赞美。
『……赵润那般勤勉,我大韩岂非终日报仇之日?不行!寡人要振作起来!……既然他赵润勤勉实国,那寡人就要比他更勤勉!』
想到这里,无心睡眠的韩王然,索性翻身坐起,穿上衣袍走向偏殿,继续处理政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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