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这段无所事事的等待时间,洛兰妮雅将房间桌上那所谓的「真视之眼」研究了个遍,很快就发现了一些有趣的现象——这个魔法测谎仪能够区分言语中的“谎言”,却无法测出“隐瞒”。
打个比方,她如果对着「真视之眼」说,她的名字是莉娅,那么这枚原本呈现暗淡光泽的圆形宝珠就会亮起代表“虚假”的红光。
可如果删改掉部分描述,让别人用“莉娅”来称呼她,而事实上这也确实是她的名字发音简化后的昵称……那么「真视之眼」就不会有任何反应。
总而言之,即便是在魔法世界的“测谎仪”前,仍然存在一些玩文字游戏的余地,但也只是一些。
搞明白「真视之眼」的测谎力度后,洛兰妮雅便不再过度关注桌上这颗灰蒙蒙的大宝珠,转而观察起墙上的油画,壁柜里陈列着的烛台、花瓶、以及“誓约与银十字星之神”的象征物摆件。
敲门声响起时,她还以为是那位办事员回来了,也没多想,头也不扭地说了声请进。
于是当她转身看向来人,见到那张有着漂亮双眸、清丽如女孩般的少年面容,洛兰妮雅整个人都懵了一瞬。
“你……你怎么……”
加拉哈德走到方桌旁,顾自拉开椅子坐下,将手中那张委托单推到光泽晦暗的「真视之眼」下,与她先前摆好的羊皮卷轴并排而放。
“匿名委托人,看见我很惊讶么?”
“我我我没想过……会是你接了我的委托。”洛兰妮雅结结巴巴,感觉自己已经连话都快不会说了。
“过来,坐。”加拉哈德倒是淡定得多,但他也能猜到,自己如今的表现在对方眼中恐怕就和不知者无畏差不多,“先来核对应征条件吧。”
“……好。”洛兰妮雅昏昏沉沉地入座,两手紧张得都不敢放上桌面,只纠结地捏着长袍袖口,眼睛也完全不知道该往哪看了。
说来奇怪,她明明都做足了要和陌生人尝试那个“真爱之吻仪式”的心理建设,可为什么看到来的是面熟的人,反倒突然退缩了?
“看你的样子,似乎不希望在这里看到我?”加拉哈德敏锐地觉察到了她心神不宁的原因,“你难道更倾向于选择其他不认识的人吗?”
“不,倒也不是……”洛兰妮雅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而后便又低下头去,羞耻得完全开不了口。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加拉哈德表情冷硬地敲了敲桌上白纸黑字的委托单,替她主持起了这场应征面谈,“第一条,接取委托方是否为年龄16至26周岁的成年单身男性……我当然是符合的。”
洛兰妮雅下意识瞄向「真视之眼」测谎仪,见它没亮红光,便忍不住追问道:“那你今年多大了?”
“……再过几个月满十七周岁。”加拉哈德说着,看了她一眼,“你呢?”
“也就比你小一点……”洛兰妮雅眼神游离。
“现在没有外人在场,行会也没有窥视房间情况的手段,你不考虑一下把这顶大帽子摘下来说话吗?”加拉哈德以完全不像是商量的语气说道。
洛兰妮雅倒是想找个借口反对,可仔细一想,对方早就知道她长什么样了,现在继续戴着这顶帽子的意义无非就是做贼心虚,掩耳盗铃……她纠结了一小会,还是决定伸手解开法师帽的绑带,把这顶拥有巨大帽檐的尖顶黑帽放到了一旁的空座椅上。
“所以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加拉哈德注视着她因羞耻而呈现出少许红晕的绝美面容,提醒道。
“也、也就,再过十几个月,就满十六周岁了。”洛兰妮雅硬撑着面子,学习他之前的口吻给自己增添底气。
即便是缺乏常识的她也知道,这个世界的成年年龄是十六周岁,自己现在这尴尬的阶段……恐怕只会被人当成不懂事的未成年小孩来看吧。
加拉哈德抿了抿唇,装作不在意的模样点头,继续说道:“第二条,接取委托方是否拥有魔力控制天赋……我的回答是有。”
「真视之眼」仍然未亮。
接下去便是第叁条,是否长相端正、人品端正……
“我认为这一点的评判标准,应该是根据你的想法来吧?”加拉哈德依旧看着她,神色清冷而平静,“你觉得呢。”
洛兰妮雅从没预想过自己“面试”他人的场景,竟能尴尬到让她无地自容的程度。
“唔,嗯……是吧。”她只能囫囵点头。
“第四条,接取委托方的国籍需为赫里斯王国以外的国家或地区,且最好无长期逗留本国的计划……”加拉哈德顿了一下,着实疑惑她为什么要提这样的要求,“我来自安歌林公国,最晚预计会在十个星次后返程回国。”
安歌林公国?这不是那两位骑士先生的出身国么?听到熟悉的国名,洛兰妮雅不禁眨眨眼,好容易才压抑住提问的冲动,没有当场问出这是个怎样的国家等类似体现她文化水平的文盲问题。
而要求列表中的第五条,是否沾有嗜酒、赌博、嫖娼等不良恶习,以及第六条,是否患有身体或精神方面的疾病,少年自然是义正言辞地都给出了否定的回答。经由「真视之眼」认证真实无误后,两人的视线便一同聚焦在了委托单上的最后一行字上。
加拉哈德率先抬眼看了看对侧的少女,神情带着一丝古怪:“要求过往没有恋爱经历、没有接吻经历,这两点都很好理解,可最后这里提到的……‘处男’指的是什么意思?”
“……啊?”
