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什么呢?看见师姐不打招呼,一跑就是百年,躲得倒是顺溜,你知不知道,师尊和你哥找了你多久?我和重华每走到哪儿,都得托人问问。”
杜涟漪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稳准的逮住仓踽,她身侧是晚一步赶来的李疏狂明昭等人。
莫琮瞧见顾斯恶和叶长欢:“是你们?”
两人没来得及回答,一阵灵气波动就闹出了大动静,仓踽挣脱开杜涟漪的灵气束缚,原本平和的面孔变化,有那么一瞬间,叶长欢仿佛看见了百年前那个小少爷与眼前之人重叠:
“那不是我哥!也不是我师尊!你更不是我师姐!你、你们都是一群骗子!若非我当初去了秘境,你们是不是就骗我我爹和娘是战死的了?!还要我回去?”
他眼眶微红,却也凶狠:
“本大爷在外面你们就偷着乐吧,若是回去,谁知道本大爷会不会对你们那个天道之子做出什么事来?”
“仓踽!”
杜涟漪厉声。
“仓小友,当年之事是迫不得已,仓宗主同样事先不知,他自从秘境回来从未有过一日停歇,整个人族所有人都巴巴的看着他,是以他不敢出错,一错就是千百人的性命。”
李疏狂不忍:“若你不认也就罢了,但若你心中有几分念想,你至少去见他……”
想到仓乾要做的事,李疏狂低下头:“最后一面。”
“什么意思?!”
仓踽声音拔高:“我哥……仓乾又要乱搞什么?!”
没人会怪仓踽,作为家中幺子,他自幼父母恩爱,仙道顺遂,却因为一朝天命,从此丧父丧母,改道苦行,“罪魁祸首”还是他此生最为拥护的大哥。
他一日之间吃遍了大半的苦,醒来那个最该被他怨恨的人却与他一门之隔,又因为与妖族紧张的局势,无人腾得出手来安慰他。
那个骄纵的小少爷,自己担下了所有的怨恨、苦楚,他也大哭大闹,可他哭得晕厥,醒来时才发现,最疼爱他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会骂他兔崽子会给他出气的人也不在了。
漫长的岁月里,他一个人吞下苦果,崩溃、挣扎到怨恨,他踏遍了千山万水,吃了世间百苦,最后学会了包容和自愈。
可也没人会指责仓乾,所有人都瞒着他,天门之前那数道血阵,将是他此生无法释怀的执念。
他们都没错。
可若他们都没错,那又是谁的错?
……
夜明星稀。
杜涟漪和仓踽有话要说,莫琮和明昭拉着“他乡遇故知”的两人一起送行。
莫琮倒是很高兴,尤其是对顾斯恶。
“道友,还别说你虽然看起来是一个冰疙瘩,但是看得倒是通透,若无当初你点醒我,我还不得把媳妇丢了?”
莫琮爽朗一笑。
顾斯恶情绪不高:“你要去妖兽边界?”
“那是自然!”莫琮斗志昂扬,一腔热血。
“你不能去。”
然后听见这句后脸一挎,友善的神色化为审视和锐利:“你这话什么意思?莫非当我是贪生怕死之辈不成?!你羞辱我!”
到底是当年北洲牛气冲天的第一,脾气不见得多好,此时手落在剑柄之上。
与对面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对望,气氛僵硬。
一只手挡住了两人的视线,叶长欢和善一笑:“道友误会了,我阿弟并非那个意思,只是听闻你要去妖兽边界,关心则乱而已。”
“真的?”
莫琮扬起下巴。
“自然是真的。”
叶长欢打了圆场,用了缓和的话术:“只是道友,那妖兽边界真的非去不可吗?”
“那是自然!五洲之中,东洲最弱,又紧靠边界,妖兽横行,早就如同炼狱,若是我等不去驻守,那东洲百姓的命怎么办?我知晓你们的意思,不就是死吗?我莫琮又非什么特殊之人,之前去的千万修士何人不是天骄,他们去时也抱着必死的决心,我为何不可?能死在战场上,值了!”
莫琮毫不犹豫。
抬眸却与女修一双眼睛对上,她轻声:“但若是东洲叛了,此去十死无生,这样的死,还值得吗?道友也还要去吗?”
“怎么可……”莫琮想要反驳,这人胡说八道,可他看着那双眼睛,又看向女修身后另外一双眼睛,没来由的有些慌乱,总觉得他们说的便是事实。
但,
“若是真的,我……我也去。”
他张了张口,咬牙:“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东洲叛了罪该万死,可这并非我等不去的理由!妖兽边界如此紧要,我等势必要拖延时间,不可能因为一洲之乱,就舍弃整个人族吧?”
他像是怕叶长欢再说出什么,一挥手:“左右老子做了问心无愧!更何况你们说的还都是假的!”
也是此时,不远处明昭在唤他:“愣着做甚!?云舟快启程了!?”
“来了!”
莫琮急忙答应,想到什么回头看着两人:
“虽然也并不多见得熟悉,可总觉得你们二人像是认识多年的故人,若、若你们说的是真的……”
他顿了顿,就此转身:
“那便劳请二位为我收尸,莫要让明昭来,我死了一定难看,她瞧着闹心,会不高兴的。”
他那一刻的语气满是悲戚,却在看见不远处的女修时咧开嘴角。
“笑什么?丑死了。”
一只乾坤袋丢在他怀里,他就势打开,里面的丹药和灵草码得整整齐齐。
女修像是不在意,吹了吹飘在眼前的树叶:
“不过是些破烂罢了,丢了浪费,卖了也没人瞧得上,丢给你倒是个好去处,果然收拾收拾,我这儿都干净多了。”
大乱之下,丹药和灵草何其珍贵,怎么可能会有旁人瞧不上的道理,更别说这些丹药灵草,本身就成色不低。
莫琮眼眶一红。
明昭被他盯烦了,没好气:“喂,那儿我呆了十年都活着回来了,你可别那么没出息死了,若是如此,那是真的丢人,我绝不会为你收尸。”
北洲剑宗曾经的年轻一辈第一,此刻抹了一把眼角,笑出声:“嗯。”
他没再耽搁,踏上云舟,站在最前头,忍不住朝着心悦之人扬声:
“我乃剑宗天才,只有妖族死在我剑下的份儿,放心吧,他日回来,老子风风光光!你可以一定要记得我,不能忘了!”
明昭轻声:“好。”
“离那个小白脸远一点!”
“知道了。”
难得这么好说话,他就是趴在云舟之上也要多谈一个条件:“那、那你原谅我了吗?”
当初他口不择言,一追悔就是百年。
明昭看着那张脸,郑重的道:
“莫琮,本姑娘不吃回头草,十年,只有十年,十年之后若你没回来,本姑娘便与他人结为道侣亦或是独行一生,也再不与你纠缠下去了。”
云舟上的修士眼睛瞪大,奈何距离越来越远,他挥舞着手,急忙:
“回来!一定回来!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十年之后,我定来娶你!”
他的身影越来越远,远到消失不见。
让那被他嘱托的二人来不及回答他:
怕是不行了。
东洲一叛,尸堆成山,血流成川。
尸首早已分不清何人是何人,唯有一把锈剑伴着枯骨腐朽千年,再次回见,就连执念也消散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