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境炼虚修士捏造而出的幻境可谓无可挑剔,但越是美丽的东西就带着越大的危机,瀛洲老者吃亏于魂魄出窍,轻敌损己,成就了何浩岚一腔夙愿。
灵魂体没有血液,何浩岚也随着幻境破碎化为虚无,事到如今,天罗宗的长老弟子竟也寥寥无几。
那股杀气不减,悲怆却更甚。
仓踽见此一幕表情复杂:“这个老太婆,死都死了还弄这一出,倒是一点都没变。”
也对,当初显赫中洲的第一美人,天资聪颖,所向披靡,原本仙途无量,却说自断就自断,对自己如此狠辣,更何况是对仇人。
“灵魂体被削成了千万片,可比肉身要痛上百倍,可想而知,那老货在瀛洲的死相该有多难看。”
废墟下,孟云卿看见老者身死,眼中全无伤怀,反而越加阴冷:“不中用的东西。”
他说着,感觉到一道异常明显的视线,抬头看去,方向正是何浩岚身死不远的位置。
可那儿空无一人。
他心中的烦躁更甚。
按道理今日白来一趟,他早该走了,没必要和一群下界修士浪费时间,不过就算走,也要把那个下界女修带走。
他想要的东西,还没人能拦得了。
偏偏不知那下界宗门到底用了什么法子,金色屏障让他不得寸进,只能等着妖兽把这些人修杀光再行事。
他没发现看他的就是叶长欢。
“手刃仇人,自然痛快。”叶长欢自言自语,又像是回复何浩岚的问题:
“杀之剐之,加倍奉还,为何不痛快?”
杀戮道以杀入局,可叶长欢从不是让自己委屈的人,做事一向以自己为乐,是以杀人自然是开心的。
尤其是杀仇人。
仓踽的声音再次落入她的耳侧:
“那你呢?小鬼,到了这儿反倒是迟钝下来了。”
“什么意思?”叶长欢不解,她并不认为自己悟性很差。
仓踽挠着脑袋,恨铁不成钢:
“何浩岚为何大仇得报还不痛快?因为她心疼伤心的一直都是自己和同门!杀了仇人又如何?天罗宗还是被屠了,她也寿元皆尽回天乏力。再者她若是不设此局,在死后中洲境内该是一段传奇,而今为了复仇,一世英名变成了恶名远扬,若非迫不得已,谁愿如此?”
“顾斯善,而你呢?你看似事事以自己为先?却困在旧事里不能自拔,你何时爱惜过自己的命?次次以命做赌,焉知他日不会有一朝失策的道理?”
叶长欢闻言不服:“兄长自幼有宗门庇佑,资源不缺,自然不知身在底层若不拼命,便会没命的道理?”
仓踽气笑了:“你倒是会倒打一耙,忽悠人都能被你忽悠瘸了,你又是如何知道我不是从最底下爬上来的?底层弟子千千万万,爬上来自然需要付出代价,拼命该是自然,但谁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而你?你可给自己留过一次?”
叶长欢欲要开口,仓踽却隔着距离与她对视:
“小鬼,有时候本大爷都觉得,二崽都比你还在乎你的命些。”
叶长欢哑然。
这是她在辩论上唯一的败绩,没人比她更懂狡辩,可活了两千岁的老怪物什么没见过,一眼就看穿她想借一招“何不食肉糜”扣上大帽子。
是以将计就计,一举真诚的必杀技反将她一军。
可恶,输在自己不够老,阅历比不上。
叶长欢懊悔。
她这一路走来,无论现世还是穿书,都带着一往的作风,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却第一次有人如此严肃的告诉她:“你做什么都可以不在意,唯独不可以不在意你自己的命。”
“……”
叶长欢低垂下眼帘,不知在思索什么。
一阵风扬起,有人出现在她的身侧。
叶长欢收敛表情,抬眸时挑眉:“此处战局已定,怕是没你参悟的机会了。”
是顾斯恶。
剑修那张宗门弟子暗地里诟病的“死人脸”出现了些变化,但不多。
只是眼中隐隐有些不易察觉的急色。
闻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方才别过脸平稳的道:“外面一阵尘浪,我看不清,自然不知晓。”
也就是这时叶长欢才发现方才的巨大余波并未平息,掀起的滚滚尘埃让放眼望去灰茫茫的一片,就是修士也看不清什么内里的情况。
她能看得见仓踽和孟云卿,完全是因为二人本就和她一样就在战局之内。
“也是,若是你来早些,或许还能亲眼看见精神力混沌境到底是何等盛况。”
千里迢迢赶过来看热闹,来了发现晚了一步,此地早就人去楼空,这倒霉催的,倒是让叶长欢心情好了几分。
果然,自己的挫败固然伤心,但若是对头也一样倒霉,那的确是意外之喜。
顾斯恶没否认,面上却半点遗憾没有,只是反问:“如此庞大的威势,护盾可会出现裂痕?”
