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免成凝视他,最终笑了。这是很奇怪的一笑。他唇角勾起,属于眼部的肌肉却没有动,依旧是在凝视对方。是毫无笑意的一笑。更像冷血动物捕猎。“看来师弟是个不喜拘束的性情中人。这样也好。就是有些可惜了……师弟的棋路,因此多了一点粗糙。”齐免成摇摇头。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倒像是他真的在为宁明昧不够精致的手段感到叹惋似的。“不过也不急……或许假以时日,师弟会改变自己的想法的。”的确是诱哄。如渐渐包围、在不知不觉间束紧来者的柔软的藤条。只是宁明昧尚且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给了齐免成发出这种感叹的依仗。即使他已经是清极宗掌门、齐家家主,这点程度,也不至于让齐免成拥有如此的、如站在云端的坐山观虎斗的冷漠。毕竟宁明昧的计划,按理说,也应该会影响到他的计划,不是么?可他对此好像并没有这么在意。即使世界如棋盘,可谁又不是身在棋盘之间?谁又敢完全否认,自己有沦为棋子的可能?只要有牵绊,人就会如棋子般,被禁锢在方寸之间。有了欲望,就会有不舍,就会有束缚,就会无法容忍自己的计划有被打乱的可能,就会无法毫无感情地只将世人都视为棋子。能让人脱离这一点的,只有两样东西。至高无上的实力。又或超脱此世的灵魂。宁明昧是异世之人。因此,他从未入局。那么齐免成不入局的理由是什么?有时聪明人之间说话就是这样麻烦。若是换一个人在这里,他未必能如宁明昧一般听出齐免成话底隐藏的那份凌驾于此世之上的傲慢。食指停在肘弯上,宁明昧决定试探一下。“师兄今天的话好多,且全是为了对我指手画脚。”宁明昧道,“这可真让人意外。”齐免成道:“师弟为什么感到意外?”“难道说,师兄目前对清极宗的地位已经足够自信了?师兄,以目前的状况,想要清极宗做天下第一宗,可没那么容易。”齐免成一笑。宁明昧继续道:“与此同时,师兄想要做光风霁月的天下第一完人,也没有那么容易。”这一刻,宁明昧终于看见了。齐免成微微眯起的眼眸。“天下第一完人?”齐免成道,“师弟谬赞了,我怎么会想做天下第一完人呢?”“是啊,想要争斗,想要救世,就势必会有牺牲。世间阵营各异,光是清极宗,就分出剑修法修两派来。完人造福一方,势必会有另一方受害。”宁明昧道,“这世上古往今来,唯一一个被称为‘完人’的,也只有几千年前那名殒身救世的神女了。”“是啊。”齐免成又笑了,“只有她。”只有她。宁明昧话锋一转:“不过既然有过先例,如今师兄想要做一名完人,难是难了点,但未必不可能。师兄少年天才、品德高尚、霁月光风,贤明人尽皆知。不仅人界仙界崇敬师兄,就是妖界、魔界、鬼界,也对师兄心存敬意。师兄如今不过炼虚中期,可谓是未来可期。”齐免成不笑了。他温和道:“师弟想说什么?”“师兄,路漫漫其修远兮,在渡劫期之前,师兄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师兄要天下第一,名声煊赫,还要清清白白,人人叹服。这一路上,可是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一点瑕疵也不能有,只有这样,师兄才能得到一个完美的未来。”宁明昧道,“而我做的这一切,都有助于清极宗的长期发展,能使清极宗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所以。“师兄,你要做圣人,就碰不得师弟。”宁明昧并不避讳于齐免成对视。于是他看到了。齐免成漆黑双眼深处,隐隐泛起的微光。如静水流深处,月波下微微涌动的暗流。讶异。忌惮。好奇。审视。冷漠。还有。欣赏。棋逢对手的欣赏。“师弟啊……”齐免成咬着这个“啊”字,如陡峭峡谷咬住流水的回音,“你可真是……我的好师弟。”“师兄谬赞了。”宁明昧道。有传信的弟子向两人跑来。齐免成伸手,在小雪中自然地为宁明昧系好浅蓝色的外袍。就像一对真正亲密无间的师兄弟之间,会做的那样。“前些日子方师弟找过我,说,他和你打了个赌。当时我觉得此事不妥。不过看来,如今师弟是胜券在握。”齐免成道,“人界朝廷的人前些日子来找过我,询问烨地的事。”宁明昧挑挑眉。此事倒是在宁明昧的预料之中。烨地是人界朝廷的领土。烨锋再不济,也是朝廷的大将军王。那几个死去的副城主再不济,也是朝廷的人。如今烨地被祸害成这个样子,朝廷不来过问一次,反而不正常。齐免成道:“我告诉他们,此番变故都是因为魔尊将铎的封印松动,清极宗只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这话听起来,可不够让人信服。”宁明昧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