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是如此。
他想,钱警官果然是比他经验丰富,处事老道,在他还纠结的时候,钱警官就果断做出了选择,还帮他一起应付了王医生。要不是如此,他今天可能不会被叫来一起送方晓恬,也没机会想通这些事情吧。
“好了,回去了。你检讨可得好好写。”老吴说道。
林友德重新振作起来,跟上了老吴的脚步。
※※※※※
樊伟是瑶城四百多万人口中极其普通的一员,在瑶城平平安安地出生,平平安安地长大,没什么神奇的际遇,也没有多少坎坷磨难。他顺顺当当地娶妻生子,妻子朱童玉也是和他一样的瑶城普通人。
他们也跟许多瑶城人一样,有着普通人的困扰和纠结。
其一是买房。
樊伟结婚时买的新房,首付是父亲樊宗龙出的,装修是朱童玉父母出的,之后夫妻两个一起还贷,至今还有十多年贷款未还。
其二是孩子。
两人结婚第二年就有了孩子,还是一对双胞胎。朱童玉分娩困难,两个孩子中,妹妹发育得不是很好,刚出生就被送进了育儿箱,他们夫妻两个有段时间只能隔着玻璃看孩子。虽然之后顺利康复出院,但妹妹一直瘦瘦弱弱。不同于健壮的大女儿,她体质虚弱,经常生病。两姐妹仿若差着岁数,不知情的外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将两姐妹当成双胞胎。
总算,两个孩子都没有大灾大难,就像他们的父母一样,普普通通地从小学念到初中。
樊伟依旧是个普普通通的人。
谁都不知道,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些天他的家中多了三个不速之客。
或许,该说是两个不速之客。
李叔和宋英英,同樊伟一家非亲非故,不请自来,是标准的不速之客。
那鬼魂却不一定。
他从金年养老院千里迢迢跑到这儿来,总有理由。
李叔在樊伟那天下班回家前,就对着他卧室里的照片和鬼魂做比较。
两者只有眼睛比较像,其他五官都不相似。
再看樊伟一家这些天的生活,李叔又不确定起来。
那鬼魂雕塑般矗立,什么都不做。
樊伟一家人在客厅进进出出,从他身前身后经过,或是直接穿过他,他也没什么反应。
“难道不是一家人?”李叔和宋英英讨论。
“看着是不太像。长得不是那么像。”宋英英摸着下巴,摆出经典的侦探推理动作。
李叔打量周围,“这房子好像新装修过。是不是房子卖了?这家人新搬进来的?”
如果是这样,那鬼魂站在房子正中一动不动的行为,好像就有解释了。
宋英英却是摇头,“我昨天跟着他去看过。”
她口中的“他”是樊伟。
这种事情,也就宋英英能做得出来,李叔可不好意思这样仗着鬼的身份胡来。
“邻居有跟他打招呼。他不是新搬来的。”宋英英打了个响指,“讲不定是隔壁老王。”
这个梗,李叔不懂。
“他姓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去和他说话,他都没反应。”李叔看着那鬼魂,“不知道小黎那边能不能打听到……”
宋英英干咳一声,解释了一下这个梗的意思。
李叔被呛到似的剧烈咳嗽。
“这样啊……这不太可能吧。”李叔挤出两句话。
“不然就是普通父子了。能把亲爹送到那种养老院去的人,这样也不奇怪吧?”宋英英摆造型摆累了,又往沙发上一坐,如同在自己家一样悠然自得。
李叔拉长了嘴角,没接话。
樊伟一家四口,当父母的普普通通,两个女儿也普普通通,时而有小纠纷,争吵几句,时而又欢声笑语,和乐美满。
要说大事,也就夫妻两个商量着这个月开销,习惯性地抱怨房贷,再或者商量两个女儿的学习成绩,担心她们的中考时,两人的语气会郑重一些。
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的亲情毫无虚假。