听得仓踽怒骂:“不讨喜的兔崽子,自己想问人受伤没就直接问,休要拉着本大爷的护盾下水!拐弯抹角的,果然十几岁的小鬼路上的猫狗都嫌,本大爷看着也烦!一个两个都烦!”
他说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抱着铁碗里的三颗灵石走出尘浪。
远处的二人听不见他的牢骚。
叶长欢敲了敲金色的屏障,眼中闪过惊讶:“居然毫发无损。”
这么看来,那个便宜师尊的实力或许远远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好。”
顾斯恶又看了她一眼,彻底恢复了原样,可这次却再没有离开这里,反而盘腿坐在叶长欢的身侧。
尘浪散去,天罗宗最后那名化神修士长袍上血迹斑斑。
妖兽族群里却不止一只化神,有几只甚至已经离炼虚一步之遥。
“天罗宗零零总总怕是只剩下那个化神还能撑着些了。”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他们还真的做得出来。从今以后,天罗宗的踪迹再也不会有了。”
各宗弟子看着战局也议论纷纷,到了这个地步,妖族一直占着上风,天罗宗的确尽自己最大的力报了仇。
奈何寡不敌众,该是输局。
不过他们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
“天罗宗一输,宗门长老还不赶来,那接下来要死的岂不就是我们?”
“奉天宗倒是有一个炼虚修士,可他不是元婴出窍吗?连本体都不在,撕破虚空带我们离开可谓天方夜谭,还有这金色屏障,能坚持到几时都难说,莫非我等今日必死不成?”
修为和实力压迫的无力感,算是这群年轻一辈顺风顺水到现在受到的第一次重大打击。
叶长欢看着那化神修士早已伤痕累累的背影,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句:
“在他身上你可找到兄长问你的问题答案?”
修罗道,何以为恶?
这个问题答案,她也好奇。
顾斯恶点了点头,并未迟疑:
“以往关于凶道记载,都是杀人无数,作恶多端,难有善终,是以我亦以为我即是以恶入道,就该如此。可我并不愿,若因入道而作恶,那我又是谁?”
“我是顾斯恶,我的道该是为我而生,而不是我为它而行事。他让我想到底何以为恶?我便跟上去看着那天罗宗长老争斗,此次设局他也有份,残害八宗弟子,何家并未手软,对于那八宗弟子而已,何家十恶不赦。”
叶长欢明白他的意思了,转换了视角:
“但以往中洲九宗就纷争不断,本就不是什么友好关系,有些甚至还结下了不少血海深仇,譬如南弦宫和奉天宗,是以对何家亦或是天罗宗来说,八宗弟子就是死敌,杀了理所应当,算不得是作恶。”
顾斯恶赞同。
少年随着时间流逝张开了许多,棱角越加沉稳,眉眼深邃:“所以何以为恶?天生恶念是,立场不一也是,我修修罗道,以恶入道从来不是要去作恶多端,相反,想要走的更远,该是要一步一步的去体悟,甚至……”
顾斯恶皱眉:“包容。”
这该是为什么陈文轩只能吸纳自己所杀之人的怨气,而是顾斯恶却从无挑剔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