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让眼神微动,道:“此事皆由使君一言而决,吾不便多言。”
陈温闻言,脸色变得越加难看。
他本以为,自己如此善待边让,对方起码会站在自己这边。
未曾想,边让居然会是这种态度。
他再次将目光放在了顾雍身上,问道:“不知顾县长以为,吾应当如何应对?”
别看顾雍只是区区一介合肥县长,却也出身吴郡顾氏,顾氏的态度非常重要,陈温这才会出言试探。
顾雍垂下脑袋,道:“吾不过区区一介县长,如何敢妄议此事。”
未曾想,顾雍虽然年轻,却也老奸巨猾,看到边让都不愿多言,也就没有明确表态。
眼看陈温面露失望之色,顾雍忽然说道:“吾闻陆季才在九江担任郡都尉,陆氏乃吴郡第一大族,影响力非同凡响。”
“使君心中既然疑惑,何不请来陆都尉商议一番?”
同为吴郡四大家族,顾雍也想看看,出身陆氏的陆骏对于周琦担任扬州牧之事,究竟是何看法。
陈温闻言心中微动,急忙派人去请陆骏前来议事。
陆府。
“咳咳咳。”
九江郡都尉陆骏捂着胸口,剧烈咳嗽了几声,脸色涨得通红。
他身体本就不太好,入冬以后受了些许风寒,更是咳嗽不止,药石无效。
“父亲,喝点热汤吧。”
床榻旁边,陆骏年仅七岁的儿子陆议,急忙端上来一碗热汤,脸上满是关切之色。
“吾儿真懂事!”
陆骏喝了点热汤,略微出了些汗,感觉舒服了很多,不由摸着陆议的小脑袋说道。
陆骏虽出身吴郡陆氏,却并不以自己的出身以及成就而感到骄傲,反而因为自己这个年幼便聪慧异常的儿子,由衷感到自豪。
陆议虽只有七岁,却早早便展露出了非同寻常的才能,若是悉心栽培,未来必会成为陆氏执牛耳者。
“都尉,刺史有请。”
陆骏正准备起床走走,忽然听到了下人的声音,不由眉头微微皱起。
“可知刺史何事寻我?”
对于扬州刺史陈温,陆骏的态度十分复杂。
从感情上来讲,陆骏应该感谢陈温以及边让,若无二人举荐,他也没有办法担任九江郡都尉这个官职。
因为在此之前,九江郡并未设置郡都尉之职位。
这也是为什么,当周琦说要表陈文为九江郡都尉丞的时候,陈文会不敢置信了。
因为陈文尚且不知,九江郡居然也设置了郡都尉。
不过陆骏也有自己的想法。
在他看来,扬州刺史陈温以及九江太守边让,虽然在士林之中颇有名望,却也并不适合担任现在的官职。
二人所长在于治学,而非理政。
也正是因为两人压不住局面,才会表陆骏这位陆氏子弟为郡都尉,才会表顾雍这位顾氏子弟为合肥县长。
他们此举,虽然对于扬州大族有利,却也有着极大隐患。
扬州刺史陈温根本掌握不住扬州局势,天下太平尚好,一旦天下大乱,恐怕扬州各地就会形成割据之势。
若没有手腕高明的强势之人整合扬州,扬州早晚会被战火波及。
陆骏年少成名,学识渊博,心中自有一份傲气,并不十分看得起陈温、边让两人。
下人闻言,当即说道:“朝廷封车骑将军周琦为扬州牧,不日就会前来扬州赴任,刺史正是为了此事,才会召都尉前去议事。”
陆骏闻言,不由眉头微皱。
他转头看向自己年仅七岁的儿子陆议,问道:“议儿,对于此事你怎么看?”
