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山凿海的浩瀚沉重?灵压之下,柏己缓缓抬手。
在山崩地裂,飞雪轰鸣的闷响声之中,他那比起先?前力道轻微虚弱了不少的响指声几乎微不可闻。可众人却始终戒备惊惧紧盯着他的动作,几乎同时便高声喊道:“他还想反抗!”
——先?前每逢邺火红莲遍地,总是伴随着清脆的响指声。众人几乎已形成?了条件反应,下意识运气灵力攻向那道玄色身影。
出?乎意料的是,他却竟然再一次畅快地弯唇笑了起来。
一点赤色的流光自?他指尖轻盈飘飞而出?,丝毫并未受八宫封印阵威压的影响,缓慢的,坚定地穿过空气,轻轻没入温萝眉心。
温热如一滴落入水面的清水,激起圈圈澄澈涟漪,顺着经脉寸寸滋润过四肢百骸。温萝只觉得身体?骤然一轻,随即一阵异样的触感?自?身体?深层生出?,仿佛有什么正在她魂灵之上轻柔搔刮,一笔一划执着而郑重?地镌刻下了什么一般。
眼前一花,神智似乎短暂地脱离了现实,飘忽着飞入了一片广袤的空地之上。
天边层云卷积,云烟浮动,层层叠叠的云雾之中间或逸出?一丝缝隙,金灿阳光自?其中穿行,朦胧的光晕倾泻而下。一人逆着光自?远处缓步而来,衣袂翻飞之间,尽显浑然天成?的骄矜恣意。
他俯身欺近她身前,抬手轻点她下颌,微笑的唇畔写满了她本应再熟悉不过的戏谑,将那厚重?得化?不开的深情恰到好?处地隐藏。
“最后,我有三个字想对你说?。”
三个字?心头微动,温萝抬手揪住他胸前并未破损的衣料,追问:“什么?”
望着她难掩期冀的神情,柏己微微静了静,舒展的面容之上,是一片尘埃落定之后归为本源的真实。他颇有几分恶劣地垂眸欣赏着她不为人知的娇俏,片刻才轻笑一声:“你以为是什么?”
听他这话,温萝便知他多半说?不出?她心中以为的浪漫表白,抬眸装傻道:“我又不认识你,自?然没什么好?猜测的。”
这一次,他却并未再显出?什么伤痛的神色,只是极淡地笑:“那就好?。”话音微顿,他煞有介事地靠近,松了口气一般,“正巧,我真正想说?的是——忘了我。否则,若是你当真爱上我这般优秀完美之人,日后还如何能甘心嫁给旁人?”
说?罢,他便重?新站直身,飞扬的发尾若有似无地抚过温萝微怔的面庞,带来一阵渗入骨髓的微痒触感?。
柏己垂眸静静注视着面前面容精致的女人,她仰起脸的角度,在他心头梦回?之间曾熟悉得闭着眼睛都可精准描绘,而那双乌润清冷的凤眸之中潋滟的茫然与好?奇,却令他爱恨难言,终究化?作一道无声的嗟叹。
忘了我,他说?。我爱你,他想。
可那总归太过俗套肉麻,他不喜欢,也?不愿她将这段跌宕却惨痛的过往尽数深埋于心底。
许多时候,爱意并非成?全一生的良药,反倒是禁锢灵魂的枷锁。他宁可她忘记他,凭借一身本领活出?没有他搅乱的、本该属于她的人生。
只是可惜,那些十年如一日被他以“补偿之名”深掩着爱意地安放于秘境之中的,但凡出?世一件便可引得天下人浴血相争的秘宝,他再也?找不到机会亲手送给那个他最牵挂的人。
说?到底,只怪他太过自?负,总以为来日方?长。
眼前画面定格在他暗红眸底翻涌却终归宁静的波澜,寸寸龟裂,化?为尘屑漫天飘扬。
温萝回?过神来,却只望见他最后一抹袍角无可挽回?地消失在视线之中,被汹涌而来的暗色争先?恐后地吞噬。
团子静默片刻,语气沉重?:“主?人,其实,他是有机会逃的。”
温萝猛然抬眸,惊异道:“这都能逃?他已经重?伤到了这种程度,更别提八宫封印阵的确威力不同小可。”
轻轻摇了摇头,团子叹息一声,道:“方?才他将苍冥邺火镌刻于你魂魄之上,以此保护你生生世世。可其实灵魂才是修士体?内最为隐秘重?要的部位,想要在其上改动分毫,哪怕初衷是善意的,需要耗费的心神修为也?不可小觑。”
稍稍顿了顿,它扁了扁嘴:“凭借那些能量,不说?别的,逃离八宫封印阵的作用范畴对他来说?应当轻而易举。而且,主?人,你记得他方?才多此一举的响指声吗?”
此刻,阵法已成?,刺目的光芒渐次熄灭。南门星也?似即将坚持不住继续将整个苍冥深渊平移至此,那道血气翻涌百鬼哭嚎的裂缝,正缓缓在雪原之上褪去。
大势已定之际,众人迎来的却并非湮灭理智的狂喜,反倒沉浸在一片不真实的僵硬之中,呆愣在原地。罕仕猛地化?为骨龙,随着一声冲破云霄的悲鸣龙吟,双翼一展,掀起惊涛骇浪向不远处飞驰而去。
下一瞬,那多冰冷却瑰靡的曼陀罗便被它巨爪狠狠削落一瓣,以无数魔兽接替着迅速运回?即将彻底消逝的断崖边缘,魔气汹涌着将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练成?了一座巨大的冰棺。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且令人摸不着头脑,众人甚至来不及抬手阻拦,一抹冷白的冰棺便这样随着苍冥深渊一同消逝在了原处,仅余一片被血渍浸染的皑皑白雪。
虽说?弄不清缘由,可罕仕这一连串举动却似是投入平静湖泊之中的石块,霎时便将众人暂时冰封的神智召回?。随着柏己的陨落,他们却并未就此收敛声息,反倒面带不善地步步欺近了温萝,逐渐以拱合之势将她在其中围了个水泄不通。