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已经是九里坡城隍庙的范围内,我说的话,那位九里坡城隍爷一定也都给听见了,估摸不会给我什么好脸色看。
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何况这一来本来也是正事儿,那咱们就看看谁凶。
进了正殿里,那俩青衣皂隶知道我不再是以前那个前任一样的软柿子,赶紧给布上了客座,上了香茶。
我记得活人是不能吃阴间东西的,现在就算自己已经是城隍了,也还是小心点吧,就把茶杯放在嘴边,假装啜了一下。
又磨蹭了一下,才来了一个中年秀士模样的人,一身长袍,头上是个冠,我看得出来他长得是很体面,却没有穿城隍爷的官服,带城隍爷的象笏,估摸是个文职人员,显然这个九里坡城隍庙的城隍爷派头很大,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肯亲自出来接待,又派了个探路的来试底细,就没开口,等着他先说话。
果然,这个中年秀士揣摩了一下我的表情,没揣摩出什么来,礼数周全的跟我打了招呼:“城隍爷贵安,我们城隍爷公务繁忙,还在处理,实在走不开,请您小憩稍坐一下,失礼之处,请多包涵。”
公务?九里坡能有多大,一天能有多少生老病死,怎么就那么忙了?哦,对,他顺带把我地盘的事情全管了。
我打了个哈哈:“不要紧,我这次来,就是要给贵城隍爷分担的,以后我上了任,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就不用麻烦了贵城隍爷了,我没到任的时候,真是辛苦贵城隍爷了。”
中年秀士一看我这个态度,知道我是铁了心要来争回属于自己的生死文书,脸色也微微有点不好看。
我心里明镜似得,怎么,还打算我继续让权?我跟你们城隍爷是平级,不是他下属小弟,于是我也似笑非笑的露出了蒙娜丽莎的微笑。
“路上好走吗?”中年秀士揣摩不清楚我的底细,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这两个人抬轿子,未免辛苦些啊!”
这话真挺尖酸。
“是啊,多谢关心,”我微笑着说道:“以后香火起来,当然也就不用他们吃亏了,既然您这么体贴,我也不打扰贵城隍爷,也没别的事,烦着您跟贵城隍爷通报一声,把生死文书给了我,我好开张了——内行不说外行话,咱们做城隍的,最重要的,不还是香火嘛!没了生死文书,我凭什么受人家香火?”
“这……”他礼貌而拒人千里的说道:“贵庙的生死文书确实是在我们这里,可李城隍您新到任,有可能用起来不能得心应手,您有事情,不如我们替您查吧,也省了您的功夫了,怎么样?”
显然这位城隍这次为了生死文书,打算避而不见也不还,这不是玩儿赖吗,不讲道理啊。
我就知道,本来十里铺子就穷,又因为我是个活人,阴差只当了一天半,业务能力基本为0,他们是看不起我,觉着我受了干爹的照顾,“走后门”上任的。
夏虫不可语冰,老子吃得苦受的罪,你们那儿知道。
“谢谢您跟贵城隍爷的担心,不过城隍庙已经开了,”我答道:“按理说你们应该给我送,可想必公务太繁忙了,一直没来得及,我急着用,就不请自来了,也是为了贵城隍爷节省时间嘛。”
那中年秀士眼瞅着我这态度在这里,扯了几句淡,也统统碰了碰我的硬,没话说了。
黑痣皂隶跟长了脸似得,一下就得意起来了,连声说我厉害,我心说你还是图样图森破,这才哪儿到哪儿,长脸的时候还多了去呢。
我保持着不卑不亢。
“那好,”终于,中年秀士被我说的是满头大汗,擦了擦脑门,说道:“我再去看看,城隍爷处理完了没有。”
说着,踉跄退场。
可他这一去,就不回来了,不大会儿,香火四起,他们城隍庙里吃供的时间到了,可也没人来招待我。
这是故意晾着我,打算耗下去?你娘,我这边可耗不起。
黑痣皂隶显然也是久久吃不到香火,饿的不行,看着人家的皂隶吃供去,禁不住也一个劲儿咽口水。
这会儿那个中年秀士又来了,忙说道:“哎呀,我们城隍爷到现在还没有处理完,本想着请您一起享受香火的,可您毕竟身份特殊,我们不好唐突了您啊!”
这倒是,这里的香火,都是给九里坡城隍爷的,我不能抢,而身为一个活人,供品我也不好吃。
“您看我们城隍爷一时半会,确实是没法接待您,要不,您要查的人是谁,我先帮着查好了,”中年秀士说道:“先解了您的燃眉之急,不然您得等到什么时候去,等我们城隍爷有了空闲,我们再给您送回去,您看怎么样?”
他妈的,老子来拿自己的东西,还得等你们有了空闲,这不是欺负人吗!
我还没受过这种气。
可眼下横不能闹起来——我才新官上任,一旦闹起来,这九里坡城隍就有把柄去跟县里大城隍庙告状了,八成他是想着激激我,我犯了事儿,这十里铺子城隍庙就真的要关门大吉,这一大片地方,可就全是他的属地了,职权所在,能大一半。
我寻思了一下,也罢,那就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一次不中他的计,但这口气,老子一定会想法出去的。
于是我就说道:“可以,你帮我查一下,十里铺子的杨树林里,有没有死了一个名字叫杨树林的人?他是怎么死的?”
那个中年秀士一看我竟然服了软没闹,竟然还有点失望,但他马上就应了一声:“您稍等,我这就去查。”
说着,转身就回去了。
黑痣皂隶显然有些不甘心,我安慰了他一句:“没事,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不大会儿,中年秀士来了,跟我说道:“查出来了,确实是有个叫杨树林的死在了那片杨树林里面,到现在魂也没收回来——那个时间段赶得巧,您前任的城隍爷刚革职,而您又还没有来,生死文书正交接,也没人管,他应该还留在了原地。”
那就对了。
“死因呢,是被砍碎了,”中年秀士接着说道:“确实受了冤屈,死相凄惨。”
碎尸了……难怪一直找不到尸体呢。
行,既然查到了,确实是杨树林,我就开始给他伸冤吧。
跟那个中年秀士告了别,我又“W”形的缩在了轿子里,中年秀士把我送出来,因为还是不知道我的深浅,就恭恭敬敬的说道:“小的替我们城隍爷送您。”
“好事,”我隔着轿子答道:“今天既然赶得不巧,那我下次还来拜访,到时候,让贵城隍爷准备准备。”
中年秀士听出来了我话里软中带硬,眼珠子一转,没敢多说。
回去的路上,黑痣皂隶忿忿不平:“城隍爷,咱们这是白跑了一趟啊!生死文书给了他们,成了黄鹤一去不复返,下次来,他还不给咱们怎么办?”
“你放心吧。”我说道:“下次再来,他们还也得还,不还也得还。”
“这么说,您有主意了?”黑痣皂隶一激动,轿子都歪了一下。
我赶紧保持住了平衡,答道:“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