陆骏自知自己儿子聪慧异常,所以每次无论遇到何等事情,都会询问一下陆议的看法。
他这么做,倒也并非是自己没有决断,而是为了从小培养自己儿子对于事情的判断力。
小陆议沉吟半晌,道:“吾尝闻,车骑将军周琦忠孝勇智信,又极其擅长领兵,若天下乱起,车骑将军明显比陈刺史更适合统御扬州。”
“然刺史对于父亲有提携之恩,此次召父亲前去议事,恐怕也是为了商议对策。”
“以现今局势来看,周车骑手握重兵,又有朝廷诏令,陈刺史根本无力与之相抗衡。”
“父亲若支持陈刺史,必会得罪周车骑,以周车骑之手段,恐怕以后会祸及陆氏,得不偿失。”
“若父亲不支持陈刺史,则会引人非议,言父亲不懂知恩图报,于父亲名声有损。”
陆骏闻言脸上露出了笑容,而后继续问道:“那么依你之见,为父当如何应对?”
陆议沉吟半晌,而后说道:“父亲正好身体不适,此事人尽皆知,不若以此为由,推脱不往。”
“如此,则不会卷入周车骑与陈刺史的争端之中,也好保全自身。”
陆骏闻言,脸上笑容更甚,爱怜的摸了摸陆议的小脑袋,最后才说道:“若仅仅如此,尚且不够。”
陆议皱起了小眉头,问道:“是孩儿哪里思虑不周吗?”
陆骏双手负于身后,道:“无论如何,陈使君对我都有提携之恩,哪怕我以病重作为推脱,不表明态度支持使君,仍旧难免受人诟病。”
陆议听到这里,问道:“如之奈何?”
陆骏笑道:“此事易尔。”
“既然是陈使君表我为九江郡都尉,我便以病为由辞掉都尉之职,没有了官职在身,自然不方便参与到周车骑与陈刺史的争斗之中。”
陆议闻言,却是失声道:“郡都尉可是两千石武官,足以令一族为之兴起,父亲怎可轻易辞掉都尉之职?”
陆骏看着陆议,语重心长的说道:“我儿当谨记,凡事有得必有失。”
“我若继续担任九江郡都尉这个职位,就算不表态支持陈刺史,因为乃使君所提拔之人,日后亦会受周车骑猜忌。”
“况且周车骑新至扬州,麾下又人才辈出,似九江郡都尉此等重要职位,必会交由自己心腹。”
“为父若不及早退下,此乃取祸之道也。”
听到这里,陆议不由恍然大悟,拜道:“还是父亲思虑周全。”
陆骏笑道:“你年纪轻轻,就已经能有此等见地,已经非常不错了,无需妄自菲薄。”
“我们吴郡陆氏,除了为父这位九江郡都尉以外,还有族叔在庐江担任太守,纵然为父弃官,陆氏亦不会因此衰落。”
“况且,为父在周车骑抵达扬州之前,主动卸任九江郡都尉之职,周车骑必然能明白为父心意。”
“若周车骑愿意启用扬州本地士人,就会重用为父。”
“彼时,为父可就不是陈刺史旧臣,反而是周车骑所提携之人,乃是受了周车骑的提携之恩。”
“有了这层关系,周车骑才会放心重用为父。”
陆议闻言,不由恍然大悟。
同样是在扬州担任要职,究竟前任扬州刺史所提拔,还是周琦这位新任扬州牧所提拔,意义可就大不相同了。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陆骏若被打上陈温的标签,哪怕陈温最后走了,也必然会受到周琦的猜忌。
相反。
如果陆骏乃是白身,而后由周琦提拔委以重任,那么无论陆骏还是陆氏,都要承周琦的这份情。
有了这份恩情,陆氏就有了效忠周琦的借口,周琦也不担心陆骏随意反叛。
否则,陆骏必然名声尽毁。
那个时候,无论周琦如何对付陆氏,陆氏都无话可说。
看到自己儿子恍然大悟的神情,陆骏脸上笑容更甚,而后拿出了自己的印绶,将其交给下人。
“你帮我将印绶还给刺史,就说我身患重病,无暇理政,有负使君重托。今交出印绶,还请使君另择贤才,以担此任。”
言毕,陆骏忍不住剧烈咳嗽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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