他问她这是什么意思?这让她怎么解释啊?!洛兰妮雅没想过他竟会提出这种常识性问题,而且看样子也不是在故意装傻,满脸困惑的模样真实得找不出一丝虚假的伪装痕迹。
是异世界的性教育普及做得太差了吗?
洛兰妮雅的脸一下子就变红了,但她还是尝试着给出隐晦的暗示说明:“这个词,指的是……没有体验过不纯异性交往的,嗯,男性一方。”
“不纯异性交往……”加拉哈德微微皱眉沉思起来,“刚才我们一起去庆典上游玩的经历,算是不纯异性交往吗?如果算的话,那岂不是说明我已经不是这个什么处男了?”
“咳咳咳……”照这个逻辑,她岂不是也不能算处女了?洛兰妮雅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忍不住抚着胸口顺了顺气,这才眼神幽怨地刮他一眼,“我指的不纯异性交往是……是不纯洁、不贞洁的那种交往方式!”
“不纯洁、不贞洁?”加拉哈德脸上丝毫见不到羞意,略一思索后恍然大悟了她支吾其词的这部分内容,“你是说,和异性做过那些本应在婚后才能做的行为?”
算……理解对了吧?虽然观念不同,但好歹说的是同一件事,见自己不必讲出那些太破廉耻的具体描述,洛兰妮雅不禁松了口气。
“没错。”
加拉哈德则根本没想太多,只是感到疑惑:“这是一个必须由纯洁之人完成的仪式吗?”昨天和她一起读完的那个仪式描述里似乎没有提过这一点啊,莫非他想错了?
“倒也不是……”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底细早就被人看透,洛兰妮雅还在尝试着解释,“就,就只是我个人提出的要求而已……”
他无声垂眸了一会,轻轻点头:“我明白了。那么我的回答是……我符合条件。”
甚至都没必要去看测谎仪的必要,洛兰妮雅已经用自己的第六感捕捉到了这一事实。
她声音干涩地嗯了一声,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更别说做出行动了。
“或许,你该为我解释一下那个仪式的事。”加拉哈德没有贸然用自己的猜测去试探她。
“仪式……对,我想尝试的那个仪式……”洛兰妮雅告诉自己要支棱一点,畏手畏脚的哪能行呢。
做足心理功课后,她定了定神,以还算清晰明了的语句陈述了自己的意图,也就是想找人确认“真爱之吻仪式”是不是真的能让两个人互相心生爱意。
听到这番并不太过意外的表达后,加拉哈德沉默了一会,提出了一个困扰他有段时间的问题:“如果来到这个房间的,是你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你会想和他进行这个必须要嘴唇相贴、交换魔力才能完成的仪式吗?”
“这个……”洛兰妮雅觉得不管回答说想还是不想,似乎都不怎么对劲的样子,“我不知道啊,因为来的又不是陌生人。”
“……”加拉哈德张了张嘴,本想继续追问她,如果是和他进行仪式,她就不反感了吗?可这样的问题似乎像在刺探她对他的好感,总让人隐约觉得不太合适。
但说到底,这个委托本来就挺怪的……为什么会有人对这种奇怪的仪式感兴趣?还要以发布委托的形式来找另一位仪式参与者?怎么想都不是正常人能做得出的事吧!
“好了,你就说,你现在还想不想应征这个委托吧!”洛兰妮雅隐约觉察到他的退意,顿时心中一松,整个人也重新恢复了精神,颇为自信大度地挥手问道。
加拉哈德看她一眼,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又考虑到如果现在走近这个房间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更为年长、成熟,更有优雅风度的其他人……像是特里斯坦爵士那样的,她会不会又先是轻信了对方的甜言蜜语,发现被骗之后才和昨天一样慌张逃离……
是了,她写进要求里的那一条条限制,以及仪式完成后不能互相干涉的约章,似乎完全就是为了方便随时跑路而准备的,所以即使真的被骗,恐怕也只能自己默默咽下这个哑巴亏,甚至还要支付给对方一笔不菲的金钱……
如果换做是昨天,加拉哈德不认为自己会来多管闲事。
可在认识了她的性格、了解到她的为人,尤其是亲眼见证了她无光无色的纯洁灵魂之后,加拉哈德发现自己从原则上无法漠视她遭受欺骗的可能,甚至还莫名产生了一种责任感,想要从那些居心叵测的陌生人手中保护好这个过于单纯的姑娘。
于是他当即点头,表示自己现在就可以配合她完成仪式。
“……啊?你认真的?”洛兰妮雅呆愣了一瞬,却见他直接拿起桌上摆放的符文笔,在卷轴上签署了名字,然后还将笔向她这边递来。
“当然了,我想,你应该也不是出于玩笑发布的委托吧。”
“那肯定不是!”洛兰妮雅为自己澄清后,又轻咬着唇想了想,像是终于下了决心地一点头,伸手接过他手中的符文笔,用魔力印记在卷轴上签署了同意征用的确认项。
契约达成,羊皮卷轴在无声无息且缺乏温度的银色火焰中燃烧殆尽,就连一丝灰烬都不曾留下。
加拉哈德看惯了这样的场景,半点不像她这样面露惊诧,率先主动开口问道:“现在,我该怎么做?”
洛兰妮雅缓缓眨了两下眼,让视线来到坐姿端正的少年身上:“你该怎么做……要不,你就坐在那里别动,闭上眼睛交给我来?”
见他没有异议地依言照做,当即就阖上那对色调温暖的漂亮眼睛,一副耐心等候的样子,洛兰妮雅心中的抵触和尴尬窘迫也随之淡化不少,总算生出了点付诸行动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