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西四所地处偏僻,她住的是间北房,屋内陈设破旧得不像话。陆靖柔跑到院子里捡来碎砖,垫平高低不均的桌角,再挑几块布条结成绳子,绑在柜门摇摇欲坠的关节上。外墙经年风吹雨打,破损剥脱尤为严重,门扇窗棂裸露出木头的本来面目。她耐心铲平褪红起翘的漆皮。野草也不放过,统统连根拔起。尔后剪了件不要的中衣,撕成几块抹布,蘸着脸盆里匀出的半盆水,把屋子上上下下抹了一遍。
这里清净得很,闲瑕时的玩伴只有间或的风声。成群乌鸦啊啊大叫,在湛蓝的天空上飞来飞去。陆靖柔一屁股坐在开裂的门槛上,看乌鸦成群结队从东飞到西,从西飞到东。好似回到童年无拘无束,傻笑疯跑的时光。
天色擦黑,门边翻下一块小窗板,每日食物饮水都从这里递进来。陆靖柔去端饭菜的当口,太监打开大门,从门缝里掖给她一只包袱。
陆靖柔愣了一下,顾不上吃饭,立刻跑到屋里关上门拆包袱。里面卷了一床干净被褥,一条冬被一条夏被,几身换洗衣裳。另有两个厚厚的大油纸包,拆开来一大块酱牛肉,另一包裹着一大捆腊肉香肠,
她抽抽鼻子,把东西一样一样取出,包袱底翻到第三个纸包,竟是一大把艾草和一盒薄荷油膏。再过半个月要入夏了,今年雨水大蚊虫多,没有驱蚊物事,难免叮出一身红包。
陆靖柔把艾草分成两束,整齐地插在床边和门外。“这不是挺好?饿不死人。”她用力按按眼眶,对自己说,“好肉不能就着眼泪吃。”
原本皇上给过她机会,她不要。
刚到乾西四所的前两天,心里难免惊惶,好几天没睡好觉。中午困极睡昏过去,没多久打着哆嗦惊醒。醒来眼前顶天立地海水江崖,是万岁爷的靴袍。他老人家贵足踏贱地,就是要听她亲口认错。
“你就没有话要对朕说?”
陆靖柔耷拉脑袋装听不见,心里想着东边墙根底下的蒲公英。她浇了一点水,今早开出了小小的黄花。灰暗破败中几点鹅黄,迎着晨风轻快摇曳,那是大地孕育的星星。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同人呛火抬杠的营生,可谓一回生,二回熟。陆靖柔低入尘泥,炼就一身刺人心窝好本事。皇帝拉下脸找她,她没耐心跟他拉锯,句句话噎得他张不开嘴。听说当天回养心殿就犯了病,十几个太医在门口蹲守大半夜。难为他们一把年纪,大夏天的又要瞧病,又要以身饲蚊。
陆靖柔哼着歌薅狗尾巴草,给自己编戒指。萧阙在前朝势力尤在,她越是自甘堕落,越是不好叫人捏住他的把柄。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一脚踢到冷宫数砖头儿——这种人还有哪里可供挑拣拿捏,反正她想不出来。
啪。
一滴水掉在草戒指上。
天边彤云密布,要落雨了。
皇帝坐在正大光明底下,她瞄了一眼,心里想着那地方真危险。万一牌匾突然掉下来,大家对着一只肉饼山呼万岁,岂不可笑。
“朕最后一次问你,认不认错?”
陆靖柔也不乔张做致,使劲儿拧了一把湿漉漉的袖子,又将滴水的发梢挽到一侧。真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外头大雨如注,她连把破伞都不能拿。
“有干衣服吗?”她大大方方地问,“我怕我一会儿冻死了,回不了您的话。”
皇帝端坐在上,无动于衷。陆靖柔破罐子破摔,索性起身向前。瞬间暗处人影有所动作,皇帝一压手指,示意止息。
“您想听什么?我这张嘴,什么都能说。”陆靖柔嘴唇冻得发白,发髻被雨水冲得散乱,发梢湿淋淋搭在身侧,反而显出几分可怜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