这个家庭这些天就没提到过老人的事情。
这也算是普通人家的普通日常。
做儿女的即使孝顺,也没道理整天将父母挂嘴巴。住得近的,能三天两头去看看,住得远一些,能一周半月的去看看,已经算不错。毕竟都有了自己的小家庭,要工作、要生活,不住一块儿的话,这样也情有可原。
只要看看樊伟两个女儿周六、周日排得满满当当的课程表,对他这种做法,也该能理解。
一个家庭,总是围着孩子转,而不可能围着老人转。
然而,越是如此,李叔的心情越是怪异。
他这辈子看过的最不孝的子女,也就是江龙昌那个吃喝嫖赌抽的小儿子了。就是那样一个混球,会从江龙昌那儿骗钱,可也没想过将江龙昌送去金年养老院那种地方等死。现实点来说,那混球没多关爱江龙昌,大概只是盼着江龙昌长命百岁,能一直拿养老金给他开销吧。可总归,是不想自己亲爹死的。
死亡,始终是特别的事情。
李叔作为已死之人,对此感触颇深。
他注视着房间正中的鬼魂。
如果樊伟真是这鬼魂的儿子,或者朱童玉是他的女儿,李叔想象不出对方此时的心情。
李叔和宋英英是两个不速之客,那鬼魂更像是和这个家格格不入的装饰品,也不知道为何会突兀地立在那里,让和睦的家庭蒙上一层阴影。
这层阴影是樊伟一家看不见的。
樊伟接到电话的时候,那层阴影才瞬间爆发,弥漫整个屋子。
“什——什么?啊——啊……”樊伟结巴了,额头上有冷汗流下。
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朱童玉奇怪地望了过来。
两个女儿正在卧室里做作业,并没听到客厅里的动静。
“哦,啊,哦……呃,没有、没有。我爸,我爸挺正常的啊……嗯。啊,这样啊……哦。好。明天是吧?明天家里有事。哎?啊……我知道了。好的、好的。”樊伟很是尴尬地结束了电话,手机握在手中,迟迟没有放下。
“怎么了啊?谁的电话?”朱童玉问道。
“街道办的。”樊伟像是漏气的皮球,瘫在沙发上。
他那模样,就没有宋英英的瘫坐那么舒适惬意了。
“街道办?爸怎么了?不会是生病了吧?”朱童玉急了起来,“我妈怎么没给我们打电话?”
樊伟看了眼朱童玉,“不是你爸。”
朱童玉愣住。
“是我爸。”樊伟说道。
一直如雕塑的鬼魂这时候动了。
他低头看向了樊伟,目光幽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叔的一颗心提了起来,如同在看悬疑剧的观众看到了剧情的高潮。
宋英英比他更像是一个观众,已经不自觉地张开嘴,一脸投入,眼底还有一丝丝兴奋。
“你爸不早就死了?”朱童玉放松下来,皱起眉头,“街道办要干嘛?”她眼睛一亮,“是不是有什么补贴啊?听说墓地有补贴的吧?”
樊伟没好气地说道:“我们又没买墓地,有什么补贴?是那家养老院被查封了。”
朱童玉愣住,随即,像是樊伟一样露出了几分慌张,“被查封了?什么意思?该不会、该不会……”
樊伟烦躁地将手机扔一边,“街道办明天来家里了解情况。”
朱童玉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你明天带两个小的去上课,我在家里等他们。”樊伟做了决定。
“老公,不会……”朱童玉惴惴不安。
“怕什么?”樊伟虽然这样说,可底气不足,露出了他的心虚,“我爸那时候那种情况,送他去老家的养老院有什么问题?我们怎么会知道那养老院有问题?”
“也是啊。”朱童玉不自然地理了理头发。
李叔心里沉甸甸的。
他看向那鬼魂,发现对方只是低头看着樊伟,既没有悲伤,也无愤怒。
他依旧像是雕塑,格格不入,也无人能看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