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惊喜起来,“是阿婆!”
黎云和李叔寻声看去。
那里坐着好些“阿婆”,黎云没从那些“阿婆”中看到和宋英英相似的眉眼。
“是你的外婆?”李叔猜测。
“不、不是,是邻居。以前经常跟我外婆一起乘风凉的。那时候夏天不舍得开空调。”宋英英又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起来,“我爸妈双职工,平时和这些老邻居没什么时间来往。我寒暑假的时候,外婆到这边来带我,和他们熟起来。那个阿婆包的粽子特别好吃,每年都给我们家送粽子。”
她回忆起了老邻居粽子的味道。
“我外婆乡下亲戚就很会做鳗香,过年的时候会给外婆家里送一点,外婆就带一点给妈妈,还会带一点给阿婆。”
她也记得外婆老家鳗香的味道。
都是许久未曾吃过的滋味,一旦想起来,那味道就萦绕舌尖、充满口腔。
过去这么多年都不曾怀念过,这会儿稍微想想,就让她馋得不停分泌口水。
算算时间,再过一阵,就能吃到鳗香了。
宋英英浮上眼角的笑忽然停住。
她已经吃不到那些了。
她的外婆……外婆虽然年纪一大把了,可身体康健,应该……
宋英英不禁想起了三院里的那些老年病患。
她慌乱了起来。
她不仅有父母,还有外婆,还有叔叔阿姨、舅舅姨妈……还有她的同学、她的好友……那么多的人,她去世后,都未曾去见过。
宋英英失神地看着那个邻居阿婆。
阿婆气色很好,声音洪亮,粗糙的双手时不时随着说话而动几下,拍拍腿,指指人,她脸上的神情也很丰富,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鱼尾纹层层叠叠,让人一时分不清眼睛缝在哪儿。
以前,不是这样的。
阿婆比以前老了很多。
宋英英连忙扭过头,“我家就在前面那幢楼。我进去给你们开门。”
小区原来没安装铁门,邻里邻居的,可以随便乱串。
这几十栋居民楼就是宋英英童年的游乐场。
现在是不可能这样玩了。
宋英英飞奔过去,穿过铁门,咔哒一声就将门锁打开。
黎云和李叔可没办法这样飞奔,只能快走几步。
两人赶到的时候,宋英英还留在门口。
她抬头望着昏暗的楼梯,踟蹰不前。
家,就在上面。
黎云将铁门拉开又关上。
他已经放轻了动作,但很显然,这种沉重的防盗门是不存在轻手关门这一选项的。
门锁落下的巨响让宋英英一抖。
“走吧。”宋英英深吸了一口气,好似闻到了楼里飘着的饭菜香。
仔细分辨了一下,宋英英发现这是泡面的味道。
泡面在她小时候可是奢侈的零食……现在这时间点也不是吃饭的时候。
这样的发现,又让宋英英感到陌生起来,连带着熟悉的老楼梯都那么陌生。
对了,是楼梯上少了那些小广告。
楼梯变干净了呢。
宋英英拾级而上,每上一级台阶,都踩严实了,整个脚掌用力蹬着地面。
几十级台阶眨眼就走完了。
她没觉得多轻松,也没觉得吃力。
还记得小时候每天上下楼,都是蹬蹬蹬飞奔上去、蹭蹭蹭几级一跳……她还因此摔过,膝盖上磕出一个疤,被妈妈和外婆好一阵骂。她爸爸在旁边帮她说话,妈妈的炮口就转移了,外婆平时是不骂爸爸的,那次也就是没好气地瞥了眼爸爸……
宋英英在三楼停住了脚步。
陈旧的伤疤逐渐痛了起来。
她似能回忆起当日一边流眼泪,一边涂红药水的感受。
宋英英看向了靠近楼梯的那一扇门。
印象中的铁门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扇墨绿色的防盗门。
宋英英惊慌地看着这陌生的门。
“是这间吗?”黎云问道。
宋英英点头又摇头。
门不一样了。
家里老旧的铁门哪儿去了?她还记得铁门上挂着的铜锁,每次开门后,她手上都会残留下一股金属的味道。
如果她父母搬走了,她该怎么寻找他们?
对了,还有外婆家!外婆家在郊区,她只去过几次……她连地址都报不出来。
那,电话呢?家里的座机电话她随口就能报出来,可要是爸妈搬家了,会迁移座机号码吗?
手机号……她还记得妈妈的手机号,那号码妈妈还在用吗?
宋英英脑袋里乱糟糟的。
“进去看看吧。”黎云替宋英英拿了主意,将口袋里的身份证件交给了李叔,“我陪你进去看看。”
拿出身份证,他就能和宋英英一样穿墙而过了。
幸好这老旧小区的监控数量有限,这楼层里没有监控,方便他行动。
宋英英回过神,咽了口唾沫,没有点头。
黎云想了想,又成了领路的那个人,走在宋英英前面。
宋英英紧跟在黎云身后,她脚尖贴着黎云的脚跟,让黎云的身躯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她不敢去看,又舍不得闭眼。
还没进门,她脑海中就浮现出了家的模样。
进门的右手边是鞋柜,鞋柜上还堆放着雨伞、雨披、塑料袋,左手边有个挂着杂物的衣帽架;再往前就是客厅,木头地板踩上去会吱呀作响,爸爸说要重新铺一下,说了好几年,都没有动工;客厅里的茶几是大理石的,她被那茶几拐角磕过好多次;真皮沙发被妈妈做了大花图案和蕾丝边的罩子罩着,非常土,妈妈说这布料还是刚生下她的时候,买来做小裙子的,她也的确有两件大红花的小裙子,虽然她没亲眼见过,但有照片为证;老式的电视机有五十个频道,放动画的频道是5台、9台……
宋英英的回忆还没完全结束,跟着黎云就这样穿过了墨绿色的防盗门。
她没看到熟悉的鞋柜和衣帽架,顿时惊慌起来。
黎云对此一无所觉,继续往里走,进了客厅,没见到人影,便准备去里面的卧室看看。
宋英英浑浑噩噩,已经不抱希望,下意识跟着黎云前进。
她该打电话试试吗?妈妈的手机还能拨通吗?
黎云转弯进卧室,让宋英英的视野开阔起来。
她一眼便看到了被洗得发白的红牡丹。眼泪倏地涌了出来。
吱呀、吱呀。
脚下的地板不停作响。
黎云诧异回头,就见宋英英抹着眼泪,走到沙发前自顾自坐下,像是个委屈又任性的孩子,就是哭,也得找地方安顿好自己,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房间内回荡着宋英英的哭声,其中夹杂着几声含糊不清的“爸爸”和“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