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扬州府。
齐园。
和北地相比,南省显然要会受用的多,生活节奏也舒缓许多。
更遑论,齐家这样的人间巨富。
玻璃窗子明净,有江南第一名妓抚琴,有大明寺老僧焚香诵经。
齐太忠与江南九大姓的家主坐于净室内,品茗闲谈。
褚家家主平生最好香茗,此刻吃着齐家清茶,简直如痴如醉,忍不住看向齐太忠道:“齐老兄,天下名茶,不敢说十成,我却也品过七七八八,只你这茶,吃后齿颊留香,回味甘鲜。是乌龙茶无疑,可我竟不知,世上还有这等乌龙?”
一旁欧阳家主笑道:“齐老兄以布衣结交天子,想来这好茶,是出自宫中。”
褚家家主简直不掩不屑道:“宫里能有甚么好茶?那些茶,早几十年前我就吃腻了,和齐老兄这茶比,那些不过刷锅水!”
皇权自然至高无上,可也只是至高无上。
除非京城以莫须有之名,将九大姓铲除干净,否则在他们眼里,皇权也只是皇权罢了。
又不造反,在规则之内,他们能活的比天家更自在,也更从容受用。
江南,是九姓的江南。
所以,对天家的敬意,在这里是不多的……
齐太忠笑了笑,道:“这本不是在世面上流通的茶,贾小子不知从哪里得了几株茶王宝树,一年也不过产那么些,还是我厚着老脸,问他要了些。不够,又让德昂问他讨了些,也就这么些了……”
褚家家主闻言拍腿道:“瞧瞧,瞧瞧!我就说,这世上谁还能从银狐手里克扣些宝贝来?”
众人纷纷大笑起来,司马家主笑道:“下一回见到宁侯,你自己开口讨要就是。齐老兄的东西不好要,宁侯的东西,不是随便就让人拿了去?”
众人又笑了起来,不过这一次,却都是了然的轻笑。
贾蔷当初做这些的时候,他没想到,可这些老人却猜到了。
贾蔷做成这样大一个盘子,无论宫里还是朝堂之上,都不可能让他掌在手里。
只是他们没想到,宫里会这样急,原以为无论如何,也要等贾蔷将架子搭起来,制定好规矩,将股权厘清才好。
齐太忠目光缓缓扫过诸人,微笑问道:“诸位如何看法?贾小子说了,后面朝廷会另派人来签契约,到底是签,还是不签?”
上官家主皱眉道:“投这一笔,原也不是为了赚钱。”
司徒家主摇头道:“这和赚钱不赚钱不相干,若我们的银子这么好得去,往水里打水漂,那么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
赫连家主笑道:“为何一定是打水漂?同样是内务府钱庄,顶多就是个不赔不赚罢?”
司徒家主摇头道:“不赔不赚?我告诉你,果真投了他们这一股,钱庄落在他们手里,势必落个亏空到底朝天的地步。到时候,他们必会让咱们不断的追加本金。和他们牵扯上干系,想脱身都难。”
其他几家家主连连点头,道:“这是朝廷的做派。”
上官家主沉吟稍许,缓缓道:“可若是我们不做,朝廷就会找晋商,会找粤商。那可是天家内务府钱庄呐……”
司马家主冷笑一声道:“阳城十三行那边是不会动这个心思的,那边原和南洋交往密切,早有分家在那边落户,和京城那边保持距离,才是最聪明的做法。至于晋商……朝廷放手晋商去当钱庄掌柜的,内务府钱庄倒还真有可能做大,但也要花费至少十年光景。可朝廷会这样信任他们?再者,眼下朝廷求的不是银子,是粮食!”
赫连家主笑道:“咱们能去暹罗、安南买,晋商就不能?对于钱庄票号,晋商那边可是情有独钟啊。”
司马家主摇头道:“你莫非以为行海事就那样容易?若不是老夫正巧和四海王闫平有几分交情,与他去了信说了情,并送上了航海买路钱,得了面四海旗,齐家的船都未必能回得来!你让晋商去试试看,看他们能买几粒米回来!”
上官家主、赫连家主并另一位太史家主,此三家原是动了心,准备依旧买入内务府钱庄股的。
毕竟贾蔷的存在与否,对他们来说没甚么关系。
原本看重的,就是天家内务府钱庄这个招牌。
可眼下看来,终究是弊大于利。
且其他几家明显不想继续了……
“那么,该如何婉拒呢?”
齐太忠微微一笑,道:“司马不是说了么?海上海匪猖獗,齐家那十万石粮食,都折损了一半,海上风暴又沉了三成,死伤无数。你们九家,还怎么敢入?除非,朝廷能解决海匪和风暴之难。否则,着实无能为力了。”
“嘶!”
诸人倒吸一口凉气,上官家主迟疑道:“这十万石,据说朝廷急用啊!”
齐太忠摇了摇头道:“凡是都要讲规矩,若朝廷随意坏了规矩,我等听之任之,早晚为砧板鱼肉,任其宰割。不遵守规矩的,就要付出代价。”
至于京城米贵,赈济无粮,此朝廷之责。
天下兴亡,与商贾何干?
赫连家主轻声道:“齐老,此事若做手脚,被发现后,后果将十分严重,给了朝廷发难的借口。”
齐太忠呵呵了声,道:“弄甚么手脚?齐家的船队,的确为海匪、风暴所毁,沿海官员可以作证。齐家,亦有子弟折损其中,皆有据可查。齐家不会开口,还会由他们”
司徒家主沉吟稍许道:“那若是……朝廷将宁侯重新招回呢?”
齐太忠摇头道:“无论如何,此事就此作罢。本存侥幸之心,如今看来,朝廷于金银之道,仍毫无信誉可言,沾染不得。宁侯那边,会理解我等之难处的。除非其另起炉灶,否则,此事再不复议。”
……
隆安六年,腊月二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